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休洋妻

今年34歲的鄭智出生于重慶市一個偏遠的山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鄭智上大學后，學習異常刻苦，四年大學畢業后，他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研究生。一次，研究生院舉辦Party，在聚會活動時，鄭智與一個“洋女孩兒”迪西亞相識了。時年22歲的迪西亞來自素有“白云之鄉”美譽的島國新西蘭，是一個看上去開朗時尚的女孩子。她的父母和哥哥妹妹都在新西蘭，母親是一所大學的教授，父親是一家工程公司的行政CEO。迪西亞的父親曾經來過中國合作一個工程項目，迪西亞也跟著父親來過。她被神奇的東方文化深深迷住，于是當她從奧克蘭理工大學畢業后，就獨自一人來到中國，在北大學中文。

聚會上，迪西亞對老成持重的鄭智頗感興趣，主動走到他的身邊，邀他跳舞，迪西亞迷人的微笑給鄭智留下了深刻印象。鄭智正愁自己的英語口語能力需要提高。迪西亞一聽，樂于當他的“英語老師”，她也提出要鄭智幫助她提高中文水平，兩人很快就成了互學語言的“搭檔”。

隨著接觸增多，兩人的關系迅速升溫。春節前夕，學校放假了，鄭智準備回重慶過年，前來和鄭智告別的迪西亞突然變得異常感傷，于是非常大膽地向他表達了愛意。

那年春節，鄭智在電話里告訴父親鄭四新要把迪西亞帶回酉陽老家“認門”。一聽說兒子愛上了一個外國姑娘，老實巴交的父母既高興也有點兒不安，為了不讓洋人覺得自己寒酸，鄭四新提出在縣城親戚家里接待兒子的洋女友。于是，兩位老人將最好的衣服翻出來收拾一番進了城。

鄭智帶著迪西亞回到了酉陽城里。鄭智原本想帶迪西亞回到自己家里，但是拗不過年邁的父母，只得把洋女友帶到親戚家。迪西亞顯得很熱情，對每個親戚都親吻擁抱。當她上前擁抱鄭智的父親鄭四新時，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鄭四新連連后退，他一邊把迪西亞往外推，一邊大呼：“要不得!要不得！”擁抱禮節在國外很正常，但鄭四新是傳統的中國農民，當然不適應，幸好鄭智及時解釋，才消除了尷尬。

這年春節，鄭智正式跟迪西亞確立了戀愛關系，迪西亞成了鄭智的未婚妻。幾個月后，鄭智隨迪西亞來到新西蘭，迪西亞的父母對女兒帶來的這個中國小伙充滿好感。

鄭智碩士研究生畢業后，選擇回到重慶發展，進入重慶一所高校任教。次年7月，迪西亞也完成學業，她追隨鄭智也來到重慶，受聘于一所中學當了外教。

工作妥當后，他們便開始籌辦婚禮。婚禮是在鄭智的農村老家舉行的，鄉親們聽說鄭智娶了洋媳婦，都跑來看熱鬧，將鄭家小小的院子圍得嚴嚴實實。

主婚人讓新人拜堂，給父母敬茶。迪西亞的動作倒也中規中矩，但她口里卻說：“叔叔，阿姨，請喝茶！”鄭四新心里很不舒服，按照重慶風俗，結婚后的媳婦須稱公婆為“爸爸，媽媽”。事后，鄭四新悄悄對兒子說：“你媳婦怎么不懂規矩？叫我叔叔？”鄭智忙解釋說，那是西方人的習慣。“嫁了中國人，就得有中國人的習慣！”鄭智的母親也在一旁嘀咕。

結婚當晚，鄭家的旮旯角落里就藏匿著不少人，一些村里的年輕人，搬凳子，扛梯子，提前藏在窗下、屋頂，都想要偷聽新郎和新娘的私房話。因為鄭家幾代都在偏遠的山里，那個村子也一直都保持著聽房的習俗。迪西亞卻不知道鄉里還有這規矩。

夜深了，迪西亞像往常一樣脫了外衣裸著身體在房間里走來走去，鄭智忙拿上床單把迪西亞裹了起來。他四下里張望著，小聲地說：“不要這樣，有人偷看！”

“天啊！報警！”迪西亞一聲驚呼，并憤怒地問是誰在偷窺。鄭智悄悄地告訴她：“這小屋外面、屋頂都可能藏有村里的人呢。新婚聽房是家鄉的習俗。”然而，迪西亞對個人隱私極其敏感，她異常憤怒，始終繃著臉，鄭智只得好言安慰，新婚之夜就弄得很緊張，兩人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按照酉陽的規矩，新婚的第二天一大早，新媳婦要去給公婆請安。但迪西亞因為晚上睡得不好，快到中午時才起床。鄭四新老兩口耐著性子，一直等到臨近中午，洋媳婦才遲遲過去請安。端茶進門時，鄭智又一次提醒迪西亞要和自己一樣叫“爸、媽”。可是他磨破了嘴皮，迪西亞仍然堅持辯解說：“雖然我們結了婚，他們仍然是你的爸爸媽媽，我只有一個爸爸媽媽。”她也依然聲聲喊著叔叔阿姨，老兩口心里老大不高興，對媳婦迪西亞的態度也就熱不起來了。

婚禮后，鄭智攜著迪西亞回到重慶市區，開始了“二人世界”的生活。迪西亞喜歡輕松、悠閑的生活方式，但鄭智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覺得兩人要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才行，為此，兩人婚內的矛盾不斷。

迪西亞不會做中國菜，尤其對吃辣過敏。鄭智一開始每天回家吃面包、沙拉還能遷就，但過了一段日子后看見面包都想吐，好不容易下次廚炒菜，可迪西亞卻認為油煙是在污染環境。

和許多新西蘭人一樣，迪西亞喜歡有錢就花，而且迪西亞和朋友聚會時，在社交場合總和男士擁抱接吻，令鄭智感到十分難堪。他提出指責，迪西亞卻不以為然，還反問鄭智：“這是我們國家的風俗習慣，以前你怎么不說呢？”“現在你是重慶男人的老婆，你得尊重重慶人的風俗習慣。”鄭智第一次動怒了。

鄭智的父母從酉陽到市里看兒子，他們看到兒子兒媳租著一套精裝的兩居室住，隨口問租金多少錢一個月，鄭智剛想隱瞞，坦率的迪西亞接口說：“鄭叔叔，我們房子的租金是2000元一個月。”鄭四新一聽，忙說：“不劃算，不劃算。”并問他們打算什么時候買房子。迪西亞說：“我們還沒有考慮房子的問題。”鄭智媽忙說：“不可能以后生了娃娃還租房子住啊？”迪西亞不解地笑笑轉身進了臥室。鄭四新又盯著兒子問:“洋媳婦什么時候懷孩子啊？”可是，他哪里知道，在30歲出頭或是更年輕的新西蘭女性中，有1/4的女人可能終生都不打算生孩子。

幾天后，鄭四新老兩口自作主張找到在重慶做生意的堂弟，商量著想替兒子買套房子。半個月的奔波勞頓，他們在堂兄弟的幫助下終于選擇了一處公寓。回家后，兩位老人跟兒子商量：“我和堂叔給你們看了一處房子，堂叔答應借一些錢給你們，我們把養老的錢拿出來，你們自己也出點兒吧。”鄭智說：“我的錢大部分也交給迪西亞了，要跟她商量一下。”

鄭四新滿心歡喜地以為，媳婦會感激自己的周全。孰料，晚上吃飯后，鄭四新一提到房子錢，迪西亞淡漠地說：“對不起，我們并沒有打算買房。如果你想買房，那是你的權利。錢是用來享受的，我不能用來買房！我也不會借錢給你！”“你說的是什么話！”鄭四新當場翻臉，“房子是為你們買的，難道你們自己不應該承擔嗎？”“我很抱歉！”迪西亞堅決地說，“買房是你們的主意而不是我們的選擇，從原則上講，我們不應該參與這次買賣。”“迪西亞，你住嘴！”鄭智對迪西亞大吼，并要求她向父母賠禮道歉，迪西亞卻強硬地表示不會道歉。

被氣壞了的鄭四新夫婦第二天就回了老家。臨走時，鄭四新對兒子說:“告訴你老婆，中國是禮儀之邦，她不講規矩，說明你們沒把我們做父母的放在眼里，我也當沒你這個兒子！”

晚上，迪西亞回家后，見家里冷冰冰的，也沒有問鄭智父母的去向，只是一直說自己肚子餓了，叫他一起出去吃快餐。“你把我父母氣走了，還當沒事一樣！哪像做媳婦的！你嫁給中國人，你就得學會做飯，學做中國菜！”鄭智對迪西亞氣走父母大加指責。哪知，迪西亞也毫不示弱地說：“房子的事關系原則問題，我認為你的父母該做經濟能力允許的決定，而不是要求我們承擔他們能力范圍外的責任。你要吃中國菜，你應該找中國老婆，而不是我！”結果，那晚，迪西亞出去吃飯，并玩到很晚才回家。他們第一次開始分房睡覺。

有一次，迪西亞意外地懷孕了。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丈夫，說要去做人流手術。鄭智嚇壞了，忙不迭地對她左哄右哄，可迪西亞堅持不要孩子。她趁鄭智出差的機會，一個人跑到醫院做了人流手術。鄭智出差回來，獲知妻子人流的詳情后，氣得渾身發抖，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理會迪西亞。

婆媳關系是難調和的關系，鄭智的父母進城來看兒子時，迪西亞對他們的生活方式看不慣，不是說他們說話聲音太高，就是說他們隨意抽煙，害她吸二手煙。一次，鄭智的母親走進他們的房間看影集，迪西亞哇哇大叫，說不經她的允許是不能進入房間的，還把鄭智的母親往外直推。鄭智知道這是西方人的習慣，臥室是十分私密的地方，可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啊，他生氣地對迪西亞說：“你太霸道了！你如果嫌棄我們，你想走就走！”迪西亞從沒見鄭智發這么大的火，她愣住了。

那段時間，鄭智正趕上學校評職稱，為趕論文焦頭爛額。回到家又被他們搞得心煩意亂，于是，干脆躲在辦公室忙到很晚才回去，夫妻倆的感情也急轉直下。

不久，迪西亞應聘到另一所私立學校做外教。學校給她分了一間小公寓房。迪西亞像飛出了鳥籠的鳥兒，自由自在地按照她的生活習慣行事，喜歡晚上出去和朋友在一塊兒喝酒聊天。

有一次，鄭智想她，就去她的公寓找她。可是一直等到凌晨，迪西亞才醉醺醺地回來。鄭智生氣地指責她：“你是我的老婆，要有家庭責任，你這樣下去，我的臉面往哪兒擱？”誰知迪西亞輕描淡寫地說：“即使結了婚，我也有我的自由啊，你不得干預我。”兩個人始終說不到一塊兒，鄭智生氣地摔門而去。

學校放假，迪西亞要外出旅游，鄭智忙著寫一篇論文，沒能陪同，等迪西亞旅游回來后，鄭智才得知迪西亞此行竟是跟一個同在重慶當外教的美國男子同行。鄭智告誡迪西亞以后“注意點兒”，而迪西亞卻對此一臉不屑。那一刻，鄭智快要崩潰了。

一天晚上，迪西亞接到一個西班牙男子打來的電話。曾經，對這類談話，鄭智也持開明態度，從未干涉。但那天，迪西亞的電話打了很久，鄭智到臥室拿起分機話筒，無意中偷聽到她和舊情人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頓時感到怒不可遏。他沖出臥室，摘掉話筒，終止了迪西亞興致盎然的“電話粥”。沒有想到，迪西亞卻比他更憤怒:“你偷窺我的隱私！侵犯了我的人格自由！”那晚，兩人從爭吵到大打出手，最終鄭智不是身材高大的迪西亞的對手而敗下陣來。

傷心就像犁過的土地，總會留下深深的痕跡。鄭智漸漸堅定了離婚的決心。主意拿定后，鄭智一紙訴狀遞交到法院，請求法院判決離婚。但由于證據不充分，鄭智手中并無迪西亞有過錯的任何證據，法院判決不準離婚。

第一次判決不準離婚后，兩人開始過著形同陌路的生活。一開始，迪西亞也曾主動找鄭智溝通，希望和好。她聲淚俱下地向鄭智道歉，鄭智心軟了。誰知，才過了兩個月，鄭智與同事在迪西亞的學校附近一家酒店吃飯。飯后，鄭智順路去看妻子，來到迪西亞住處附近，他竟然發現迪西亞和一個外籍男子在花園邊擁抱接吻，纏綿悱惻。鄭智頓時怒火中燒，他沖上前去站在他們的面前，憤怒地問:“你們在做什么？”兩人才勉強分開，好似鄭智是不個不識趣的“第三者”。外籍男子陰陽怪氣地笑著，看也不看鄭智吹著口哨走了。“他是我朋友，你太不尊重我，太沒有禮貌了！”迪西亞似乎很不高興。

鄭智絕望地看了一眼迪西亞，拂袖而去，他的心被深深地刺傷了。鄭智再次到法院提出離婚。迪西亞回家后，幾次與鄭智溝通，希望和好，但鄭智不接受。但這次離婚，鄭智又敗訴了。

鄭智下定了離婚的決心，他一定要和迪西亞結束這段可恥的婚姻。鄭智第三次將迪西亞告上法院。可迪西亞已經收拾細軟回了新西蘭，由于涉及涉外婚姻，法庭在被告缺席的情況下，無法進行調解與判決。

鄭智只好第四次起訴離婚。由于迪西亞人在新西蘭，依照相關法律程序，法院通過郵寄方式向她送達了法律文書，但迪西亞沒有作出任何回應。無奈，法院又通過公告要求她前來應訴，迪西亞依然沒有回音。

鄭智第五次向法庭提出訴訟離婚。這一次，迪西亞終于聯系上了。法院通過審理后認為：原、被告分居達兩年，故而應當認定原告與被告之間感情已經破裂。原告要求離婚的請求合法有據，法院予以支持。

拿著離婚證書走出法院的大門，抬頭望望湛藍的天空，鄭智感覺眼睛生痛，取下已一片模糊的眼鏡，細致地擦拭干凈，水深火熱的生活已在身后。

當記者采訪鄭智的時候，回想起這段婚姻和五次訴訟經歷，他傷感地說：“婚姻是鞋，合不合腳，只有腳趾知道。”曾經，以為這場異國戀情是踏上了他們開往幸福婚姻的地鐵。然而，與洋媳婦離婚的硝煙大戰讓鄭智就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這七年，也使他對婚姻有了深刻的體驗和疼痛。走到今天，鄭智終于明白了愛情與婚姻本質的區別:純粹的熱情和浪漫只能維持一時，婚姻是實實在在油鹽柴米過日子。

當今，隨著國門打開，追求浪漫的跨國婚姻的人們越來越多。然而，文化是人類進步的底蘊，婚姻也一樣，文化差異與隔閡在涉外婚姻里是永遠存在的。或許，涉外婚姻中，婆媳關系只是婚姻中的一道障礙，而由于缺乏共同的文化基礎，雙方在價值標準、生活習慣及理念上的不能融合，也是婚姻的障礙；洋媳婦若無法克服背景、心態和生活細節的出入，婚姻更是很難持久。所以，除了愛情，經營“異國婚姻”更需要一顆寬容入世、隨遇而安、隨境而變的平常心。

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