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臉?干脆想都別想了。估計你連手中的衛(wèi)生紙都想燒掉取暖?!蔽覀兊姆姨m籍導(dǎo)游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他才不會跟我們在零下20度的野外搭帳篷過夜。狂風(fēng)凜冽、風(fēng)卷起的雪花就像是刀子,劃破阻礙它前進的一切。我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停留下來,就是為了體驗北極圈里的自然界,它看起來脾氣暴虐,實際上卻非常脆弱。想要保護它,首要任務(wù)就是加深了解,而且要留下盡可能少的遺留物,必要時就要焚燒掉各種垃圾。不過,還要確保在零下20度你的手指還足夠靈活,可以點著火柴,在這樣的溫度下打火機早就罷工了,相機快門、帳篷支柱,除了活人基本什么都被凍住了。
這里是瑞典薩里克國家公園的最南端,然而已經(jīng)屬于北極圈了,被譽為“歐洲最后的荒野”。夏天,這里游人不斷,草甸上茂密的植物、盛開的鮮花和各種鮮活的小動物吸引著來自各國的游客。可是漫長的冬天一到,這里籠罩著絕對的安靜。白雪覆蓋大地,百里沒有人煙,如果你想體驗一把荒原生存,只有依靠地圖和指南針定位,并且最好獨自面對一切危險的準(zhǔn)備。
我們在海拔1800米的帕爾特山腳下安營扎寨,龐大的山體正好能為我們擋風(fēng)。太陽下山之后,我們觀察溫度計的變化,幾乎是每分鐘降溫5攝氏度。室外的溫度降到了零下40度,我們只好放棄篝火、鉆回帳篷里,全身的血液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供暖系統(tǒng)”。似乎只有深度睡眠才能讓人暫時忘記寒冷,可是沒睡兩個小時又再度被凍醒,只能將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層層疊疊就像是洋蔥一樣,蜷在睡袋里絲毫動彈不得。早晨醒來,嘴里含著冰,原來哈出的
水氣在牙齒間被凍住了。凍僵的身體從睡袋里掙扎出來,第一次發(fā)覺能夠活著醒過來實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在帳篷里架起了小鍋燒水,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帳篷里面都是冰花,璀璨得就像是施華洛士奇的水晶。幾口熱水下肚,胸中的寒冷才慢慢融化開。我開始思考此行的意義。
兩年前的某個冬天,我曾經(jīng)以一種很奢侈的方式來過這里。我原來的工作是一家歐洲著名投資公司的資深咨客,繁忙的工作換來了極高的收入和急劇膨脹的自我。那年圣誕假期我準(zhǔn)備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報名參加了白金級別的滑雪豪華游,當(dāng)時小型私人飛機直接把我們送到了薩里克國家公園在挪威境內(nèi)的部分,意氣風(fēng)發(fā)的我采購了市面上最專業(yè)的滑雪設(shè)備、最新保暖科技支持的沖鋒衣,那一次我絲毫沒覺得北極圈里有多冷。也沒想過,乘飛機來回所排放的二氧化碳和產(chǎn)生的熱量,可能就在無意中加劇了溫室效益,也破壞了這里的雪山和生態(tài)。兩年前,氣候問題還沒像這么引人注目,各國政府每次的氣候報告一出籠,整個歐洲的人都急不可待地涌到各個滑雪勝地,這簡直就是人為的破壞、雪上加霜。
而這一次經(jīng)濟危機讓我丟掉了工作,也丟掉了“成功至上”的價值觀。我曾經(jīng)將旅游與度假混為一談,衡量其質(zhì)量的唯一方式就是消費,如果我能飛去東南亞的小島享受日光、還能吃得起最好的食物、買得起想要的東西,被人尊重——這才是旅行的意義?,F(xiàn)在一切都被推翻,很多年沒有像今年這樣了:圣誕選擇在家里度過,然后背著帳篷徒步行走。這一次,寒冷讓我明白了,旅行是為了體驗真實。我感受到了寒冷對生命的威脅,以及人類強烈的求生欲望、像我這樣的人都能與極端氣候相抗?fàn)帯C總€夜晚都無比恐懼,當(dāng)再次見到太陽升起時,我感受到了金錢買不到的幸福感。
無人曠野里十分安靜,我能聽到唯一的聲音就是天空中偶然飛過的小型飛機,上面載著許多裝滿錢的人,如同過去的我一樣。當(dāng)我再次躺在自家溫暖的床鋪上時,已經(jīng)忍不住開始計劃下一次的極地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