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咩

(五)

放學后，斌斌照例去牽小白。可走到學校圍墻外的草地上一看，那里只留下一個光溜溜的羊樁。

小白哪里去了?他連聲呼喊：“小白——”

很快，晚風里傳來“咩咩”聲。

斌斌抬頭一看，小白就在前方的路上，被小胖子跳跳蹦蹦吆喝著，驅趕著，而周邊站著一幫子看熱鬧的小伙伴們。

一看就明白，小胖子也想過一把“馴羊”表演的癮。

可是，小白硬是不從，任憑小胖子忙活得急汗直流，粗氣猛喘。無奈，小胖子只得生氣地牽著小白走，但小白又是不愿意，三條腿倔強地后蹲著支撐在地上，噼噼啪啪抵擋著，光溜溜的泥地硬是被折騰得塵土飛揚，蹄痕累累。

“喂，你為什么要牽我的小白?”斌斌說著，沖上前搶過羊繩。

“嘿，真沒良心，當初小白吃了我家母羊的奶，現在讓我牽回家玩幾天總是可以的吧?”小胖子傲慢地說。

“小胖子，當初我是用一簍簍青草換你家母羊奶的，難道你忘了?”斌斌理直氣壯地說。

“什么換不換的，反正小白是吃了我家母羊的奶長大的。”小胖子固執地說，攥住羊繩死活不放。

就這樣，斌斌和小胖子各自握著羊繩，你拉我扯，誰也不肯松手，直至推推搡搡，扭打成一團。

小白被夾在中間，又被踩，又遭踢，站也不是，逃也不成。

這時，看熱鬧的伙伴們開始打抱不平，紛紛上前去指責小胖子。

小胖子非但不聽眾人勸說，竟然還拔出拳頭往斌斌頭上打去。

斌斌不示弱，拔拳還擊。只因斌斌是瘸子，且身材相對瘦小，再猛也占不了小胖子的上風。扭打幾個回合后，斌斌倒在了地上，上面還壓著個死沉死沉的小胖子。

這時，一個出人意料的情景出現了——只聽得小白“咩”的一聲怒叫，然后，血紅著眼，揚起尖銳的犄角，猛力朝小胖子撞去，那威武凜然的架勢簡直要勝過西班牙斗牛場上的猛牛。

小胖子躲避不及，硬是被小白從斌斌身上撞開了，而且還骨碌碌來了個“狗啃泥”——真是太沒面子了。小胖子迅速爬起來，提起右腳，對準小白的腹部猛踢過去。

小白越發被激怒了，犄角橫挑，項背上的鬃毛鋼針似的聳了起來。

小胖子錯估了小白的能耐，還想揚起右腳踢第二腳時，膝蓋處反而被小白重重地挑了一角。

小胖子“哎喲”一聲，疼得再也站不穩身體，最后，見小白還在繼續進攻，竟然害怕得一個勁往后退縮，直至“撲通”一聲跌進路邊的水溝里，落得個狼狽不堪。

這天晚上，村里村外黑黝黝一片，又嗚嗚地起了風。

斌斌睡在被窩里，心里生出莫名的害怕。

第二天一大早，半睡半醒中的斌斌被一陣駭人的“嚓嚓”聲驚醒了。凝神一聽，這不是爸爸在磨刀嗎?還有小白的一聲聲“哀咩”。

斌斌急忙穿衣起床，走出家門一看，場院上圍著好多人，他們好像又在議論三腳山羊。斌斌連忙擠進人群，想不到，呈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刀光劍影、殺氣逼人：小白痛苦地側躺在場院中央的木架上，三條腿被麻繩捆綁得嚴嚴實實，絲毫不得動彈，眼角邊不停地溢著亮晶晶的眼淚。木架旁邊放著一只大木盆，盆中撒上了鹽末，還放著一柄亮锃锃的短刀。斌斌知道，那是爸爸屠宰牲口時用的家伙。

“嚓嚓——”爸爸在圍襟布上擦了擦手中的短刀，然后，以權威屠宰手的姿態走近小白。

“不許傷害小白!”斌斌猛然驚醒，大叫著撲向爸爸。

“撲嚓——”斌斌的動作也是出奇的快，當爸爸正提氣準備動刀時，他的一只手護住了小白的腦門。

爸爸的手腕驟然一軟，嘴里的罵聲隨即而起。

斌斌絲毫沒有膽怯，只顧雙手使勁，把小白腿上的麻繩給解了。

小白“嘭”的一聲跌落在地，接著，一個骨碌轉身迅速站立起來。

還不等斌斌迎上前去，小白縱身一跳，一只前蹄穩穩地搭在了斌斌肩頭。

斌斌伸出雙手抱住小白，久久不肯松開。

爸爸一聲嘆息，坐到一邊抽煙去了。

這時，小胖子媽媽哭哭啼啼走到斌斌跟前，傷心地說：“斌斌，你這頭三腳山羊果然是災星，我兒子的腿被它撞得一瘸一拐的，算是遭受災禍啦!”

“你家小胖子欺負人，又欺負羊，所以……”斌斌一邊挺著胸膛說著，一邊撫摩著小白腹部上的傷痕。

“斌斌，別無理，你看人家小胖子被撞得都無法走路了，你還這樣!”斌斌媽媽聞聲從廚房里走出來，沖著斌斌罵。

斌斌氣鼓鼓朝場院那邊一瞅，心頭不由得一震：沒想到小胖子拄著拐杖，胳膊彎里挎著個沉甸甸的書包，正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樣子可憐巴巴的。

斌斌假裝什么也沒看到，只顧帶著小白離開人聲嘈雜的場院。

后來，斌斌發現小胖子的腿確實傷得不輕，心里也就生出了歉疚和同情。那天早晨斌斌牽著小白去上學，恰巧與小胖子相遇了，于是，斌斌主動走上前，攙扶著小胖子一起上學去，還在另一個肩上增加了一個大書包。小胖子也似乎很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夏天，瀏河又發大水了。

農歷六月初一，媽媽照例要去神王廟燒香。令斌斌不解的是，媽媽非要牽著小白一起去。

斌斌警惕了，他盯著媽媽，沿著嘩嘩流淌的瀏河邊上走。

香爐山上云霧茫茫，神王廟里香火繚繞。

媽媽把小白牽進廟堂，令它默默地站著。然后，她恭恭敬敬地把飯菜、水果等祭品放上供桌，再點上一簇香火。最后，還在廟門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個齊膝高寶塔狀的稻草架子。

村里那個可恨的巫婆也來了，走到媽媽跟前一陣耳語。然后，神神道道地念起誰也聽不懂的咒語。她念了一會兒，轉過身來，讓媽媽牽著小白走到廟門前的稻草架前。

媽媽劃著一根火柴，點著了稻草架。巫婆迅速從媽媽手里接過羊繩，牽著小白繞著熊熊的稻草火快速奔跑，嘴里的咒語無休無止。跑過三圈后，巫婆牽著小白突然改變方向，朝著香爐山跑去，媽媽和村里的好些香客鬧轟轟緊隨其后。

斌斌一下傻了眼。愣了片刻后，他一邊瘸著腳拼命朝著山坡跑，一邊大聲喊：“不要傷害小白!”

巫婆牽著小自在山坡上狂奔。

斌斌追趕不上，站在那塊赭紅色的巨大巖石上抬頭一望，巫婆和小白已經出現在高高的山頂上。斌斌淚水潸然，無奈地閉上眼睛，因為他不忍心眼看著可憐的小白被巫婆從山頂上推入湍急的瀏河……

一陣揪心的痛苦過后，斌斌失望地睜開眼。想不到，一個敏捷而熟悉的身影突然沖向巫婆，又呼啦一下奪過羊繩。

斌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救小白的居然是小胖子!

沒錯，小胖子已經牽著小白往山腳下沖去。

山頂上傳來巫婆和香客們嘈雜而驚慌的喊叫。

斌斌跑到小胖子跟前，輕聲問“你為什么要救小白?”

“斌斌，謝謝你，這些天你扶我上學，替我背書包，真是辛苦你了。”小胖子紅著臉，真誠地說，“小白是一頭了不起的山羊，根本不是什么災星，我很喜歡它，哪里舍得讓它活活淹死?”

斌斌眨巴著眼睛問：“那你的腿?”

“我的腿傷是裝出來的，其實，那天是被小白撞了一下，可只是傷了點皮肉。”小胖子哈哈大笑說，“你看……”

說罷，小胖子“噔”的一下，輕松地跳上那塊赭紅色的巨大巖石。

斌斌樂了，一股勁地追趕著小胖子，嘴里不停地嬉罵：“你這個死小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