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迷魂湯”

那年那月那日，他是帶著和她分手的決心來找她的。

時令是冬季，天氣陰冷。他在下午五點半站在了她的家門前，他想好了，就站在門口和她說出自己的意思：還是分開吧，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能干的男人……分手詞在他腦海里開水般地翻滾，他拿不準這樣的說法，是否會傷害她的自尊。敲開她家的門，門內伸出一張笑臉時，話語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奔騰而出，反倒是她先開了口：“進來吧。”他迷糊著跟她進了屋，又迷糊地跟進了廚房。

廚房里香氣彌漫，一口黑陶大罐坐在藍色火焰上，食物安穩地臥在它樸實溫暖的懷抱中，隨著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軟軟地顫動，罐子里正醞釀著一個醺然的夢。他順口問：“這是啥東西?”她笑道：“我正煨湯呢，外面很冷吧，你看你臉都青了，你喝一碗暖暖。”不待他回答，她將他按坐在餐桌旁，然后拿碗為他盛湯。

他有些訝異，不知該做何反應。面前這個掛著粉紅圍裙的姑娘，是他認識的那個姑娘嗎?那個姑娘冷靜、理性，他們在一起談論哲學、文學甚至宇宙大爆炸。他驚訝一個女子埋首于這些知識的快樂，可是這和他想象中的她不太一樣，和他想象申的妻子更是完全不同。妻子，在他的想象里應該是溫暖與柔軟的。況且上周和她因為某件事大吵了一架，最近工作也老是不順。他心情灰暗，對這份愛情突然沒有了信心。

可是，在廚房里她怎么會變出了另一個模樣?

她從黑陶罐里舀出一碗湯，樂滋滋地遞到他面前說：“先請喝湯，等一會兒請你吃肉，沒想到你這么早來。看來應該早點兒煨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那碗湯，好像他就是沖著人家的晚飯來的，而且嘴饞地提前到來。

湯色微紅，有星星點點的油花漂浮，湯水中有幾粒鮮紅的枸杞，細絲般的海帶，圓圓的棕色香菇，白白的扇狀平菇。在她的催促下，他慢慢舉起湯匙。舀一勺進口：鮮咸中有微微的甜與辣，還有一絲淡淡的酸。再品。濃郁的鮮中，有豬肉的醇香，雞肉的清香，還有海帶的淡香，蘑菇們的野香。這一股股香糾纏在一起。熱烈地順著他的食道進入胃里，身體轟然一熱，灰暗與陰冷就在那一剎那遁出了他的體外。

喝完一碗湯，她和他的談話也如解凍的小溪汩汩。在香氣氤氳的廚房流淌開來。當然，這次她是主講，講這一罐湯：

“豬肘一個，去毛洗凈，入沸水煮熟撈出，趁熱抹糖色，入熱油鍋炸至皮起泡呈金黃色；制好的豬肘、雞翅四支或雞腿一只、洗凈的菇類、海帶入罐子，加姜、蔥、料酒若干，枸杞十數粒，大棗五六粒，兩三只泡尖椒，最后注入清水，大火煮沸，轉至小火慢煨，至肉糯。”

“為了不太膩，煨到中途我舀出一些濃湯，再注入同量熱水。最后上桌前，一定再加上青菜葉。舀出的濃湯可以做菜湯，也可以煮面條。本來這罐湯是不需要加泡椒的，不過，你喜歡吃辣，加點辣椒也有驅寒濕的作用，泡菜的酸又可以開胃，所以就自作主張加了泡椒。”她一五一十地說著，仿佛在為他上烹飪課。

他笑瞇瞇地看著她，點頭說：“大冬天喝這么一碗湯的確很暖和。”她說：“不但暖和，還很有營養啊。豬肉、雞肉的營養不用說了，菇類是增強免疫力的，海帶補碘排毒，枸杞、大棗養顏補血，湯水本身也補水啊。”

他笑了，眼前的姑娘還是他認識的姑娘，不過這時她的理性變得柔軟了。他怎么就沒想到早點兒和她共進廚房呢?

他又喝了兩碗湯，吃了兩塊肉，當初分手的意念，早被這罐湯沖到爪哇國去了。

你看，這就是我和我老公戀愛時最浪漫的故事，因為一罐湯，我們從差點分手變為牽手而且走到了今天。

現在，每到冬天，這樣的湯自然經常出現在我家餐桌上。不過而今喝湯的是三個人，份量得比以前多，應兒子的要求，湯里還要加入他喜歡的鵪鶉蛋，胡蘿卜或者粉絲。我也對這罐湯時不時進行改進。比如，時間緊迫時，豬肘抹糖色，入油鍋炸的程序被舍去，直接將打理干凈的豬肘投入罐內；為了湯的回甜，我會投入幾粒冰糖。有時也將豬肘換成棒子骨或者牛肉，最后加香菜，味道都還不錯。

責編 昕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