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是閑著沒事,那就會出事。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那天吃過晚飯后,我忽然發(fā)覺沒事可做。電視上沒有我愛看的體育節(jié)目。看書本來是可以的,可時機還未成熟,我的習慣是睡覺前躺著看。要是吃完飯就上床,那肯定是腦子病了。為了想一想有什么事可做,我決定先到外面走一走。飯后百步走,有益于身體健康;飯后想一想有什么事可做,有益于心理健康。我跟老婆說,我出去走一走,一會兒就回來。
走一走的地方當然是公園。現(xiàn)在公園多,我家附近就有一個。小河有水,石砌河欄,水泥小橋,白天里一半是小廣場一半是樹林,到晚上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我指的是小廣場燈火通明而樹林黑乎乎。我去的時候,小廣場上都是大叔大嬸爺爺奶奶,一個個伴著電子音樂唱啊扭啊跳啊,比超市還熱鬧。這顯然不適合我,我應該到那樹林子里去,黑乎乎靜悄悄,沒有燈也沒有歹徒,正好想事情。
夜里一個人逛公園的,要么是失戀,要么是獨居,要么是有病鍛煉身體,要么是沒病防病鍛煉身體,還有就是我這樣閑著沒事的。
樹林里有幾條磚砌的甬道,我沿著其中的一條慢慢地走,感覺像踩在一條睡著的大蟒蛇身上——阿啊,“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灰頭土臉過日子是一種悲哀;悲哀這里竟然沒有一盞燈;燈是要錢買的,但我沒少交錢,每個月的工資都扣了個人所得稅……我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覺得很有趣。胡思亂想其實是一種精神運動,和跑步跳健身舞是一樣的性質(zhì),如果碰巧有一只蘋果砸在頭上,還可能像牛頓那樣發(fā)現(xiàn)個什么定律。定律是需要胡思亂想做指示牌的,一根筋的腦袋砸出血也一無所得。
正在得意時我突然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在地,本能的反應使我立即爬起來,卻又立即跌倒。這一次是向左邊跌倒。左腳很痛,我齜牙咧嘴“嘶嘶”地噴氣。我回頭睜大眼睛仔細看,原來甬道上有兩級小臺階,我一腳踩空,腳就崴了。
原計劃走一走就回家,所以我沒有帶手機,又不能大喊大叫“我受傷了”,等著誰來學雷鋒。我只能在地上坐著,十多分鐘,也許是二十多分鐘之后,才掙扎著用一只腳站起來,再掙扎著用一只腳跳,跳得像一只獨腿袋鼠。出了公園,我齜牙咧嘴地叫停一輛營運摩托車,說我要回家,我家就在前面500米。摩托車主的神情像看見一個瘋子。我說我扭傷了腳,很痛,他才釋然。
接下來是一連幾天的水深火熱。腫脹的左腳像一只燉得半生不熟的豬蹄,皮下還帶著一塊塊青紅紫藍的淤血。雖然沒有傷著骨頭,但疼痛如影隨形,攪得我寢食難安。躺在床上聽街上人來人往,我對幸福有了最新的體會,幸福就是隨便走來走去,而腳一點都不痛。
起初我把這一切歸咎于公園甬道的設計,高低只差二三十厘米,為什么要造兩級臺階,做成坡道不更安全嗎?既然造了臺階就應該有燈,至少應該有一塊警示牌,可什么也沒有,只有黑暗。后來,我做自我批評,弄了個祥林嫂盜版:“我真傻,想不到?jīng)]有歹徒的公園也有危險。”我怪自己閑著沒事找事,閑著沒事就會出事。
摘自《城市晚報》編輯/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