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過教師。寫過小說。喜歡研究紅樓夢。現在則是一位退休金領取者。”67歲的劉心武這樣描述自己。他個子不高。但身體壯碩:說話不快。但是一口地道的京韻京腔。
1977年12月。他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著名的短篇小說《班主任》。在當時的中國文壇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甚至被海內外人士一致認為是1 980年代中國“傷痕文學”的先聲。
“其實。現在看來。《班主任》還有很多局限。就文學論文學。它的文本。特別是小說技巧。是粗糙而笨拙的。”劉心武說。《班主任》真的算不了什么。但他卻被定位在了那個時代。20多年來。他又陸續寫了許多文字。但別人一提起劉心武,還是繞不過《班主任》。
“這是我的幸運。同時也是我的不幸。”說話時。他竟一臉的無奈。
難忘“文革”
多年來。長期堅持說北京話。寫北京事兒的劉心武一直被許多人想當然地認為是地道的北京人。劉心武覺得有些可笑。其實。他是四川人。剛來北京的時候,甚至連北京話都說不好。
劉心武祖籍四川安岳。1942年6月生于成都育嬰堂。當時正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階段。父親出于愛國的熱情。給他取名“心武”。“心”是家族排行。“武”則帶有以武力驅逐日寇的意思。
1950年。因父親工作調動7歲的劉心武跟隨家人來到了北京。從此。便一直生活在北京。
初到北京。劉心武滿口四川話。被同學們譏笑為“小川佬”。但“小川佬”的成績不錯。從小學到中學各科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高中畢業前夕。他寫了一篇“豆腐塊”文章。發表在《北京晚報》上。當年高考期間。由他改編的一出兒童快板劇,在廣播電臺上播出。
這時候的生活對于劉心武來說。充滿了無限的可能:從打破世界舉重紀錄到成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著名導演。從成為一名考古學家到發明出一種新型的建筑材料。他自己認為都不妨一試。
但隨后的高考。給了劉心武不大不小的打擊:平時成績優異的他只考上了北京高等師范專科學校。在所有招生院校的名錄中。這所學校的名字排在倒數第一位。但劉心武并沒有什么抱怨:“我并不認為自己一定得上北京大學。去當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也不錯呀!”
于是。接下來上大學。當教師,用去了他隨后的幾年時光。
1 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開始時。劉心武還在北京十三中教書。彼時的他。剛剛20多歲。比那些“造反”的高中三年級的“小將”們也大不了幾歲。雖然屬于天然應該受到沖擊的教師群體中的一員。但他剛開始并沒有受到很大的沖擊。因為以他當時的資歷。無論當“走資派”。還是當“反動權威”似乎都還不夠格。
但“造反派”很快找到了他的把柄:當年他在《北京晚報》上發表的一些“豆腐塊”文章恰好被刊登在鄧拓的《燕山夜話》旁邊。其中的一篇文章還認為京劇改革雖然好。但小生等行當以及水袖等技巧也不應該取消。
于是。校園里很快出現了揭發劉心武“反動言行”的長篇大字報。學校的“群眾專政小組”更是在校門口貼出了大幅告示下午兩點半于操場召開批斗劉心武的全校大會。主要罪名是“猖狂反對京劇革命”和“惡毒攻擊江青”。
當天中午的時候,一幫“造反派”的小將來到劉心武的宿舍。帶頭的孩子臉上帶著一種明白無誤的不懷好意的好奇感:“啊。今天下午要斗你,你中午呆在這兒干嗎呢?”劉心武一抬頭,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孩子居然是一個他曾經多次關心。照顧過的學生。這名學生的父親在“文革”一開始就被打死了。為此。劉心武還曾專程去他家探望。
當天下午。因為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對劉心武的批斗會延期了。再后來。“工宣隊”進駐學校。劉心武的批斗會居然被戲劇性地取消了。劉心武長舒了一口氣。但那名帶頭敲門的。小將 卻讓他渾身戰栗。除卻個人的生死。世上還有更大,更深的悲劇——心靈的沉淪。
這件事讓他久久不能忘懷。顯然這也是他日后創作(班主任)的主要動因之一。
《班主任》寫出心聲
1976年。因工作調動。劉心武從北京市第十三中學轉到北京人民出版社(現北京出版社)當文藝編輯。在這里。他顯然有了比在中學教書時更大,更廣的政治和社會視野。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出版社“近水樓臺”的優勢也讓他能夠更及時,更準確地把握當時文壇復蘇的脈動。
當年10月。“四人幫”倒臺。10年“文革”就此結束。看慣了“文革”期間“三突出”作品的劉心武。已經開始有“寫一點真東西”的想法了。
1 977年夏季的天。劉心武坐在自己家里那間10平方米的小屋里。鋪開稿紙開始寫作。“文革”期間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一直在他的腦海里盤旋。但讓他記憶最深刻的還是那些深受“四人幫”極左思想毒害的“革命小將”。因為有過在中學教書的經歷。他知道。在廣大青年學生中間。這類孩子并不在少數。
很快。劉心武以自己在中學教書時的經歷為基礎,完成了一部短篇小說。名字就叫《班主任》。稿子寫得很順利。但寫完后,劉心武自己仔細一讀。心里直打鼓:這不是在否定“文化大革命”嘛!這種稿子能公開發表嗎?他心里一時拿不定主意。
但劉心武又覺得,這篇小說確實寫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在強烈的發表欲望的支配下。他決定將這篇小說寄給當時最著名的文學雜志——《人民文學》。
他先到離自己單位最近的東單郵局去郵寄,柜臺里的女郵遞員在檢查了他的大信封里的東西之后。嚴肅地說。稿子里面一律不準夾寄信函。郵遞員的“公事公辦”。讓劉心武很是心虛。一氣之下。他就把稿子要了回來。不寄了!
從郵局出來。劉心武跑到僻靜處把稿子拆開又仔細讀了一遍。這一次。他竟為自己的稿子所感動。又動了郵遞的心思。“還是投出去吧。大不了發表不出來。還能怎么樣呢?”數天后。他到另外一家郵局把稿子寄了出去。
之后是漫長的等待。大約三個月以后。劉心武從報紙上看到了《人民文學》的目錄。他寫的《班主任》赫然在列!作品發表了。劉心武立即騎上自行車跑到《人民文學》編輯部。買了10本回來。
之后。隨著《人民文學》的發行。看到這篇文章的人也越來越多。讀者的反應也越來越強烈。接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又把《班主任》改編成廣播劇在全國播出,《班主任》和劉心武的影響就更大了。全國各地的許多讀者紛紛寫來書信控訴“文革”期間“四人幫”極左思想對青少年的毒害。稱贊《班主任》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1979年春。中國作家協會舉辦第一屆優秀短篇小說評選。劉心武的《班主任》以絕對優勢獲得第一名。
《班主任》發表以后。隨著國內政治形勢的放松。又陸續有一大批反映。文革現實的作品發表。主要的代表作品有盧新華的《傷痕》。王亞平的《神圣的使命》等。引發了一場橫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傷痕文學”熱潮。而劉心武因為《班主任》一文而被海內外媒體稱為“傷痕文學之父”。
如今。劉心武早已賦閑在家。對于《班主任》發表之后帶來的種種。他早已不愿多談:“《班主任》一文的本身。其實寫得很不成熟。無論文法還是技巧的運用。都有些粗糙。它之所以會受到歡迎。我想是因為它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