第二次采訪劉恒正逢“兩會”期間。當身材高大的劉恒從政協委員駐地走出來的時候,圍觀的人們紛紛竊竊私語:“呦,這政協委員還都是名人呢?”
如果時間倒退20年,幾乎沒有人能認出劉恒。曾有人說,影視對劉恒小說以及他個人的傳播助力是巨大的。的確,轉型劇本創作,使他由一名沉默耕耘的作家成為國內最高身價的“黃金編劇”之一。
牛年伊始,“黃金編劇‘三巨頭’首度聯袂組建話劇社團”的消息一時間成為業內最重要的新聞之一。三位國內最“牛”的編劇作家鄒靜之、劉恒和萬方在北京宣布“龍馬社”誕生?!褒堮R社的出現將給戲劇文學日漸疲軟的話劇界注入一支強心劑?!薄腥巳缡钦f。而總策劃劉恒的開社宣言卻充滿理想主義的詩意:“我們是江湖的墨客,胸懷天下卻身無絕技。在朝拜藝術圣神的路上,龍馬社是個驛站,供我們歇息。當重新上路的時候,我們不再是孤獨的行者……”
跨界話劇龍馬社
劉恒認為搞文字創作的人,都是孤獨的,他本人極為低調,常刻意回避媒體的采訪,一旦應承下來又極為認真——言辭非常謹慎,語速也相當緩慢。
一位朋友對劉恒的印象是:“每次看見他都胡子拉碴,一看就是玩兒命寫作的人。”事實是,劉恒創作劇本時一直保持著一個癖好:進山、閉關,與世隔絕,在不修邊幅的“孤獨”狀態下完成一部部作品。
第一次采訪劉恒時,正是他從懷柔歸京的“下山”之日。閉關寫作是近年來劉恒的主要生活方式,每次進山,大約寫作四十天。在這期間,他會關掉電話隱匿行蹤。他已經習慣了這樣一個寫作周期,不長不短剛剛好,倘若再長些時間,“腦袋受得了,身體也不干了,主要是頸椎頂不住……就像蹲禁閉一樣,太煎熬?!比缃裆嚼镉辛苏写?,寫作條件大為改觀。而從前,他需要在寫作之余自己生火做飯,多半時間是吃速凍水餃。有時,妻子也給劉恒送飯,夫妻倆會商量出一個路程折中地交接,就好像過去風雨飄搖的歷史年代里摸情報對暗號的革命同志。
劉恒此次“進山”是應張和平之約寫一部話劇,這是劉恒第一次進行話劇創作。2009年春天,劉恒與鄒靜之、萬方三大編劇聯手創建了“龍馬社”。 由于是民營劇社,龍馬社的劇目制作沒有一分撥款,全部要自負盈虧。而身為社長的鄒靜之和身為總策劃劉恒除了劇本創作,還要負責導演、演員的選擇和劇目的運作。憑借這幾位編劇“大腕”在影視界多年的資歷關系和影響力,龍馬社成立之初,就有萬科影視為其提供資金和日常行政管理支持。龍馬社開社大戲《操場》,萬科影視便注資200萬元人民幣。該劇已于2009年2月27日在首都劇場首演并廣受好評。
龍馬社成立后,三位作家相約每年將各自創作原創話劇劇本一部。如今,劉恒已經交出了他的那一份“作業”。他認為在所有劇本創作里,話劇劇本寫起來最難,談及與人藝的這次合作,劉恒微笑道,“創作的過程痛苦煎熬,但我想啃一下這塊‘硬骨頭’。這是我第一次寫話劇,不想失手,但是又遲遲上不了手,剛開始非常焦慮,因為難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只能聽天由命。”因此,在劇本最后收筆時,他激動地寫下了“淚灑稿紙”四個字。
雖然投身話劇,但影視劇本創作不會因此中斷——在動筆話劇之前,劉恒還剛剛為張藝謀寫完一部關于現代戰爭的電影劇本。提及張藝謀,二人合作已經是第三回了,文藝一點的說法——最初的相遇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
寫劇本更過癮
1989年,張藝謀無意間讀到劉恒的中篇小說《伏羲伏羲》,便聯系劉恒將此小說改成電影劇本,即《菊豆》。
《菊豆》是劉恒創作的第二個劇本,講述的是20世紀20年代,中國某小鎮上的楊家染坊發生的悲劇。影片從人性的本相,扭曲的靈魂,反映那個社會對人心靈的荼毒。該劇本的創作耗費的時間很長。如今看來,劉恒認為其中有許多累贅的筆墨。 “那些累贅(情節)在電影拍下來之后,變得緊湊而又勻稱了!”劉恒坦言自己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這次“觸電”讓他感到劇本與小說二者創作的差距,同時更讓他對編劇這個行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剛開始創作技法上很生,現在回頭看最初摸索的創作很幼稚。寫劇本與寫小說是不同的,寫劇本更過癮?!眲⒑阏f。影片《菊豆》在整個劇本創作期間,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斷的“否定之否定”。劉恒通常要做“敘述檢討”,一邊寫一邊總結:是否在枝節上耗費筆墨了?節奏是否太拖沓了?主題是否存在有偏差了……逐條記下來,有時候一次檢討不夠,還要進行“檢討續”、“再檢討”、“又檢討”等等,有時甚至會多達50多條檢討?!澳氵@是給自己找麻煩。”劉恒的妻子看到厚厚的一摞“檢討”笑道。
“最后總能找到想要的結果就是了?!弊镁昧耍瑒⒑銚Q了個姿勢繼續聊。他坦言常感到寫作很孤獨,遇到溝溝坎坎,那種特有的痛苦外人無法想象,自己經常會覺得走投無路——即使有滿足的時候也非常短暫,緊接著必是否定自己并擔心對寫作對象失去控制?!暗松鷥r值就包含在這些痛苦當中。你啃一塊硬骨頭,感到最累最瘋狂最較勁的時候,也是生命最有意義的時候。成功的時刻,聽到掌聲的時刻,都不能和工作中痛苦的時刻相比。在苦難中造就自己的人生,這也是一種境界吧?”
難怪人們用“拼命”二字來形容劉恒創作劇本的狀態。他極其認真地創作每一個劇本,即使在今天看來,《菊豆》依然是內地最震撼人心的電影之一。從《伏羲伏羲》到《菊豆》,劉恒感到了電影與小說兩者之間不同的敘事張力。自《菊豆》之后,他的“編劇癮”一發不可收,從電影《秋菊打官司》、《云水謠》、《張思德》、《集結號》、《鐵人》到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同為作家兼編劇的阿城曾用“井噴之勢”來形容劉恒的劇本創作。
好編劇沒有好作家多
“劉恒是當今中國最好、最認真的編劇!”在記者與張藝謀的一次談話中,偶然提起劉恒,張藝謀如此評價?!八@樣講的嗎?”聞聽記者轉述此語,劉恒臉上的微笑在閃光,“我很高興。我得說這是過獎之辭,因為中國的好作家很多;我還得說這是知音之語,因為中國的好編劇確實沒有好作家那么多?!甭晕⑼nD了一下,劉恒頗為感性地接著說:“我覺得人生在世,知音難覓。日復一日地辛苦寫作,除了職業慣性,除了為稻糧謀,最感欣慰的是知音的回應?!?/p>
在熟悉劉恒的人眼中,他有許多農民的習慣和作風:質樸、踏實、細致、認真。劉恒有個特殊的愛好——喜歡在鄉間觀看農家精耕細作的菜園子,一看就很久。以前每次外出寫作,他總要帶上幾盒蘸水鋼筆的筆尖,寫出的小字整整齊齊,如今改用電腦寫作,也一樣不溫不火,仔仔細細。有人說,看劉恒的寫作,猶如看農民整理自己的菜地。
慣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劉恒,在電影《集結號》大熱之時也謝絕一切采訪,一如既往地貓在一個寂靜的角落,安然地讀書和寫作。用他的話講,很多沉默的時候是在心里勾畫如何與觀眾博弈。當談及不出頭露面大眾便少有人知道他是名編劇時,劉恒搖頭表示這不重要,關鍵是片子做成功。而在《集結號》成功之前,這部根據楊金遠小說改編的電影劇本,由于各種原因一直都沒做成,導演馮小剛最后幾經輾轉,托北京市政協副主席張和平從中搭線,最終找到劉恒擔任編劇。據悉,當時劉恒與張和平正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席間張和平的電話響起,接通后聊了幾句便笑道:“他和我正吃飯呢。”而這個“他”指的便是劉恒,電話那頭則是拜托張和平搭線的馮小剛。
《集結號》,觀眾是相信神話的
接下《集結號》的活兒后,劉恒便閱讀了大量軍事著作,光是有關解放戰爭的書就研究了上百部;寫了3萬字的主題分析,從戰爭、生命、人、尊嚴和犧牲共5個方面,弄透了關于這場戰爭中的人與事等等各種復雜關系;為主人公和主要人物寫了詳盡的個人小傳;寫出了6萬字的腳本,照實排出來的話長達4個小時,影片拍攝過程中還要與導演和劇組反復切磋。
從未寫過戰爭題材的劉恒,對戰爭影片有自己的一番見解?!都Y號》的初衷就是盡可能去還原某種“戰爭真實”和“戰爭的心理真實”。而這種真實既存在于技術層面,炮火連天肢體橫飛等;還有一方面是理性層面的,在戰爭這個巨大的機器面前,脆弱的肉體不堪一擊?!按丝?,人的靈魂會反撲,變得像鋼鐵一樣堅強。同時,他仍然是脆弱的,因為他承受不了尊嚴的損傷。這種矛盾在生活中比比皆是,也是我作為一個編劇,想得最多最抹不開的問題。”善于制造悲愴情節的劉恒,卻給了《集結號》一個相對好的結局。當時為了這個“好結局”,劉恒與馮小剛還有過爭執,最后劉恒“勝出”,他告訴馮小剛:“這是個應和人心的問題。觀眾是相信神話的——神話是什么呀?就是英雄最后會站在山頂上!讓他窩囊死就不是神話了。”
電影界什么人都有,這才是江湖
盡管劉恒說自己從劇本的創作中獲取了靈感迸發的快樂,可在外人看來,他的興趣似乎已經“轉移”。在電視劇《少年天子之順治王朝》中,劉恒出人意料地以編劇及總導演的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
劉恒說起曾經在北京電影學院學過一個學期的導演課程,師從謝飛、韓小磊、司徒兆敦等幾位導演,但后來三位教授和他自己都沒能堅持下去。“學習就是為了充點兒電,當自己心境合適或創作條件許可的話,有可能做導演。聽課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即便你不搞影視創作了,還去搞純文學創作——寫小說,這種兄弟藝術的創作規律也會很有益處?!?/p>
提及自己做總導演的經歷,劉恒嘿嘿一笑:“那就是玩票,做起來很有意思。”他亦坦然表示“雖然年齡大了,卻依然有一種做導演的愿望,有機會還要再試一試?!钡橇硪环矫妫逍训亓私狻斑@跟寫小說不一樣,成敗可以自己控制。影視是集體創作,同時也是一種經濟活動?!彼约词褂辛水斂倢а莸牡谝徊?,也并不意味著決意“避長揚短”馬上進入導演工作更為實質性的環節。他說:“當導演,就要陷入到技術性工作中。我只能說看看精力是否允許了?!?/p>
目前,劉恒最重要的工作是修改自己創作完成的第一部話劇劇本,并計劃每年寫一或兩部劇本。對于眼下眾多等待合作項目,他仍覺得雙方“對路子”很重要,提到怎樣去選擇合作對象時,劉恒笑道:“在業內晃了近20年,心中早有經驗。搞創作如果碰上知音一切就變得很簡單——但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因為電影界什么人都有。這才是江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