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董必武（連載）

第三章張杰灣讀私塾親農友宋埠鎮鬧教案打洋人

1、新學堂

又是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冷風沁人心脾，楊柳還沒有飛絮，小草艱難地拱著堅硬的凍土也難冒出頭來，一切都因曾受過冬的殘酷折磨而難以恢復生機。

這一年，董必武剛滿9歲，本該就近讀書，但無奈家境貧寒，全靠父親教塾堂謀職聊以維持生計，而父親好不容易在麻城張杰灣謀得一個塾師職位，加之這家塾堂的主人又熱情爽朗，父親也就帶董必武路途遙遠地來這里讀書了。

學堂設在張杰灣的祠堂里。

董必武隨父親來到張杰灣，就有人接待引到祠堂旁邊的一間空房里住下。

董必武見這里是一座祠堂就覺得蠻新奇的，剛放下自己的行李，就想過去看祠堂，卻被父親攔住了。

這時才看見來了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穿一件粗布棉襖，一雙大而亮的眼睛，紅銅色的方臉，充滿堅毅爽朗的神情，頭發花白，但發辮卻很粗，繞在頸脖上顯出一種俠義之士的剛毅精神。看他那氣宇軒昂的樣子就知道他非等閑之輩。他一見董必武的父親就問：“這是董先生吧?”

“您是張杰灣的當家的師傅吧，今日來到貴地，打擾了，失禮，失禮!”董必武的父親作揖行禮。

“別客套，董先生，我是個種田的粗人，村里早就盼個先生來教孩子讀書識字，我們這張杰灣世代都是挖土坨的黑腳桿子，一個村子難得請個算帳的先生，你來教娃認個字，算個賬，我這就拜托了!”

“張師傅，我來就是為了孩子們，讀書識字，孩子們會有出息的。”

“好呢，董先生，我這黑腳桿子可是曉得，不識字的苦處多，不說了，這年頭官吏壓榨百姓，豪紳奸商也來盤剝百姓，就連洋鬼子也欺侮我百姓。不過，我這個灣子的人齊心協力，又仗義，就不怕別人來欺侮我們，就是洋人來了老子也不怕他。”張師傅對著董先生耳語了幾句。

董必武的父親點點頭。

“這官司還沒完，要再來欺侮我們，還要跟他干，大伙兒說了，要干就干個痛快的，嘿，不說這些了。”張師傅又說，“我們去看看這學堂吧。”

張師傅一面走著，一面撫摩著董必武的頭，說：“你這么遠來我村，不想娘吧?” “不哩，我愛讀書。” “你肚里墨水多，將來定是個大秀才。我們村的那些個黑腳娃子，沒讀書，野得很，你來了，看能粘上你一點文氣不，不過他們是蠻好相處的。”

說著說著就到了祠堂里。

祠堂是一座四水歸池的古式建筑，北面是一間很寬大的房屋，供奉著祖宗的牌位，有祭祀的神龕和香案，兩邊還擺放著過年過節才用的龍燈彩船，還有戈戟紅纓槍土制武器，像是唱戲用的道具，也像是古代征戰用的真武器。董必武看得很希奇，但也沒有多問，繼續跟著看學堂。學堂是設在正堂兩邊的小廂房里，張師傅說：“剛才看的那是祠堂祭祀的地方，一般時候都鎖著，到過年或大型的祭祀活動才打開，當然鄉村的俗禮多忌諱也多，也就不要讓孩子們去看它。這邊的小廂房我們給孩子們做學堂，桌椅擺放好了。”

董必武對這新學堂，對這一切都感到特別的新鮮。

其中第一間小廂房就掛有孔子畫像，董必武的父親看見了，就說：“這是請人新畫的吧，這里還要布置一下。”

“是的，我們村子地氣不行，沒出個像樣的文人，要請孔圣人顯靈，讓我們村子出個秀才狀元，董先生，這就拜托您了。”

董必武的父親應道：“我一定盡力。”接著拉過董必武，拜了孔圣人。

剛拜了下去，跑來幾個小孩，還有一條小黑狗。

張師傅踢了小黑狗一腳，黑狗就溜走了。他更是氣憤地大聲吼道：“你們這些野伢，跑來做么事?還有你這靈伢，打雙赤腳跑到祠堂像什么話。”

董必武這才看見一個瘦精精的個子黑黝黝的桃尖臉兒水亮亮的小眼睛的小男孩，他就是被稱作靈伢的，他怯怯地退了幾步。

幾個孩子剛要跑走，張師傅用手一攔，說：“來，你們幾個快來給我拜孔圣人，圣人顯靈讓你們幾個變成讀書人。”

幾個孩子被張師傅抓住了，并且一個一個地按著拜了孔圣人。

董必武站在旁邊想笑沒有笑出來。

“你把一切安排好了就讓孩子們快些上學吧。”董必武的父親說著就摸了一下靈伢的頭說，“你想讀書嗎?”

“讀他娘的鬼，他哪讀得成。”

靈伢一雙很機靈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就轉身跑了。

董必武望著他的背影覺得有些親切。

2、好玩的皮影子人

學堂已有十幾個學生。其中一個叫做靈伢的學生，董必武最先認識他，因為靈伢是個很特別的孩子。沒來上學之前，他常常帶著一條小黑狗在學堂旁邊玩耍，那條小黑狗可精靈，動作靈便，反應敏捷，翻墻鉆洞，跑跳騰越，叫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而且跟小必武非常投緣，每次見到小必武它都要過來用鼻子嗅嗅，用牙齒或前爪扯扯小必武的褲腳，表示親近，要是別的什么人撫弄它，只會討得一聲尖利的嚎叫，嚇你一跳，甚至叫你心驚肉跳的，小必武倒是特別喜歡這條小狗，每次見到小黑子，他都要抱它摸它親它，所以跟靈伢成了好朋友，跟小黑子也就成了好朋友。于是董必武就催父親去做他家的工作讓他來上學了。靈伢還是讀蒙學，但他很聰明，讀書也很有長進，就是有點愛偷著玩紙人。就因為這個，董先生還罰了他幾次跪，不讓他回家吃飯。董必武見他跪著怪可憐的，就偷著送了兩個紅苕給他，問他跪的原因，他就告訴必武，說家里有很多皮影子人，他太喜歡玩它們了，并且決定要送幾個給董必武。

原來靈伢的父親種的田不多，家里收入不大，只是很喜歡擺弄皮影子人，他剪的影子人惟妙惟肖，堪稱一絕，他雖然還不是唱影子戲的師傅，但影子戲班子到哪里去都要叫上他，所以他也能就此有點收入。

靈伢很講義氣，就邀董必武去他家里看皮影子。

趁先生放假，董必武就跟著靈伢去他家。

還沒進靈伢家的門，小黑子就汪汪汪地叫喊不停，董必武遠遠地在門口站著，小黑子似乎曉得是好朋友來了，倒是極其真誠地用牙齒扯小必武的褲子，拽他進門。靈伢笑著對董必武說：“賢琮，小黑子可熱情呢。”

靈伢的父親不在家，據說是去跟戲班子商量唱影子戲的事去了，他的娘在家。

董必武見到靈伢的娘就行禮。

靈伢的娘笑嘻嘻地說：“你可是我們家的貴客吶，我去煮雞蛋你吃。”

董必武跟靈伢玩得可有趣了，小黑子也趕熱鬧，一會兒扯扯小必武的衣褲，一會兒又在他們兩人中間穿行，跳來跳去，那高興勁兒就甭提了。

靈伢拿出一疊皮影子像，一張張地介紹，誰知小黑子像是故意開玩笑似的，突然躥了上來，銜了兩張皮影子人就走，害得靈伢亂嚷：“小黑子，你搞什么，我的影子人，快送來。”果然，小黑子調皮地搖頭晃腦，終于還是將影子人乖乖地送來了，靈伢一看，笑道：“好家伙，你怎么知道我正要找這兩位英雄?”靈伢拿起兩張壯士的像說，這是“李金狗”，這是“徐全福”。狗兒在旁邊叫，靈伢和小必武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董必武望著這些活靈活現的皮影子像，驚異地問：“你說的怎么不是我熟悉的那些古代英雄，像張飛、關羽、林沖等。”

“嗨呀，你不知道哇，這是我父親剛剛制作的，是我們鄰近村子里的英雄。”

“這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說，可別告訴別人。我們這里前年大端午節(1892年7月1日)，發生一起殺洋人的大案。”

“還敢殺洋人，那可了不得。”

“真的，我們這里不遠就是宋埠鎮，宋埠鎮上有個洋教堂，里面住著一些洋人，他們到處躥，害我們附近的百姓，端午節那天又出來害人，就是我所說的李金狗、徐全福兩個壯士毆死了那兩個洋人。”

“嗷，我的天!”

靈伢的娘送煮熟的雞蛋來吃，他娘說：“靈伢，你找打呀，怎么能動你老子的皮影子?”

董必武接過熱雞蛋正要剝皮吃，小黑子蹲在地下，呆坐著，舌頭掉掉的，饑饞的涎水直滴，董必武連忙掰了一瓣給黑子，黑子喜得一躥老高，搶走了蛋白，靈伢連忙過去踹它一腳，趕它出門。

董必武還想問什么，靈伢卻眨巴眼說：“聽說我們對面村子過幾天要唱皮影子戲，你敢跟我們去看嗎?，'

董必武小聲說：“你到時叫我一聲。”

3、神奇的皮影子戲

到了那天，靈伢就偷偷地告訴了董必武，說在祠堂后等他去看影子戲。

幸虧那天董必武的父親不在家，董必武就偷偷地溜了出來。

董必武出門正好碰見小黑子，小黑子搖頭擺尾像是跟小必武打招呼，叫必武跟它一起去。小黑子果然是個帶路的，它把董必武領到村子東頭，就看見了靈伢，還有一個大男孩，長得虎墩墩的，黑黑的四方臉。靈伢說：“這是憨哥，最講義氣的，他是我們的保鏢。”

沒一會兒就用上了保鏢，正要過村對面的河，沒想到小橋被淹了，幾人正愁眉不展，小黑子倒躥上躥下，像是小偵察員一般，忽然它躥到河的上游一處路口，對著董必武他們叫喊，憨哥才說：“走，還是小黑子聰明，曉得路。我帶你們到上面的漢口去，那里水淺。

靈伢吹噓說：“這里河的石頭有幾塊我都曉得，你跟我走錯不了。”小黑子就在前面帶路，很是勇敢，撲到水里去撲騰撲騰就過去了。

沒想靈伢在水里也不靈便，身子歪了一下，差點跌倒，幸虧憨哥過去扶他，董必武看著他們過河，站在岸邊不動，憨哥連忙轉來把他背過河去。

董必武跟著憨哥靈伢來到對面村的稻場上，這里早已涌滿了人，人山人海，哪看得見什么影子戲?

憨哥說：“我們往里擠，我手一架，你們就從我的胳膊下面擠進去。”

靈伢就是靈，他見憨哥一揚手就往里擠，小黑子鉆得更快，董必武也學著樣子擠進去了。

很快到了前排，他看見臺上用一床大帳紗遮成個柜子型的舞臺，里面點著燈，照見人的影子，戲早已開場了，在鑼鼓聲中，只見兩個人影像張牙舞爪的獅子在臺上亂躥，細一看，是兩個高個子、高鼻子、卷頭發的洋人。董必武看到這里就問靈伢：“兩個洋人來做么事?”靈伢說：“不曉得，他們好像是來中國做壞事。”接著看到這兩個洋人來到一個很熱鬧的地方，這里好像是在舉行什么節日，有唱戲的，有踩高蹺的，有賽龍船的，場面可宏大啦，人們都在驚嘆影子戲設計得高妙，沒想到這兩個洋鬼子卻去拉扯一個村姑，在侮辱那個姑娘，姑娘嚇得亂叫。這時看影子戲的人倒有人叫道“好可惡的洋人，找打!”果然就有人來教訓洋人，洋人嚇得狼狽逃竄，躲進教堂里不出來。董必武不解地問：“洋人怎么跑了?”憨哥說：“你沒見過那個場面，可壯觀啦，好多好多的人追那兩個洋人，那兩個洋人亡命地跑，只恨他娘沒給他生四條腿呢。”戲里接著表演的是，兩個洋人躲進屋里不出來哦，就有一個小孩子爬到墻上去窺看，結果那個小孩被洋人拉進去了，不一會兒，小孩子就喊：“救命啊!”這時候就有兩個壯士沖出來。靈伢就說：“你看見嗎?那就是郝家鋪的李金狗和徐全福兩個英雄。”果真，這兩個英雄帶著一群人沖進教堂，他們一人抓住一個洋人進行毆打。這時看影子戲的人也激憤起來了，有人在大聲喊：“打!打死洋人!打死狗日的洋人!”董必武也高興地叫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他還沒來得及看后面的戲，靈伢說：“小黑子，小黑子，怎么不見了。”董必武也不知小黑子哪里去了，想幫著找找，沒想到一些人把戲場都攪亂了，董必武險些還擠得出不來。

董必武從未看過這么神奇的影子戲，也從未感到有這么的激憤。

他還沉浸在激憤之中，可靈伢他們不知擠到什么地方去了，董必武這才感覺不妙，可哪里去喊靈伢他們呢?

一時間董必武急得差不多要哭，忽然看見一條狗子過去，急中生智，才想起喊那條小黑狗。當真，小必武喊小黑子小黑子，小黑子果然搖頭擺尾地跑到董必武的跟前來了。

董必武和靈伢他們這才安全地回家了。

回來的時候，董必武沒想到有一個人正怒不可遏地站在面前，嚇了他一大跳。

4、受罰

董必武曉得看皮影戲是要受罰的，父親不會輕易放過他，受罰的事情，也很快就讓別人知道了。

先是讓前來給董必武父子燒火煮飯的張婆知道了。

由于村長事先就安排好了，每半個月就有一位婆婆嬸嬸來給學堂董必武父子他們做飯洗衣。董先生教書盡心盡職深得村里人的好評，所以村里人待董先生父子非常誠懇熱情，燒火做飯的家務活兒總有人搶著來做。舊時代的人男子是多少有些男權主義的，何況還是個教書的先生，自然就不善做家務小事。當然這些婦女是經過村長特意挑選的。張婆婆是一個賢惠的婦女，她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家里也不是很窮，丈夫是個厚道人，照理她的孩子都大了沒有人讀書，這給學堂幫忙的事應該說是輪不到她的，但是她卻總要搶著來做，她是個很熱情的人，她總是說侄子靈伢不聽話很讓先生操心。

她是個愛孩子的賢惠母親，所以特別的愛董必武，這時聽說董必武受罰心里很是難受，就找董先生求情，董先生向來對學生管教嚴厲，對子女更不姑息，所以罰站不說還要餓董必武一頓飯。

張婆婆問董必武：“你們昨天去看影子戲，你挨罰吧?”

董必武搖搖頭說：“沒事。”

“還說沒事呀乖乖，還要餓一頓吧?我曉得，你一定是偷著去沒對你父親講。”

“婆婆，你怎么曉得?”

“怎么不曉得，做爹娘的都為兒女操心，你一走你父親不見人還能不急，罰你也是愛。”

正說著董必武的父親就進來了。

張婆說：“董先生，我已把飯做好了，你們吃吧。”

“他不聽話，還想吃，看。”

“董先生，你別罰他，是我那侄子靈伢野得很，昨夜里是他把董必武邀出去的，你要罰就罰我那壞東西。”

“我是要罰他，他的書背不熟。”

“董先生，你也莫真慪氣，孩子畢竟是個孩子，全村的人都去看了，賢琮去看了也就莫怪他。” “我是讓他長記性。”

張婆給董先生和董必武盛好了飯菜就交代了幾句話便走了。

董先生想起昨晚還有些余怒未消，警告董必武說：“我平時總在說‘非禮弗見，非禮弗聞，非禮弗動’可你是個讀書人哪能這樣經不住誘惑，不讀書去看戲呢?”

董必武低頭不說。

父親還想說什么，見是張師傅來了也就沒說。

張師傅見董必武吃飯吃得很快就說：“張婆的飯煮得好吃吧?”

“真是難為你們了。”

董先生對村長講了一些客氣話，張師傅擺擺手說：“快別說這些。噢，張婆是個熱心的老人，村里誰有啥事她都肯幫，村里人也都念叨她的好，她有難處我們也樂于幫她做，就說前年吧，宋埠鎮鬧教案的事，牽涉到她家，哦，我要跟你講一講這件事的原由，就是她有一個女伢嫁到郝家鋪，其實很早就送去做童養媳，沒想到卻也受到那洋鬼子的調戲侮辱，婆家里早就氣憤要教訓洋人沒找著機會，讓我們這娘家知道了就更想懲治，不過害怕官府插手，一直沒有下手，可好遇上前年大端午節就跟鬼子干上了，我們都去幫忙，不是那鬼子溜得快就一定砸了鬼子的窩。”

“張伯，昨天影子戲里好像講的就是這件事。”董必武一聽說到昨晚的戲，就來了勁，插嘴道。

“你插什么嘴!”董先生瞪了必武一眼。

董必武的父親真的罰他餓飯。

董必武只好一個人孤寂地站在房里，沒有人來救他。還是靈伢的信息靈通，他來看必武時，必武已經被董先生鎖進了房里，靈伢拔開門縫問道：“賢琮，你受罰呀?需要什么?”

董必武已經餓得沒氣力了，就說：“我需要飯吃。”

“我曉得你需要的東西。”靈伢眨巴眨巴眼睛，就走了。

沒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

董必武在心里罵靈伢不夠兄弟義氣。

誰知來人了，門被推動了一下，一個黑影子一閃，進來的卻是小黑子。

董必武看見小黑子銜來一個布包，董必武連忙打開布包一看，原來里面裝有三個熟紅苕加上一本《水滸傳》，乖乖，董必武高興得抱起小黑子一跳老高。董必武放下小黑狗，小黑子望著小必武汪汪汪地叫著。

兩個小朋友正在高興時，不知誰把門搞動了一下，董必武一驚，生怕別人發現了，那小黑子也精靈極了，一溜煙地從門縫里出去了。

董必武非常感激小黑子，總算沒有讓他挨餓。

5、令人激憤的舊事

董必武很有些慶幸自己受罰而沒有挨餓的事，也很感激靈伢的義氣和小黑子的機敏聽話，小必武實在佩服小黑子，他覺得小黑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材，于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調教調教它。

吃晚飯的時候，靈伢帶著小黑子過來看董必武，靈伢湊近小必武的耳朵，說：“賢琮老兄，我夠哥們吧?”

小黑子也搖著尾巴過來扯董必武的褲子，董必武一手鉤起小黑子的頸脖，狗子嗚嗚地發出興奮而討好的叫聲。董必武拿出自己正要吃的熟紅苕，掰了一半給狗子，但另一半仍然舍不得吃，喊了一聲小黑子，就把紅苕丟到遠處去，狗子連忙噌的一聲跑去撿來吃了，它蹲在地下用前爪按著紅苕，然后再用嘴去撕咬，吃的那么津津有味。

董必武覺得小黑子實在可愛，就喚來小黑子，丟一塊小石子到遠處，可不管你把石子丟在哪里，小黑子都會乖乖地把石子撿回，迅速靈敏忠實聽話，太可愛了。

靈伢幫助小必武訓狗，兩人玩得快樂極了。

不料，董先生不知從哪里回來了，見董必武在耍狗玩，就喊道：“賢琮，你沒事做，逗狗子玩兒，進來!”

董必武哪敢貪玩，悄悄地溜了進來。

董先生又數落了一陣，說他玩物喪志，說他不象個讀書的樣子。

正說著，張師傅來了，他見董必武低著頭，悶聲悶氣地吃飯，就摸了一下小必武的頭說：“小秀才。你餓了吧?董先生，你還真的舍得罰他餓飯?”

“還不該的。”

“怎么該的?小孩子咋不貪玩，不就看看戲?”

“怎么就是看戲，聽說那戲里唱的打洋人的事，還鬧得了不得吧?”

“還說哩，惹的禍可是不小，官府抓我村的人就不少，挨整的多著呢，打?算什么，你看我這腿我這腰，一到陰天就痛，狗日的，洋人沒理他不敢治，吃柿子見軟的捏，專懲我中國人。不過，我們百姓是啥都不怕的，洋人在我們的地盤做壞事我們能放過他嗎?”

“聽說案子還是不了了之。”

張師傅湊近董先生說：“這個案子牽動了朝廷，朝廷怕洋人就勒令湖北重懲要犯，結果官府抓了好多人。說實在的，李金狗徐全福這兩個的確是個英雄，這個案子出了誰都叫他們跑，可他倆就是不跑，偏要到官府去自首。”

“誰是英雄，張伯?”董必武插了一句。

“賢琮，你插什么嘴?”

“來，我講給你聽，你昨天看戲里那兩個壯士，一個叫李金狗，一個叫徐全福，就是他倆打死洋人為中國人出氣的。”

董先生扯了董必武的衣服，他就拿著書快速跑。

“董先生，這事出了一兩年，案子牽涉的面很大。”張師傅低聲說，“說真的，麻城知縣張吉慶還算有中國人味，他跟牢里的人出了個點子，就說是‘佛教跟基督教的教義之爭而互不相讓以至毆傷人命’，結果所有被抓的人都眾口一詞，這兩個人可是個英雄啊!受了多少酷刑，也不叫饒，‘寧死于刑，不死于法’朝廷三審也得不到口供，只好不了了之。”

“那李金狗徐全福兩人現在怎么樣?”

“流落他鄉，無家可歸喲。”

“那……”董先生欲言又止。

“可恨這洋人好像還不服氣，經常逼著上面派人下來探視，總想尋釁報復。”

“那，你們可得提防一點。”董先生提醒他。

正說到這里，張師傅見外面有人找就出去了。

6、永遠的感激

董先生聽了張師傅講起的那樁舊事，確實有些激憤，他沒想到洋人果真敢在中國的地盤上如此胡作非為，也沒有想到官府竟是如此軟弱，當然更沒有想到中國人還能如此敢作敢為。但是，他覺得這畢竟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惹是生非，還是避開一點好。

董先生畢竟還是一個舊中國的封建文人，對農民是有著樸質的感情，但是也必然存在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見。

不過，真正讓董先生感激的還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董必武和幾個學生，正好下課來到塘邊玩耍，靈伢一出學堂就見小黑子來了，高興地呼喊黑子黑子，狗兒就沖了過來，董必武更是樂了，一會兒跑一會兒跳。狗兒更是玩得不亦樂乎。誰知董必武不慎落入塘中，幾個孩子嚇得大哭，靈伢一邊找根棍棒去搭救，一邊又大聲喊：“有人掉在塘里了!”

這是一個深秋的陰雨天氣，外面沒有什么人，倒是黑子比人還焦急，大聲地狂吠著，好不容易，狗兒不知從哪里喚來了憨哥，憨哥被狗兒扯住褲腳管，向這塘邊走來，憨哥見塘里果然有一個人在掙扎，他扯開破棉襖的紐扣，甩下衣服，脫掉鞋子，“撲通”一聲跳進水里。這時，董先生也來了，他聽說有人掉進水里急得直打轉，再一聽說是自己的兒子賢琮掉進水里，急得帶哭聲地喊；“賢琮，賢琮你是么樣掉進水里呀!這，這……”董先生不識水性，恨不能也往水里跳。

“不能急，讓我來!”張師傅一把抓住董先生的衣服使勁地往后一拉，董先生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張師傅早跳進水里，張師傅衣服一件也沒脫，所以在水中游得格外費力，幸好憨哥已經把董必武帶到淺水處來了，只見張師傅抱著董必武往水邊趟了過來。

快到岸邊，董先生就急急地奔了過去，喊道：“賢琮呀兒哪，這事怎的得了!”

張師傅全身水淋淋的，冰冷的水已把他的臉洗得慘白，他摸著董必武的頭喊：“賢琮，賢琮。”

靈伢哭著喊：“賢琮哥!賢琮哥!”

憨哥直發抖，說不出話來，急得眼淚直流。

圍過來的鄉親也都焦急地呼喊。連小黑子也在汪汪地亂叫。

還是張師傅有經驗，他從董先生手里接過賢琮，平放在地上，這時人們才看見賢琮那蒼白的臉，緊閉的眼睛和嘴唇，被水窒息的慘狀是多么令人擔憂啊!張師傅輕輕地按賢琮的肚子，不一會兒，賢琮就噗噗的噴出水來，吐出幾口水來，董必武才哇地一聲吐了一淌子水，水吐完了，董必武才慢慢地睜開眼，喊了一聲：“父……”

董先生哭道：“兒吶，你嚇死我了!”

張師傅嘆了一口粗氣：“快抱回家去給孩子暖身子。”

董先生抱著董必武回家，來幫忙的鄉親可不少，董先生被這誠摯的鄉情和舍身救人的高貴精神深深地感動。

小小年紀的董必武也從這事感受到了農民的真誠的愛的偉大。

7、治病的書

董必武落水被救以后，就大病了一場。

賢琮開始高燒不退，昏睡之中盡是胡言亂語，一會兒喊娘，一會兒喊奶，一會兒又說我要看書，有時還在喊他的小黑狗呢。不單董先生為孩子急，就是張杰灣的鄉親也為孩子擔心，張婆還暗中為孩子請來巫婆燒香紙招魂，迷信之法董先生是不大相信的，但病急亂投醫，想到這沒什么大礙也就沒有反對，免得傷害鄉親們的一片好心。但是路途遙遠，送回家治療也頗費周折，只好決定就近求醫，張師傅主動幫忙請來一位名醫看病，醫生說是受了水寒之疾，吃了幾副藥病情就好轉了，董先生這才松了一口氣。

董必武大病初愈勉強可以坐起來，就求父親給書他看。

父親愛憐地說：“你把為父親的嚇死了，你好生歇著吧。”

“沒事，我看書病就好了。”

“那，你看‘四書’還是‘五經’?”

“我想看點能治病的書。”

“什么書能治得病?”

“我最愛看文史書，那才治得病。”

“小叛逆，‘非禮弗視’你又忘了。”

父親就找了幾本書諸如《三國演義》、《資治通鑒》一類的文史書，放在賢琮的床邊。

董必武一看都是些自己早看過的書，就不經意地翻翻。

還是靈伢來玩的時候，才給他帶來無限的樂趣。小黑子瞪著兩只褐色的眼珠，一種依戀和誠摯的情誼，流露出來。小必武用手摸摸黑子的腦袋，愛憐地說：“黑子，我落水的時候，聽說是你去喊的憨哥吧?我還要真的感謝你了。”靈伢說：“黑子可真夠哥們，它那天可是急得亂叫，也真得感謝它，它硬是把憨哥扯來了。”“俠士，你還真曉得救人于危難之中。”黑子見大家夸它，搖著尾巴，擺動耳朵，樣子更可愛了。

兩人說了半天趣話，靈伢就給董必武提供了一個借書的途徑，這可是小必武最感興趣的事。

靈伢說：“我姑父有好多大厚書，我不曉得是一些么事書。”

“你借一本給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說書是他的飯碗，哪能借書給你?”

“哦，那我曉得他一定是個說書的，”

“你真有本事!”

“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借一本書。”

“那我可不敢打包票。”

“走，沒有我借不到的書。”

8、借書的怪招

董必武真是個怪人，一說到書就來勁兒了。靈伢的姑父剛好來鄰近幾個村子說書，就住在靈伢的家里。

靈伢的姑父是個駝背，記性好遠近聞名，一本書到他的手里，不出十天半月就能背得滾瓜亂熟，所以沒有人去跟他比記性。他很愛靈伢，因為靈伢的記性好，他每次來都要教一段書給靈伢，靈伢都能記個八九不離十，看來他是想把靈伢培養成鼓書藝人的。

靈伢的姑父見靈伢就問：“我教你的書記熟了嗎?”

靈伢眨巴眼睛想出一個主意說：“您莫教我，教他，他的記性還好一些。”

“還有比你更好的，我不信，他是哪個?”

“他是我先生的公子。”

“是聽說過，你能記嗎?”

“勉強可以，先生。”

“那我可要考你。”

“班門弄斧，讓我試試。不過試過關了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好嗎?”

“滿可以，滿可以。”

“我只念兩次，十句一組，這是我剛編的，你聽，《怪事歌》：說件怪事怪不怪／冬天下雪無云彩／夏天太陽曬冰塊/說件怪事怪不怪/洋人住到中國來/宋埠卻把教堂開/說件怪事怪不怪/洋人滿口講博愛/黃花閨女騙到教堂來/說怪又不怪/洋人霸世界。”

董必武說：“先生，你聽我的——”然后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

“好，好!太奧了!”靈伢在一旁拍手叫好。

“噯，也玄了，你還真能記得。”靈伢的姑父十分驚訝，又接著說，“我再念一段你若能背出來，我就任你提條件，你聽：說件奇事奇不奇/晴空萬里起霹靂/鐵樹開花能釀蜜/說件奇事奇不奇/洋人也來占土地/還說‘平等’講友誼/說件奇事奇不奇/兩個農民斗外敵/朝廷有理也賠理/說奇又不奇/百姓不服氣。”

董必武立即背了出來。

靈伢又在一旁叫好。

董必武笑道：“先生，你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當然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姑父，他想借你的書看。”

“借我的書，那的確有些……”

“姑父，你總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失望的，借本書算什么，我還以為他要學說書哩。”

“那不奪了你的飯碗?”

“奪不了，他不是說書的人，他將來是書說的人，靈伢要跟他好好地學呢。”他就從包袱里拿出幾本厚書讓董必武挑選一本，看來他確實舍不得借書給別人，董必武就只選了一本長篇評彈《孟麗君》。

董必武和靈伢拿著書欣喜若狂地回到學堂，一路上靈伢還在想董必武剛才念的幾句歌詞，可怪呀怪奇呀奇，他還是說不清楚，他要賢琮再念一遍，賢琮卻說自己是記得快忘得特快。

董必武回到住處就躺在床上如饑似渴地看書。不料父親一下子就發現了，很是生氣，就說這些書不是小孩看的，董必武沒有爭辯只說看看書，病就好得快些，父親見他病弱的樣子，也就沒有責備他，只問他又用什么怪點子借書，董必武就說出了那天背歌詞，借書出了個怪招，滿以為父親會夸他借書有法子，沒想到父親的臉變得鐵青，他嚴肅地說：“你要給我惹大禍的。”

董必武感到極為恐懼，半天不敢說話。

父親又問：“你念的這幾句是反詩，‘朝廷’是說得嗎?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犯王法，你知道嗎?”

“那洋人在我們這里就可以胡作非為?”

“還在胡說，那不是你個小孩管的!你念的這幾句，還有誰知道?”

“靈伢，他可以念幾句。”

“那你倆絕不能再提這件事，聽說就是這個說書的，哦，就是靈伢的姑父到處念這幾句惹怒了官府，官府都派人探他的下落哩。要聽話，你半句也說不得，不然就惹大禍。”

但是董必武畢竟是個小孩，一時還聽不懂父親的話，也沒有想到這些話會有什么危害。

9、都是洋人害的

沒過幾天，離張杰灣不遠的宋埠附近的郝家鋪洋教堂又公然舉行教會活動，據說是以行醫做善事為名，表面是為百姓服務，但是當地百姓早已領教過了洋人的善意，曉得洋人又在進行教務宣傳，無非是說洋教科學，洋人來中國是幫助中國走向科學，還不是為洋人進攻中國占領中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豈不是侵略者的強盜邏輯。

這消息傳到張杰灣，張杰灣的許多百姓都不信，以為兩年前宋埠教案還未了結，洋人豈敢再造事端。

但消息并非空穴來風，靈伢最先把消息告訴給小必武，他說：“賢琮，不是我吹噓的話，多天就聽說洋人要請西洋名醫給中國人義務診病，你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董必武說：“我不信，洋人有這么好的善心，是上回被中國人打怕了吧?”

過了兩天，消息還傳真了，靈伢真是個包打聽，什么事他都曉得，他說：“賢琮，我說的可沒錯吧，洋人在宋埠附近的幾個村子都傳過教，有官府的人在一起，聽說明天還要到我們對面河村子來，到時你敢去看嗎?”

“有什么敢不敢的，只是，只是先生是不會允許的。”

“那倒不一定，我有個好主意，你不是病還沒好嗎?就去請洋醫生瞧瞧。”

這一說，董必武倒是來勁兒了，洋人是個什么樣子的?紅眉毛綠眼睛，鷹鉤鼻子翹上天了，豈不灌雨水?董必武還真的打定主意想攛掇父親帶他去見識見識洋人。

晚上，董必武問過父親當真有洋人來行醫的事，父親說沒這回事，小必武又說聽說西洋醫生當真很高明，父親立即反駁道：“醫學當然是中醫的奧妙，洋人不懂藥草，不懂針灸，還會什么?”

董必武想到父親不會有這個想法的。沒想到張師傅倒來勸父親帶他去見識見識西洋醫生。

那天去的人還真不少，村里有的后生背著自己的爺娘，或是看熱鬧的老人小孩，張師傅背著小必武，真的是去看看西洋醫生的。

可到了河對面村子里，等了幾個時辰，也沒見洋人來，一些鄉民聚在事先搭好的一個戲臺前，唧唧喳喳的鬧個不停，好像是看大戲一樣，一直等到午時初刻，才見幾個官府的差員吆五喝六的嚷了一大陣子，也不知說了一些什么，又出來一個黃頭發、大鼻子、藍眼睛的高個子，哇啦哇啦地講了半天，一個政府官員再翻譯，說是外國的科學發達，中國不行，并沒有說什么行醫的事。其實沒有幾個百姓聽得懂內容，臺下的鄉民很不滿，有人吵吵嚷嚷。小必武問張伯伯，問父親不知洋人在搞么事名堂，父親倒是一肚子埋怨，張師傅更是不滿，他快人快語就罵開了：“狗日的，中國人受洋鬼子的盤算，糊弄的什么?狗日的!”

這一罵不打緊，就像油鍋里倒進了水，一下子就炸開了，人們鬧哄哄的，吵得官府的人不知回答什么，尷尬極了。

靈伢和狗也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小必武一手摟住黑子的脖子，直叫乖乖。臺上的洋人好像說什么，誰也聽不清，小必武本來滿肚子氣忿，洋人沒事找事，他忽然帶著黑子鉆出人群，靈伢問小必武：“你么樣跑出來了?”

“我好氣忿這些洋人，在搞么事名堂，盡騙人。”

“去鬧他的臺!”靈伢抱著黑子的脖子，提議道。

“我有個主意，叫黑子去吵臺!”

靈伢連連點頭說：“好主意!”

靈伢當真把狗領到后臺去，狗子不知什么時候上到臺上，一個洋人還站在臺上，看著躁動的人群不知說什么，卻不知哪里來了一個狗子，在臺上望著洋人亂叫亂吠，把洋人嚇得臉色蒼白，直打哆嗦，狼狽逃向翻譯的背后。這時，臺下大亂，人們狂笑著，歡呼著，吼叫著，辱罵著，擁擠著，喧鬧著，有的扔果皮雜物到臺上，有的扔土坨石子到臺上，差點扔到洋人的臉上身上，洋人連連說“樓樓樓”，這時好像有人準備往臺上沖去，幸虧洋人的腦子不笨，防衛本能特強，趕緊夾著尾巴逃跑了，才保全了一條狗命。

董必武他們沒有見識到什么洋醫生的高明醫術，但見過一場洋人表演的狼狽逃躥的丑劇。

事情過去了，洋人一時還不敢在中國的土地上發什么威風，因為上次宋埠教案洋人是領教過中國人的勇武的，可是怕洋人的清朝官員會不會借機暗中懲治中國人，人們還是有些擔心會惹禍的。

果不其然，就出事了。

過了幾天，靈伢哭著說：“我姑父出事了，官府在到處抓他，他失蹤了，我父親和我娘總在家里哭。”

“還不是因為洋人到處傳教的事。其實是洋人處處招事，哪里也不受歡迎，現在官府倒好幫助洋人，說是有人在阻擾洋人的友好傳道，你姑父說書倒成了闖禍的，我父親也說那天你姑父念的幾句歌詞會闖禍。”

“真的嗎?你怎么曉得?”

“我也不曉得，反正那幾句不能再念了。”

一天，張師傅也來跟董先生說起這件事。

張師傅說：“還有這樣的混帳道理，中國人受了洋人的侮辱，官府怕洋人還要幫助洋人到處行騙，他們怕洋人，我們不怕。”

“張師傅，理說得清嗎?聽說有探子在到處探查，你還是防一下為好。”

張師傅搖搖頭又點點頭。

再過了幾天，董先生就把董必武送回黃安家里休病去了。

都說孩子不害假病，董必武病剛好，就吵著要到父親的學堂來。

恰好，父親回家了一趟，董必武就跟著來了。

學堂里沒什么大的變化，就是靈伢一直沒來上學，必武多日子沒有見到他，心里很是想念他，就問父親：“靈伢，咋沒來上學?”

“你還不知道喲，自你走以后，官府就派人到灣里來查，要找出張靈(靈伢的學名)的姑父的下落，靈伢的父親唱過影子戲，也怕受牽連就暗暗地逃身去了，他一走家哪過得下去，張靈可憐就書讀不成了。”

“洋人怎么還敢來我們這里?”

“洋人有官府幫助，還能不兇。你個小孩別多嘴，你自顧好好讀書。”

董必武很是想念小伙伴，就自個兒偷偷地到靈伢家去找他，剛到他家的門口就碰見他家的黑子，黑子忽地爬了起來，汪汪地一叫，倒把小必武嚇了一跳。小必武捂著胸口，喊道：“黑子!黑子!你不認識我了?”黑子長高了，可是瘦骨嶙峋的，但黑子果然還認得小必武，它扭了扭脖子好像深抱歉意的樣子，慢騰騰地走過來，小必武還是用手抱住狗子的脖子，狗子用嘴嗅嗅小必武的腳，黑子似乎真的不好意思呢。這時靈伢也從外面回來了。他拎著一籃野草，蓬散著頭發，發黃的臉已瘦得不成人樣。靈伢一見是賢琮就連忙放下菜籃，兩手抓住賢琮親熱地叫道：“賢琮兄，你怎么回去這么多天，我好想你呀!”

兩個小伙伴抱在一起，靈伢又餓又累，他倒嚶嚶地哭了起來，狗子也來湊熱鬧，圍著他倆又是繞圈，又是高興地叫吠。

“我更想你呀!”賢琮擂了靈伢一拳，又問：“靈伢，你怎不讀書呀?”

“不讀。”靈伢搖搖頭，又哭了起來，“你走了，我父親也走了，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家里已揭不開鍋，娘也病了。”

“怎么是這樣的?”

“聽我娘說是官府不讓他們唱戲。官府幾次來我家要人，這都是洋人害的。”靈伢眼里有一種怨恨的火光。

賢琮小聲說：“聽說還是因為洋人前年到我們這里來傳教，上了當，現在傳教又多次受阻，所以就來尋釁報復的。”

“官府派人給洋人撐腰，還要來我們這里，我聽憨哥說洋人再來我們就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說的什么?”

“我也不懂，他說到時就有好戲看。”

“又有好戲看，唱的什么?，，

“你等著。”

10、洋人再來就揍他

過了幾天，真的有好戲看。靈伢跑來告訴賢琮：“憨哥說這幾天有好戲看。”

“唱的什么戲?”

“他不說，他叫我今晚就去看，你敢去嗎?”

“我，你到時來叫我好嗎?”

到了夜晚，月亮沒有出來，天地一片漆黑。靈伢真的來叫賢琮，賢琮高興得很，心想又能看什么好戲，可是很不巧，剛出門，父親就把賢琮叫了回去。

賢琮只好回家讀書。

不很晚，賢琮心里還想著靈伢他們在看戲，總想借機出去，但又不知靈伢他們現在在哪里。父親督促賢琮睡覺。

賢琮哪睡得著，他想象靈伢在哪里看什么戲，但是他只看過一次影子戲，所以眼前也還是浮現出那天洋人挨李金狗徐全福的打的那種情景。

不到半夜，他好像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說話，他睜開眼見是父親跟張師傅在說話。

張師傅好像很氣憤，他說：“沒想到官府這么混賬，事過幾年，還怕洋人，太他媽的軟弱無能，上次洋人來傳教被我們鬧了，就有探子來過，害得靈伢的姑父和他的爹都躲出去了，他們跑了，可家里怎么活喲。”

“官怕洋人，有什么辦法?”

“百姓可不怕洋人，洋人敢再來，我們就叫他‘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回’。”

“那能怎樣?”

“怎樣?到時你看，我祠堂里那些武器就是真家伙。”

“張師傅，你是當家的，這事要做到有理有節啊!”

“當然，當然。我會有分寸的。”

董必武還一時聽不懂他們的談話，但他已經知道洋人曾在這里害過人，而這里的百姓也不怕洋人，說不定這里的人還真敢跟洋人干，若是那樣才過癮。

第二天一大早，靈伢就來告訴他一件事，靈伢說：“董兄，我昨天跟憨哥一起去做了一件大事。”

“么事大事，你不是說看戲嗎?”

“我和憨哥還有幾個小伙伴，去把官道挖了。”

“那不是做壞事?”

“是這樣的，聽憨哥說，洋人要跟官府的人從那條官道來我們村，要在我們村進行傳教。”

“什么傳教，是不是像上次對面村那樣讓洋人哇啦哇啦地講?”

“太讓人討厭了，我們不歡迎。”

“還歡迎，我們該好好揍他一頓才過癮。”

“對，所以我們決定揍他，到時你來看我們村里會齊心揍他們，就是我們幾個小伢也會出力的。”靈伢湊近小必武的耳朵，說，“我們把道上挖個大坑，讓官車陷在那里，再去揍洋人，全村的人拿家伙去揍死他們。”

“那還得了。”

“到時你看。”

“那才過癮。”

那天，張杰灣的人果然在齊心唱一曲打洋鬼子的大戲。

董必武親見張杰灣的百姓在張師傅的帶領下，一個個抄起祠堂里存放的那些戈戟矛劍，統統埋伏在通往村子來的道口，等候洋鬼子的到來，還有一群小孩也嚴陣以待地守候在路口，看來被樸實的愛國精神激勵的人們是無所畏懼的，他們不怕流血，他們表現出了一種崇高的勇武精神。但結果并沒有看到他們殺洋人的壯舉。因為官府和洋人根本就沒有來過，或許是張杰灣的百姓過于憂慮洋人的侵擾，或許是官府已打探到憤怒的百姓根本就不怕洋人，而且張杰灣的農民早就準備用武器跟洋人斗爭，甚至擔心會像前年那樣引起宋埠教案之類的大禍，所以事情終于沒有發生。從此，洋人再也不敢到這里來生事。

對于宋埠教案及后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董必武雖然耳聞不詳，但是洋人來中國侵害百姓的罪惡，他是有所耳聞的，中國人不怕洋人，敢于抗擊外敵的斗爭精神，已對他幼小的心靈產生了深刻影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