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國的傷痕在我們身上累累展示,祖國的輝煌在我們身上時隱時現?!迸c新中國同齡的王鴻斌說這句話的時候,和我一起采訪他的兩位年輕人似懂非懂。王鴻斌是北京人,是中國當代史中記述的那種典型的老三屆人,曾經到山西插隊。幾十年黃土高原的風風雨雨,王鴻斌似乎也被定格在了一個特定的時間年輪里——傷痕與輝煌并存在他的身上,無論是情感意識,還是粗獷的身形。
現在的王鴻斌有很多身份,在他的博客首頁上記述這些身份的文字有數百字,但開頭的幾句話最讓他的同齡人認可,也最讓改革開放之后出生的中國年輕一代不解——他說自己賴以生存的精神基礎是“以苦為樂的精神,不屈不撓的精神及強烈的社會責任——中國老三屆人的精神?!痹谶@個精神之外,才是他的那些頭銜:北京環球影音藝術服務公司法人代表;專業男高音、聲樂教授、二胡演奏家、畫家;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國書畫研究會會員、中國民盟北京盟員;北京市西城文聯理事、北京市西城區音協副主席;第38屆意大利貝利尼國際音樂比賽中國賽區組委會執行主席、全國青少年藝術素質教育展示活動組委會主席;中國中韓經濟發展協會理事、中韓文化藝術界聯合會副會長等等。
樣板戲,使他走出黃土高坡
王鴻斌曾經創辦了我國第一所電聲音樂學校,并擔任校長,培養了很多優秀的學員和明星,但很顯然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他插隊的年代。那個年代有一個東西造就了很多在今天依然讓人敬佩的中國舞臺藝術家,這個東西就是“樣板戲”。
歷史是客觀存在的,百藝凋零一枝獨秀的文革時期,學唱樣板戲使京腔京韻的北京青年在祖國各地成了“人才難得”的藝術苗子,當年的王鴻斌就是因為學唱樣板戲好,才得以最終走出黃土高坡,走到今天的。
他回憶說:插隊的時候修堤壩,冬天在河水里站著,很涼很苦。休息時,他唱了樣板戲,剛好有個老師過來,說這個娃娃京戲唱得挺好的,還問他“能不能教課?”他回答“能教?!边@么著他就開始教農村的孩子唱樣板戲,后來就教出了名氣。那時候的中國農村是人民公社制度,出工掙工分,按天計算,男女老幼有別。王鴻斌教孩子們唱京劇之后,工分由原來的每天6到8分,增加到了一天12分,成了大大的人才,也不用和其他的知青一樣下地干活了,他的命運因此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中國還沒有真正恢復正規的大學教育時代,上世紀70年代,王鴻斌唱歌考上了天津五七藝術學院(現天津音樂學院),再后來又回去插隊,進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二劇組,四面八方地走,最后走進了山西太原的一個知青藝術團開始搞聲樂。
當年的王鴻斌們是在饑餓和恐懼的情況下千方百計想回北京的,他們做的事情在今天的人們看來就是一種黑色幽默。上世紀70年代想調回北京的人,荼毒自己的手段到了極致的地步:吞硬幣、吃藥,甚至自殘。王鴻斌算是走了些后門辦到了,可回北京之后被分配到了工廠。他依然不心甘情愿。為了能繼續從事文藝工作,為了辦戶口,他扛著500斤的糧食給安置辦送去,還得像賊一樣偷著做。
王鴻斌插隊的地方當時只有土豆吃。一個月分的糧食一星期就吃沒了,柴火缺了還要去偷,被逮著了就會綁起來。山西有種繩子能綁死人,勒進肉里,綁著再一松,人就完了。他親眼見過偷柴火的7個人全部都捆了起來,最小的才15歲。他決定想盡辦法回北京,于是就苦練二胡,一天練十幾個小時。然后就開始考文工團,總政、北空全考過,最后是在戰友的文工團一個唱男高音的兒時伙伴教他學習聲樂后,最終回到了北京。
無怨無悔的尷尬
回北京之后,剛剛到了上世紀80年代,王鴻斌從事藝術的行為就有些市場化的味道了,但即使到了21世紀的今天,我們仍能從他的言談話語之中強烈地感受到面對市場經濟時的尷尬。
把搖滾樂在中國推廣普及,王鴻斌可以說是前輩。那時的他邊教學邊著書,與其他人合作編著出版了數十種音樂教學叢書、歌曲集,全國發行近百萬冊;他首次策劃把古典吉他音樂會推向當年中國音樂的最高殿堂——北京音樂廳;全國首次吉他大獎賽也是他策劃舉辦并擔任組委會主席的。他還獲邀參與策劃了1989年春節、元宵節晚會,并擔任導演組副組長、藝術總監;2007年榮獲意中文化交流終身特殊貢獻獎……但這一切好像并沒有把王鴻斌打造成一個藝術掮客,至今他也沒有因此而富得流油。
王鴻斌評價自己的成長道路時,最喜歡用的幾個詞是“無怨無悔”、“以苦為樂”和“奉獻”。他總結老三屆一代人的人格品質是“認真”。
但這些詞匯在今天排列起來,給人的感覺是多少有些不協調。進入21世紀的中國,人們開始回過頭去重新審視市場經濟下人的價值和社會和諧的意義,開始關注普世價值。那,王鴻斌一以慣之的這些精神狀態,該給我們什么樣的啟發呢?
王鴻斌說,老三屆的人有三種精神是值得提倡的:以苦為樂的精神、承受壓力的能力還有就是強烈的社會責任。老三屆的人現在活躍在各行各業,一部分人從政,一部分人從事藝術行業,哪怕是修車的也是行內最優秀的,不管哪行哪業,老三屆的人都會認真去做每一件事,王鴻斌這樣描述他們這群人的時代特點——祖國的傷痕在我們身上累累展示,祖國的輝煌在我們身上時隱時現。

但在市場經濟環境下,他遇到了排解不開的尷尬。
他說,現在什么人都能唱歌、都在唱。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不是唱歌容易了,而是媒體的導向包裝問題。這方面他體會很深。他介紹說,很多人在藝術上各方面都不到位,但是電視臺就已經開始宣傳到位了,關系好就行。相反,有很多歌唱家唱的棒極了,因為沒有關系,就沒有地方去唱。
王鴻斌對現在流行的藝術市場行為的誠信提出了質疑,而一個缺乏誠信的市場不僅其生命力存在問題,也和他們這些老三屆人篤信的理想原則相悖,這使得他現在時常處于尷尬之中。
王鴻斌絕不承認所有的信仰都正確,但他對現在很多人沒有信仰感到非常失望。
解讀王鴻斌的精神懷舊
王鴻斌走到今天,有老師的幫助,有朋友的幫助,也離不開自己的奮斗。他在音協、音像出版社工作過,但在自己的名片上沒有寫“北京環球影音藝術服務公司”老總。問他是什么原因,他說,因為我不適合當老總,也不是說失敗吧,但是不算成功的。他還在唱歌、教學,他現在的愛人,歌唱演員宋秋麗就是他的學生。擔任1989年春節晚會的副導演時,培養了丁廣泉這樣的帶著外國人說相聲的相聲演員,在國內名氣很大的黑豹樂隊、零點樂隊都把他看作是先生,很多現在依然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手當年都經過他的推介培養,但是,他始終認為,人應該有一種精神統領自己的行為,如果這種精神被稱為“信仰”的話。王鴻斌認為,一邊要講市場經濟一邊要有奉獻精神,這是很矛盾的,他希望媒體寫寫老三屆人的精神。以他自己為例,他說,能做出多大成績,我不敢說,但是我很認真。記者問他,您的心態和您現在的這種社會生存狀態有些矛盾,看不上錢,但又得自己去掙錢,市場經濟下到處都是掙錢的事,但您又想回歸到上世紀50-60那個年代中去,這樣的矛盾怎么解決?他說,心態比較平和,樂觀地活著。
但王鴻斌的困惑太多了,而最核心的問題集中在關于“責任”的困惑上。老三屆一代人的生存現狀差距巨大,現在很多成功的企業家都是老三屆,遍布國內外,而有的老三屆人早在上世紀90年代還下了崗。面對中國市場經濟的這個現狀,王鴻斌半推半就走到了今天,不時出現的尷尬也越來越讓他懷念當年雖然困苦卻天真無怨的那個年代。
王鴻斌說,他離不開“老三屆”這個名字,有老三屆情結,老三屆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中流砥柱,是中國傳統精神的一個載體,是承前啟后的一代人。
這樣看,我們大約可以理解了王鴻斌懷舊情結的內涵——他希冀著理想信念的回歸,焦慮于誠信和責任的缺失。但理想和信念、誠信和責任,不僅僅是屬于老三屆那一代人,而是我們正在追求的或者叫努力恢復的普世價值的一部分。
新中國建國周年的時候,我們有理由和王鴻斌一起相信這個“甲子”年會發生的回歸與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