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流放犯”的異國之戀

老一輩革命家唐有章，這位飽經磨難的資深共產黨人，在中國長期的革命斗爭中，與張太雷、葉挺、彭湃、葉劍英等領導人出生入死，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以后，他又與譚震林、江澤民共事并成為至交。江澤民同志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后，幾次看望這位老朋友，并在唐有章90歲生日時特地委托夫人王冶坪給他送去了生日蛋糕和鮮花。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為共產主義理想和信念奮斗不息的人，卻命運多舛：兩次被蘇聯政府流放到西伯利亞，時間長達14年；平反后，他歷盡艱辛回到祖國，沒工作幾年又被打成“蘇聯特務”，關進監獄，7年不見天日。

反王明，被流放異國他鄉 戀祖國，身處絕境苦求知識

1906年，唐有章出生在湖南攸縣一個偏僻山區的農民家庭。1921年，他以優異成績考進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在第一師范學習期間，他組織了攸縣同學會，創辦了《攸縣同學報》。他經常在報中轉載宣傳長沙工運、農運、學運等消息和評論文稿，并親自撰寫鞭撻時弊的言論文章。如《怒火燒長沙》、《政府腐敗，民眾遭殃》等文章，旗幟鮮明地揭露了國民黨軍閥趙恒惕在湖南的黑暗統治。趙恒惕十分惱火，指令省政府教育委員會傳訊警告唐有章，并查封了《攸縣同學報》。后來，唐有章在徐特立、李維漢、田漢等老師的幫助引導下，秘密參加了革命。1926年從湖南第一師范畢業后，他直奔廣州，考入了黃埔軍校第五期，被編在第一團第一連第一班，還當上了班長，同年11月7日，唐有章在黃埔軍校經歐陽一、劉禹松介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7年12月唐有章參加了著名的廣州起義，起義失敗后，唐有章受黨組織的派遣，于1928年同葉劍英等6人前往蘇聯學習。

1930年5月，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國共產黨代表大會上，唐有章仗義執言，反對王明的“左”銘傾錯誤路線，被王明視為異己，一頂“天然托派”的帽子戴在了他的頭上。蘇聯當局隨即判處他5年流刑，把他流放到西北邊陲的買依古巴。

買依古巴地處北極圈，常年冰封雪凍。唐有章來到這里憂心忡忡，他想自己在這里苦熬5年，祖國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或許那時革命已經勝利了，自己卻什么工作也不能做。想到這些，心里非常難過。

到勞改營的第二天，唐有章和其他被流放者就被驅趕到冰面上運木頭。他們10個人一組，扛著長圓木小翼翼地移動在冰面上。干到下午，精疲力竭，有人支撐不住當場就倒下了。不少難友就這樣被滾木壓死或砸傷了。在勞動中，唐有章認識了一些被打成“工黨分子”的蘇聯著名學者、專家、教授。這些人被流放前，都享有優厚的物質待遇，可進了勞改營連用來增補熱量的白糖也買不到。白糖要憑證供應，只有管理人員才享有特權。唐有章想拜這些高級知識分子為師，學個三年五載，通曉一兩門專業，將來回國也好用得上?？墒牵@些專家、學者、名流大都性格怪僻，清高孤傲，很不容易接近。

有一天工余時間，唐有章去看一場網球比賽，他見球場上打球的水平都不高。唐有章是個體育愛好者，于是他請求試一盤，誰知一上場竟把教練打敗了。那個教練高興地拉著唐有章，叫他當助手，并問他需要些什么。唐有章借機有了一個特殊供應證。唐有章憑著這張珍貴的供應證買到了白糖，但他自己舍不得吃，而是把糖悄悄地送給了那些“工黨分子”。那些備受凌辱和歧視的“工黨分子”自然是感激不盡。一下子與唐有章的距離拉近了。就這樣，唐有章憑著這個供應證，打開了那些被流放的蘇聯專家、教授、學者的心扉，也打開了通向知識寶庫的大門。

1934年，唐有章因表現好被提前釋放。然而，出獄不久，蘇共的“大清洗”運動又把他“洗”進了流放地。唐有章欲辯不能，欲哭無淚。這一次，他的罪名是“反蘇、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刑期10年，流放地是蘇聯最冷的馬加丹。

馬加丹地處北極圈邊緣，這里的冬天寒冷而漫長，日照時間特別短。沒有鐵路，冰凍的海面上常有雪豹、白極熊之類的猛獸出沒，囚徒們是無法逃走的。

在馬加丹集中營，有一位早幾年被流放來的中國老人，在洗衣房當組長。老人很同情年輕的唐有章，便想辦法把他安排在自己身邊。洗衣房有一臺大洗衣機，傳動部分經常出問題。唐有章幫著維修，把原來從專家教授那里學來的知識靈活運用，果然很有效果。不久，他被調到洗衣房任繪圖員，以后還擔任過馬加丹市政工程處技術員。唐有章的才學很快受到了當地人的贊譽，他們豎起大拇指贊嘆：“帕夫里克(唐有章的俄文名)，了不起!”

唐有章確實了不起。十幾年的流放不僅沒有將他毀滅，相反，他在流放期間還考取了潘菲洛夫業研究院的副博士學位，并被破格任命為市政通用聯合機械廠代理廠長。

流放絕地遇知音 有情人終成眷屬

1946年，40歲的唐有章已經成了流放地馬加丹的名人了。然而，沒有人能理解他孤獨、痛苦而又熾熱的內心世界，在個人情感世界里，他依然是個苦行僧。

在婚姻上。他早年曾有過一段不愉快的經歷：10歲那年，家里給他結了一門親，對方是一個比他大6歲的姑娘。那時候，唐家窮，需要這么個勞動力，可他對陌生的妻子談不上什么感情。投身革命后，他就很少回家。1927年夏天，黃埔軍校開始“清黨”，黨組織派他回湖南攸縣老家秘密從事黨的組織發展工作。由于白色恐怖嚴重，他無法安身，很快就離開了家鄉，此后便和家里斷了聯系。有一次，他聽到一個傳聞，說是家里人全被國民黨殺光了，房子也全被燒了，他信以為真，傷心至極。如今，歲月流逝，他已是40歲的人了，流放異國，孑然一身。

生活有時如萬花筒，常常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唐有章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冰天雪地的馬加丹竟然能綻開他的異國愛情之花。

一天，唐有章走進洗衣廠的工作間，看見一位年輕女工操作的洗衣機出了故障，女工正慌手慌腳，不知所措。

唐有章走過去說：“別急，我來看看?！彼麖澭竽蠓潘埽逼鹕碚f：“昨天你沒放干洗衣機里的水。溫度太低，把水管凍住了，以后把水放干就沒事了。”說罷，他幫她換了一根水管，洗衣機馬上就開始運轉了。

“帕夫里克同志，你真了不起!”女工叫道，“非常感謝你!”他不由得心頭一熱。自1930年被流放以來，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同志”。女工熱情地抓住他的手：“我叫伊柳辛娜”。

第二天下班時，伊柳辛娜徑直找到他：“帕夫里克同志，你能收我做徒弟嗎?”唐有章望著她真誠渴望的眼睛，點了點頭。從此，他們便開始了交往。一天，唐有章邀請伊柳辛娜共進晚餐。兩人走進一家夜間營業的餐館，坐在溫暖的火爐旁，舉起酒杯，說起了各自的艱難人生經歷。

交談中，唐有章了解到：伊柳辛娜也是個很不幸的姑娘，年幼時父母雙亡，她被送進了孤兒院。后來，她被人抱去做了養女，童年時就給養母家牧羊做雜工。衛國戰爭前夕，她跟一個飛行員結了婚，就在她快要生孩子的時候，丈夫在一次空難中犧牲了。她惟一的孩子后來也夭折了。她忍受著痛苦，來到馬加丹，給一位女廠長當了傭人……

隨著交往的加深，唐有章從心底里喜歡上了這個既善良又有點憂郁的異國姑娘。他從伊柳辛娜的目光中也感受到了她那真摯的感情，可唐有章覺得自己還是個流放犯啊，哪能不知自己的現實處境!他舉起酒，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杯里的烈酒，似乎想飲下全世界的傷感。“伊柳辛娜同志，我送你回去吧。”聰慧的伊柳辛娜敏感地覺察到了唐有章內心的痛苦。從此，兩個相愛的異國有情人被快樂和痛苦深深地折磨著。他們彼此關懷。卻又不得不小心謹慎地回避戀愛婚姻之事。

北極圈的夏季短暫而奇特，夜晚也是白晃晃的；在那些日子里，唐有章每天夜晚無法入眠，他一再告誡自己：當機立斷，別耽誤了伊柳辛娜的青春!他決定向伊柳辛娜表明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可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很快改變了他原來的決定。一天早晨，伊柳辛娜無故被女廠長開除了，唐有章出于義憤和同情到處奔走，為伊柳辛娜找到了新的工作。那天夜里，當他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伊柳辛娜時，哭腫了雙眼的伊柳辛娜一下子撲進了唐有章的懷抱，他本想借機說出“斷交”二字，而此時此刻他卻無法啟齒。

“帕夫里克，”伊柳辛娜擁抱著唐有章，“親愛的帕夫旦克，我愛你。”

“不，這不行，我……”

伊柳辛娜說：“親愛的帕夫里克，我知道你想說你是個流放犯，可是在我看來，你是最了不起的男人!別人可以錯誤地判你流放罪，可你不能把自己當成罪人。你是無辜的，我愛你。”

唐有章聽得心里“嘭嘭”亂跳，她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勺约耗茏屗腋?他想了想，理智地說：“伊柳辛娜，我兩次被判流放卻無處申辯，在別人眼里我還是犯人，這會傷害你的。”

伊柳辛娜流著淚說：“不，你永遠是個好人!假若命運讓你有第三次流放，我愿陪你到任何地方?！碧朴姓略僖矡o法抑制他內心的感動，他擁抱住伊柳辛娜，終于向這個善良的俄羅斯女人敞開了他塵封的愛情之門……

結婚一年后，他們有了女兒瓦麗婭·帕夫諾夫娜。伊柳辛娜一邊工作，一邊悉心照顧著丈夫和女兒，而且每年還是廠里的先進工作者。唐有章也以自己辛勤的工作和突出貢獻，年年受到蘇聯政府的嘉獎。

中華男兒戀家園 異國富貴毅然拋

唐有章久經磨難，在異國他鄉度過了最黑暗的艱難的時日后，他卻從來沒有放棄勤奮學習和努力工作。因而他獲得了周圍人們的稱贊和當地政府的不少榮譽。但這不是他追求的目標，他的最大夙愿是獲得政治自由，洗滌沉冤，回到祖國。

歷史是公正的。唐有章的冤案終于得以平反。1956年11月12日，蘇聯最高法院發出撤銷原判通知書：“索依金·巴維爾·依里依奇(中文名唐有章)，因無犯罪事實，蘇聯最高法院案件審判委員會1956年10月30日決定，撤銷蘇聯國家政治保衛局1930年11月30日對唐有章的處分。此案亦予結案?！?/p>

1957年6月22日。唐有章又收到了“蘇聯最高法院軍事委員會撤銷唐有章案證書”：上面寫道：“根據重新清查的事實，1938年6月7日軍事委員會對索依金·巴維爾·依里依奇(中文名唐有章)的判決予以撤銷，因無犯罪事實，此案亦予結案。”至此，18年來唐有章第一次在異國他鄉享受了真正的政治自由與歡樂。在接到撤判通知后，唐有章就為辦理回國手續多方奔波。其實，早在建國之初的1950年他就給老家寫信，打聽家里和老同事的情況。他母親收到信后大哭了一場，把信藏在身上，不準任何人看。婆媳孫女3人都是文盲未能復信，以致聯系中斷。1954年馬加丹市有位叫趙五峰的中國工人回內蒙古額爾古納右旗(今屬黑龍江省)，唐有章托他打聽葉劍英的工作單位和他母親的下落。一年多都未能如愿。1956年趙五峰偶然看到報上登載了十大元帥的照片，其中有葉劍英，他便給葉劍英寫信，告知他唐有章還在蘇聯，并想回國請求協助。葉劍英立即將信轉外交部，并給趙五峰復信。同意唐有章回國，要他去中國駐蘇聯大使館辦理回國手續。

唐有章得到祖國同意回國的消息及家鄉的情況后，欣喜若狂。他一面與中國駐蘇聯大使館聯系。一面給中共攸縣縣委寫信，請求轉遞家書。1957年初，唐有章終于收到了由趙五峰轉寄的他母親寫的回信——一母親還活著!唐有章高興得熱淚縱橫。從母親的信中，他知道家里還有前妻和一個殘疾的女兒。伊柳辛娜知道丈夫找到了家里的親人，十分高興，她馬上給婆婆寄去錢和手表。她對丈夫說：“回中國去吧，我們一起去中國?！?/p>

伊柳辛娜太了解丈夫了，她知道丈夫的家國之愛有多深多濃，那是一個化解不開的情結。此時，唐有章夫妻經過10余年的奮斗，已成為馬加丹的富戶名人了，他們擁有豪華住宅、私人轎車，這在當時的蘇聯也是很不多見的。

為了盡快回國，1957年4月，唐有章代替母親用俄文向赫魯曉夫致函，敘述一家的不幸遭遇，懇求蘇聯政府準予從速辦理兒子的回國手續，使母子早日團聚。唐有章要母親把這封信由祖國寄往莫斯科，母親照辦了。1958年1月，中國駐蘇聯大使館發給了唐有章回國簽證的通知。

然而，就在唐有章辦理回國手續的時候，突然接到老家的來信：母親因患白喉病與世長辭了。挨過了漫長而苦難的舊社會萬般折磨，挨過了30載倚門而望哭干眼淚的思兒盼兒之苦，眼看就要擁抱萬里歸來的游子了，母親卻溘然長逝，命運可真無情啊!

1958年7月，唐有章偕同妻子、女兒登上回國的列車。由于興奮激動，忘記了大使館交代其起程前給大使館、中央組織部打電報告其入境地點。他們一家本應從滿洲里口岸入境，而他卻從黑龍綏芬河入境，以致中組部派人去滿洲里接他而沒有接到。他從綏芬河乘火車于7月13日到達北京。7月18日，葉劍英親自到寓所看望唐有章。晚上又設家宴，招待唐全家。席間，葉劍英談到在“國際共大”同王明一伙斗爭時歉意地說：“是我示意你發言反駁，結果你被打成‘托派’，吃了苦頭。我心里過意不去呀?！庇终f：“我們同去‘國際共大’學習的6個人，只剩下你、我和周保中3個人了?！憋埡?，葉劍英關切地問他今后工作問題，并主動提議要他繼續搞軍事。唐有章說：過了近20余年的囚徒生活，專門同機器打交道，只會摸機器，其他都忘了。葉劍英又建議他到外貿部，那里正需要會摸機器的行家。

唐有章慢慢飲著酒，似乎吞咽著18年的酸甜苦辣，他回國的愿望終于實現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呢?現在可以為自己的祖國而工作了，過去的冤屈、過去的陰霾一掃而光，他心里洋溢著說不出的高興。

多舛命運再入獄 患難夫妻難團圓

1958年9月，唐有章到外貿部上班，任外貿部機械出口總公司黨委副書記、副經理，妻子伊柳辛娜安排在機關當俄語輔導。當時，公司主要同蘇聯做生意，唐有章不僅懂俄文、會俄語，而且熟悉蘇聯制造機械的性能、技術，洽談聯系十分方便。不久，江澤民調任一機部外事局任副局長，在工作交往中，江澤民很欣賞唐有章的才能，彼此成了好朋友。1961年中蘇關系破裂。與蘇聯的進口業務減少，沒有多少工作可做，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便把唐有章調到農機部，任命他為農業機械化科學研究院院長。

唐有章是機械專家，一上任就深入東北調查研究農機生產使用情況。當時國內生產的“東方紅”——54型拖拉機液壓裝置沒有過關，拖拉機耕作到地頭要轉大彎才能繼續作業，浪費工時和燃料。他提出在拖拉機上增加一個絞盤車，使農具能升能降，就地轉彎。經過試驗，獲得成功。

在農機研究方面，唐有章注重務實，講究民主化、科學化，強調從實際出發，互相配合協作。1964年，他帶領10多名專家去東北三省調研，與三省一些機具研究機構的科研人員共同探討，研制了一種能一機多用的機械，既可用于除草，又可用于鎮壓等。后來在全國全面推廣。

同一時期。唐有章到福建視察水輪泵應用情況。提出在用于提水的機型上加個動力輸出軸，使小水輪泵在提水的同時還能發電。這一革新也在全國全面推廣。

唐有章特別強調研究農機要考慮農民的經濟條件、文化素質，要在降低成本、易于操作上下功夫。他曾組織科技人員設計一種手工提水工具。農村安裝這種提水機，可以吸取地下井水，喝到清潔水。大大改善用水衛生條件。這引起國際農機界高度重視。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撥出?？睿珊仙a這種設備，不僅在全國而且在非洲都很暢銷。

為了發展中國農機事業，唐有章特別注重人才培養、學術交流與實驗室的建設，他積極協助農機部組建了中國農業機械學會，并擔任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創辦了《農業機械技術》雜志；辦起了拖拉機、農機維修試點。他還組建了發動機、液壓機、風力等機械試驗室，使我國農機研究工作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試驗場所。

唐有章以極高的熱情，把在蘇聯學到的知識與技術，獻給祖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然而，對唐有章來說，平靜的日子似乎只是個短暫的間歇符。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他被誣為“蘇聯特務”受到審查。主要“罪行”有：一是蘇聯特務：二是廣州起義時臨陣逃跑……1968年4月，命途多舛的唐有章又一次被投進監獄。他被抓走的那天夜里，伊柳辛娜一夜沒睡，她一遍又一遍為丈夫熨燙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她想，唐有章定會回來的，可是，她哪里知道這一別竟成了永訣。

唐有章被關進監獄后，便開始批注《俄華大辭典》，他似乎習慣了這種生活，不過他堅信，總有一天，伊柳辛娜會接他回家的。那些日子，他們夫妻間沒有任何消息。但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過了整整一年，伊柳辛娜仍然未得到丈夫的半點消息。在苦苦企盼中，她天真地幻想，中國要是也實行“流放”，她就可以同丈夫一起去流放地，實現她10年前許下的諾言了。可等啊等啊，伊柳辛娜沒有等來丈夫，卻一次又一次等來了抄家的紅衛兵造反派。那些人把他們的家翻了一遍又一遍，沒有找到唐有章的任何“特務”證據，于是，他們強迫伊柳辛娜返回蘇聯。

1969年12月，伊柳辛娜發急電到攸縣，讓唐有章的殘疾女兒速來北京。唐有章的女兒火速趕到北京。兩人一見面便抱頭痛哭。伊柳辛娜說，她要回蘇聯了，不是她不愛中國，而是那些造反派要趕她走。她沒辦法再呆下去了。臨走前，她把全部的積蓄留給了這個女兒，又摘下自己的金表，讓女兒轉交給唐有章，最后拿出一封信，叮囑女兒想辦法把這封信交到父親手上。

女兒把信縫在衣服里帶回攸縣，交給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這位善良的農村老婦人像保護命根子一樣保護著那封信，把它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也許沒有人能走進她痛苦而善良的內心世界，但她知道這封信的特殊意義。伊柳辛娜回蘇聯后，日夜牽掛著丈夫。到了晚上，她就給丈夫寫信，雖說那些信無法寄出，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丈夫在哪里，但她知道，丈夫會用心靈讀到她字里行間的關懷和思念的。

1974年的一天，唐有章突然莫名奇妙地焦躁不安。正是那個時刻，伊柳辛娜躺在床上，凝望著丈夫的相片，默默地離開了人世。親人的心靈往往是相通的，是有感應的，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他不愿也沒法去證實。

當唐有章在幻想中見到伊柳辛娜時。他已累得走不動了。他是真的走不動了，長期的監牢生活嚴重損壞了他的雙腿。但他沒有倒下，他告訴自己，一定要走著去見伊柳辛娜和女兒。

一年后，唐有章終于走出了秦城監獄。

他帶上了伊柳辛娜留給他的金表，在表針親切而清脆的走動聲中，含淚讀著妻子寫給他的無限思念、愛戀、憂傷……

粉碎“四人幫”后，唐有章又回到了國家農機部，他把自己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為中國農機產品進入國際市場立下了汗馬功勞。1981年，他率代表團出席在莫斯科召開的國際標準化組織第九次會議。會議期間，在中國蘇聯雙方大使館的幫助下。他與女兒瓦麗婭終于團聚了。

瓦麗婭離開父親時還是個15歲的孩子，20年后他們父女相見，緊緊擁抱。他們一起走向伊柳辛娜的墓地，傾訴心底里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