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地下市委

“曾悖同志，出事了，今天上午矯口被服廠發生了大血案。”劉實見到曾悖就這樣說。

曾悖忙問：“血案怎么發生的?”

9月份，國民黨聯勤總部武漢被服廠廠部貼出一張布告，要求全廠職工加班，承諾發給每位職工加班獎金40萬元(偽金元券)，由于物價飛漲，職工生活困難，都想得到這筆加班費，不論男女職工，每天干14個小時，有的工人累得吐血。仍拼命加班，到了10月底，廠方要求完成的任務工人圓滿完成了，職工們滿以為40萬元到手了。可到了發工資和獎金時，廠方又貼出一張新布告，說“戡亂時期國庫空虛，職工獎金礙難照發……”工友們一看，氣得肺炸，于是職工們找到廠長徐福海說理，強烈要求廠方發放加班費，卻遭到徐福海謾罵，并揚言要開除和餓死帶頭找他說理的工人，這就引起眾怒，工友們呼啦一下，自發結隊到武漢行轅請愿。但問題沒有得到解決，第二天數百工人結隊再去行轅時，廠部秘書錢漢章和督察戴續林兩個狗特務，押著一輛滿載武裝廠警的卡車來了，他們下了車，指揮廠警向前往行轅請愿的工人隊伍開槍掃射，當場打死工人丁海泉、蔡紹倪，打傷數十名工人，制造了“一七”大血案。

“情況就是這樣。”劉實簡單扼要敘述慘案發生的經過。

曾悖迅速思慮片刻，說：“這是一件重大的血案事件，現在來不及找克東和聲簧他們來開會研究了，我們兩個商量一下。”

他們坐下來，就在曾悖家里商量，決定劉實速去找到負責聯系軍工廠的鄧祥同志，再由鄧祥速到被服廠找工人民主工作隊員張彥和積極分子傅言法(李啟新)，找個地方，緊急商議，作出良策，發動工人群眾，與敵人開展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決不能讓工人丁海泉和蔡紹倪的鮮血白流!

劉實離開曾悖的家，立馬去找鄧祥，兩人一見面，劉實把曾悖的要求轉達鄧祥，在這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他們沒有多說，鄧祥速去被服廠，他熟悉情況，很快找到了張彥和傅言法二人與劉實見面。

在漢口武圣路一個茶館里，他們4人圍著一張方桌坐下，就像幾位好友在飲茶閑聊。劉實頭一次與張彥和傅言法相識，簡單詢問了他們的經歷，接著詢問廠里的情況。

“我是鉗工。”張彥說，“我在重慶參加了民主工作隊，1946年隨地下黨來到武漢。”

傅言法自我介紹說：“我原是申新紗廠工人，今年8月離開申新，進入被服廠金木工場當模型工，與張彥師傅相識。”

時間緊迫，劉實來不及了解張彥和傅言法的個人情況，他相信鄧祥找到這兩位師傅肯定是可靠的。他聽取張、傅二人談了廠里情形之后，說：“你們從現在起要注意斗爭的動向，要想辦法把金木場發動起來，盡快和罷工斗爭的工友們取得聯系。”

張彥和傅言法心里都明白，這是地下黨交給他們的重要任務，覺得受到了共產黨信任，一種神圣的責任感從心底升華，向劉實篤實地點頭。

鄧祥說：“希望你們記住，我們搞斗爭，一定做到有理、有利、有節。我們_的人被打死了，敵人輸了理，我們一定要和他們斗爭到底。縫紉、裁剪兩工場的工友已經起來了，我們要把全廠工人群眾都發動起來，依靠工人群眾的力量，爭取對敵斗爭的勝利。”

劉實思索著說：“要趕緊成立一七血案治喪委員會。還要提出我們的口號，口號一定要提得響亮，要能起號召作用。”

“這可是要花錢的呀?錢從哪里來。”張彥很無奈地說。

“錢從哪里來?”鄧祥想到了一個主意說：“可以發動工友們每人捐一萬元，全廠8千多工人，就有8千多萬，這叫眾人拾柴火焰高。有了錢好辦事。”

劉實要求道：“你們千萬別管錢。對啦，辦喪事要符合當地老百姓的風俗習俗，越土越好。”

一次碰頭會，時間不長，不可能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最后劉實指定張彥回廠爭取當一個工友們公認的代表，出面領導這場斗爭。傅言法配合張彥工作擔任交通聯絡。

劉實離開茶館，立即返回向曾悖匯報他和鄧祥、張彥和傅言法在茶館商議的情況。曾悖主持召開市工委委員會議，劉實、杜子才、王爾杰等同志參加。會議主要內容是地下黨堅決領導硚口被服廠工人群眾開展對敵斗爭運動，把反饑餓、反迫害斗爭推向高潮，促進武漢三鎮民主愛國運動和工人運動蓬勃發展。

會議研究決定，這次運動由劉實全面負責。被服廠內由張彥公開出面，領導工友們進行斗爭。傅言法在下面發動，密切配合張彥工作，并負責聯絡工作。鄧祥負責發動各工廠、學校、各界人士聲援被服廠工人大罷工。

會議還決定，由劉實、鄧祥和張彥、傅言法對設祭堂、談判、發表宣言、提出口號及抬棺游行等項盡早作出具體安排。

會議結束，曾悖留下劉實，特地提醒他：“這場對敵斗爭運動，事關重大，在斗爭中一定注意掌握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

“我一定照辦，請放心。”劉實說。

曾悖目光深情看著劉實，說：“你重任在肩，去吧，快去找鄧祥、張彥他們商量。”

劉實趕緊去找鄧祥、張彥和傅言法他們，在漢口滿春路一個并不顯眼的茶館里碰頭，劉實問他們眼下有什么動靜，張彥說《大剛報》昨天(即7日)刊登一則《被服廠工人四百余昨赴行轅請愿》新聞，真實地反映了這場官逼民反起工潮。今天(即8日)《大剛報》又刊登一篇題為《現場目擊記》報道文章，揭露了劊子手血腥鎮壓工人的暴行。工友們看了都拍手叫好，個個精神抖擻，斗爭情緒高漲，這好比是滿場都是干柴，點著火，就會變成熊熊烈火。

“很好。我們盡快把烈火燒起來。”鄧祥說。

“我們在組織發動工友們舉行大罷工，他們也在暗地里組織流氓、地痞、特務在工人中散布流言蜚語，威嚇工人，企圖破壞我們罷工。”傅言法說，“我們要及時揭露他們的陰謀，讓全廠工友都知道劊子手在干什么，跟他們作斗爭。”

“對，要及時揭穿敵人的陰謀詭計，讓他們寸步難行。”鄧祥說，“不管斗爭有多么尖銳復雜，我們堅定信心，緊緊依靠全廠工人群眾，勝利肯定屬于我們。”

看到同志們斗爭情緒高，決心大，愛動腦，善想辦法，劉實很高興。他進一步了解到廠里工人群眾動態，認為開展對敵斗爭極其有利。他鄭重地向鄧祥、張彥和傅言法傳達地下黨的會議決定，要求他們認真負責落實地下黨的各項指示。

經過短暫的討論，明確各自的任務，碰頭會就結束了。

張彥和傅言法立即回到廠里，組織發動工人群眾。鄧祥帶領一大批黨員和骨干分子，分別到各廠礦企業、學校、機關發動群眾，聲援被服廠。劉實又到曾悖家里匯報工作。

這時，曾悖集中精力在起草《告武漢工人兄弟書》、《告全市父老書》。還擬定“你們死了，我們親眼看見，我們永遠記得”、“殺人者抵命”、“給死者報仇”等響亮的口號。

王一南抱著剛滿月的兒子，孩子突然哇哇地啼哭，她怕吵著丈夫，影響工作，連忙將奶頭塞進兒子的嘴里，很快，孩子安靜下來。

聽到敲門聲，王一南抱著孩子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劉實，他顯得很疲倦，他已經兩天兩夜未曾合眼，王一南請他快快進屋。

曾悖見劉實很累，關切地說：“坐，快坐下歇一歇，喝一口茶水。”

王一南把睡著的寶貝兒子輕輕放在搖窩里睡，抽身去給劉實端茶送水。劉實慢慢喝茶。 ，

曾悖隨和地問：“怎么樣?工作都安排好了?”

劉實點點頭：“都安排妥當了。”

曾悖拿起書桌上已謄寫好了的《告武漢工人兄弟書》和《告全市父老書》遞給劉實，說：“你看看這樣寫行不行?有不恰當的地方提出來，修改好。”

劉實認認真真看這兩份文稿，看了一遍又一遍，說：“很好。我看不出什么地方有毛病，我相信，這兩份東西發出去，一定激起工人兄弟和各界人士對國民黨極大的憤怒。”

“你再看看我擬定的口號，如有不妥，你提出來。”曾悖又拿擬寫的口號遞給劉實。

劉實很快看完，說：“好!口號提得很響亮。”

曾悖說：“既然你都同意，那就拿去交給張彥他們，以‘一七血案治喪委員會’的名義散發出去。”

劉實受命走了。曾悖速去找李聲簧一道前往李書城、張難先兩位老先生家拜訪，他要把被服廠發生的大血案真相稟告他們，爭取他們為死難者及死難者家屬說話，為工人群眾說公道話。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們站出來說話，更有利于發動工人群眾和各界仁人志士聲援被服廠。他要努力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參加到這場尖銳激烈的工人運動中。

曾悖一路走一路想，見到李書城和張難先兩位老先生，怎么交談才能引起他們足夠重視呢?他梳理自己的思想，認為首先談被服廠發生的大血案事件，然后說說華北、華東和中原戰局，這些戰事他了如指掌，那是地下黨員劉虹同志每天通過秘密收聽黨中央廣播電臺獲得的。開始是杜子才去劉虹家里取，后因杜子才忙文教去了，由他親自去取。劉虹每次遞交給他的材料，偽裝的方法很巧妙，用蠅頭小字謄寫在一張薄紙上，卷成比一支卷煙還要小一些的小紙卷，抽掉一支卷煙中的部分煙絲，再把小紙卷插進煙卷中，在卷煙兩頭塞滿煙絲，放人香煙盒中，還原封口，看上去，就象未動過的一盒香煙。任憑多狡猾多奸詐的敵人怎樣搜查，也難以識破，每次他都順順當當帶回家中閱讀，然后交由別的同志印刷散發出去。他就是這樣看了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關于目前國際形勢的幾點估計》、《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迎接中國革命的新高潮》、《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等著作。他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想一路走，不覺和李聲簧來到了李書城府上。

李書城老先生在書房接待曾悖和李聲簧。

“孫先生，請坐。”李書城很客氣。

曾悖從容坐下問候：“李老先生，近來身體可好?”

“挺好的。身體一直無大礙。”李書城說。

“本想早些來看望李老先生，怎奈一些工作纏著脫不開身。”曾悖盡量把話說得合情合理一些，“今天特地來拜會老先生，和先生說說話，聆聽先生教誨。”

李書城笑道：“老夫很歡迎孫先生常到府上來說說話，每次我們交談都很投機。據醫學專家說，談心有利于身體健康呢!”

曾悖不想多說客套話了，直接切人正題：“老先生想必已看過報紙報道的消息，硚口被服廠廠方，指揮廠警開槍打死打傷工人，制造大血案事件，不知先生對此事件有何看法?”

“自古以來，統治者靠血腥鎮壓群眾維持統治地位，有哪朝哪代的統治者不垮臺的?”李老先生談古論今，“滅秦者也，秦也!古訓有之。眼下當局如此倒行逆施，涂炭生靈，令人發指!”老人眉宇間透出一絲怒氣。

這，曾悖察覺到了，他細心思量，要把話說到死難者身上，斟酌措詞道：“李老先生，工人活活被廠方槍打死了，殺人者應當抵命，可廠方放縱、包庇兇手，工友們起來罷工，強烈要求當局嚴懲兇手，賠償死難者家屬和受傷者損失，廠方置之不理。先生，工人群眾該怎么辦呢?”

“這，老夫未曾想過。”李老先生沉默不語，好象在思索別的什么問題。

這個時候李聲簧說：“大伯，在這節骨眼上，您如能和張難先老先生站出來說話，為多災多難的工人說幾句公道話，會使社會上許多人關心、同情、聲援被服廠工人的正義要求。”

李書城輕嘆一口氣，說：“其實，老夫也同情被殺害的死難者和工人群眾，愿意為他們說話，可在這亂世之時，別說為他們說一句公道話，就算是說上一百句又奈何?誰聽?”

李聲簧繼續進言：“大伯，你不說，怎么知道沒人聽呢?”

李老先生緘默而坐，曾悖看出他有顧慮。

“李老先生，不知你聽說沒有?”曾悖決定竭力說服老人站出來為被服廠工人說話。“我聽說共產黨毛澤東主席早在去年8月，在延安向美國一位叫什么記者來著……”故作思索回憶的樣子，突然說，“對，想起來了，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談話。毛澤東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看起來，反動派的樣子是可怕的，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從長遠的觀點看問題，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屬于反動派，而是屬于人民。”’說到這里，曾悖稍停一下，又說，“我還聽說，毛澤東主席今年2月發表一篇題為《迎接中國革命的新高潮》文章，文章說，從去年至今年2月，共軍殲滅國軍50多萬之眾，人民解放軍作戰的勝利和蔣管區人民運動的發展，預示著中國革命的新高潮即將到來。到了今年6月，共軍消滅國軍121萬，共軍戰果輝煌，照這樣打下去，國軍800萬不稍一年半載就被共軍打完了。”

李書城聽曾悖如數家珍侃侃而談戰事，而且具體真實，所說戰局連年份月份說得清清楚楚，他久久地凝神看著眼前這位年青人。

“最近聽說，人民解放軍提出：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口號。”曾悖知道李老先生在留心聽他說話，“就在這個月初，毛澤東主席又發表題為《目前形勢和我們任務》文章，說人民解放軍已轉入了全國規模的進攻，‘這是一個歷史的轉折點。這是蔣介石的二十年反革命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這是一百多年以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統治由發展到消滅的轉折點。’李老先生，由此可見，蔣先生還能坐幾天總統寶座?蔣家王朝還有幾天幾日?我堅信，先生和我們是同道人，道同志同，我們應共同為苦難沉重的工農吶喊呼號，先生，你說我說得在理不在理呀?”

李老先生默然向曾悖點頭，說：“孫先生，今天我們相識相知，老夫幸甚。”他站起身問：“孫先生，你說吧，需要我幫助做點什么?盡管說，老夫竭盡全力為之就是了。”

曾悖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連聲說：“謝謝!謝謝!”

張彥和傅言法回到廠里，按照地下黨的指示，盡快成立“…七血案治喪委員會”。張彥在他所在的金木場召開會議，會上他說：“裁剪、縫紉兩場工人兄弟被打死打傷了，我們是一家人，他們出了事，我們應該派個代表看看他們，送點慰問品，表示一下我們的心意，大家說對不對呀?”

“對呀，我們派個代表去慰問慰問，將來我們有什么事，人家才會關心我們。”師傅們說。

“那好，張彥師傅會說話，我們就選他當代表。”

“好!就推選張彥做代表!”

張彥不失時機表示：“好，承蒙各位師傅對我的信任，推舉我當代表，那我也不好推三推四的了，我一定當好這個代表，為咱工人兄弟說話，辦事，決不含糊!”

張彥果然爭取當了一名公認的工人代表。

然而，與此同時，廠方把福利會的頭頭、廠部秘書和流氓糾集起來，拼湊了一個“工人代表會”。正在密謀復工，妄圖破壞工人罷工。

張彥和裁剪、縫紉等工場的代表，在平安旅社里找到了所謂的工人代表。張彥自我介紹，自己是金木場200多個師傅推選出來的代表，接著問那些打算怎么著?一個姓余的說，準備請孔庚老先生來廠里調停。張彥一聽，知道這些家伙早有預謀，妄圖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張彥曉得這個孔庚是何許人也。

孔庚是國民黨元老，反共分子，平時對蔣介石有點不恭，卻從來都是小罵大幫忙，具有很大的欺騙性。張彥豈肯讓敵人的陰謀得逞。

“我們工人自己的事情，還是我們工人自己辦好，何必麻煩別人呢!”張彥曉得這些人既害怕和工人見面，又怕工人不買他們的帳，張彥抓住他們這種心態，單刀直入說，“你們躲在這里不跟工友們見面，就怕大家不買賬呀!”

“你說的倒是。”姓余的問張彥，“你說說看，該怎么辦才好?”

張彥說：“人死了，辦個喪事總應該吧?成立一個治喪委員會吧!”

姓余的一聽是治喪不是罷工，立即表示贊成。可一想，他擔心說：“辦喪事要花錢呢，錢從哪里來?”

張彥說：“全廠有8千多工人，每人出1萬，就有8千多萬，你還擔心沒有錢嗎?” ’

姓余的和另一個姓潘的聽說有8千萬，就連聲說：“要得，要得!”

“那好，”張彥佯裝思索說：“我看就叫‘一一·七血案治喪委員會’怎么樣?”

“要得，要得。”姓余的和姓潘的問，“張師傅，你想怎么搞法呢?”

張彥胸有成竹說：“辦喪事嘛，簡單。一個管錢，一個辦外交，一個搞總務就行了。”張彥記得劉實交待過，千萬別管錢，就說自己不會管錢，建議由姓潘的管錢，姓余的辦外交，他搞總務，跑跑腿，打打雜。他舉目巡視在場的代表問：“大家同意不同意?表個態吧!” “行，同意。”一致通過。 張彥取得了“一一·七血案治喪委員會”總務的身份。立即離開平安旅社，返回廠里，向工友們講了治喪委員會的情況，師傅們很生氣，紛紛說信不過那些所謂的工人代表。

“他們不能代表我們，只能代表他們自己，我們信不過他們!”

“對。我們不聽他們的，我們辦我們自己的事。”

“對對對，不理睬他們。張彥師傅，你說怎么干，我們聽你的，跟你一起干!”

張彥一看工人群眾對那些所謂工人代表不滿，不信任，他因勢利導，抓住有利時機，立即召開工人大會，進一步充分發動群眾。組織工友們在馬場職工宿舍的馬路邊搭起祭奠的靈棚。

師傅們在張彥指揮下，把帆布釘在棚柱上做幔帳，將丁海泉、蔡紹倪兩烈士的棺木圍在幔帳里面，搬來桌子，點上香燭，掛上血衣，請來念經的和尚和奏哀樂的吹鼓手，祭奠靈堂顯得莊嚴肅穆。

那些和尚和吹鼓手，念起經，吹吹打打奏起哀樂，死難者的親屬撲在棺木上放聲大哭，悲痛欲絕，看到此情此景，工友們都悲悲切切哭了起來，靈堂變成了對國民黨血淚控訴的場地。

這時，由于鄧祥帶領大批黨員和積極分子到各工廠、企業、機關、團體、學校等單位組織發動群眾聲援被服廠，前來被服廠吊喪的人群絡繹不絕，他們帶著蠟燭、檀香、紙錢、花籃、挽聯等擺放在靈堂，以慰死難者在天之靈。他們排著長長的隊，向死難者鞠躬行禮，吊喪者成為聲討反動派暴行的強大力量。

此時，劉實找到鄧祥、張彥和傅言法開碰頭會，先由鄧祥和張彥他們匯報工作，然后劉實和他們一起商議有關的事項。

“每天從四面八方前來為死難工友吊喪的隊伍，日夜不斷，這大大鼓舞了我們的斗志。”張彥說。

傅言法補上一句：“也堅定了我們勝利的信心。”

鄧祥說：“我們在各廠仍繼續努力做好充分的發動群眾工作，密切配合你們罷工斗爭。”

劉實問張彥傅言法：“廠方最近有什么舉動?”

張彥說：“廠方一直都沒有出面。不知他們在耍什么花招，不過我們時時刻刻注意他們的動向。”

鄧祥問：“你們是否派人護靈?要防止敵人來搶尸滅證，千萬不可大意。”

傅言法匯報說：“這方面請放心。我們有工人糾察隊，護靈隊守在靈堂里，外面工人糾察隊日夜巡邏，萬無一失。”

劉實邊聽鄧祥、張彥和傅言法他們匯報，邊在考慮下一步如何與敵人斗爭，他不能不想得周全些，因為罷工斗爭非常尖銳復雜，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設想。

“大家的工作做得很認真，都動了腦筋，想了辦法，局面做出來了。”劉實深思熟慮說：“對付敵人，尤其是又殘暴又狡猾的敵人，我們得把公開斗爭和秘密斗爭結合起來。不僅要格外留心特務活動，還要提防那些口里喊哥哥、手里摸家伙的人，發生敵情要及時報告。”

張彥問：“劉實同志，追悼會什么時候開好呢?你發個話吧!”

劉實反問張彥和傅言法：“這事我正要想問問你們哩，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開追悼會呢?'，

張彥回答說：“再過兩天就開追悼會。”

劉實又問：“為什么?說說聽聽。”

傅言法說：“工人師傅心里恨反動派恨得咬牙切齒，追悼會一開，大家往靈堂一跪，放聲大哭，那哭聲肯定地動山搖，這就把工友們對敵人的仇恨再次引向高潮；把全廠大罷工再推向高潮；把打擊敵人進一步推向高潮。”

“好。想得好，也說得好。”劉實心里很滿意，要求說：“追悼會既然這么重要，你們回去一定把追悼會會場布置好，要莊嚴肅穆，要體現出工人群眾在統治者殘酷剝削和壓迫之下站起來斗爭的正義精神，要給參加追悼會所有人一種工人階級有力量的感覺，要使大家受到教育。”他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無限深情地說，“我們的人，不能白白地死，死了人就要跟敵人算賬!”他轉對鄧祥說，“鄧祥同志，全市各廠發動面還得擴大一些，不僅大的廠礦企業、機關學 要發動。中小企業、人力車、碼頭、馬車夫也發動起來，我們就是組織強大的攻勢戰勝敵人。”

碰頭會開得很緊急，開得短促，因為這樣的會議坐在茶館開，時間長容易暴露，只需一壺茶功夫就散會。鄧祥立即回到自己的崗位指揮他的人馬，按大小工廠企業學校都要發動的指示重新部署，重新調配力量。張彥和傅言法急急忙忙趕回工廠，一個公開，一個秘密，兩人相互配合工作。

張彥立馬組織工人師傅布置追悼會會場，在馬場職工宿舍靈堂前面馬路那邊的壕溝里，用粗大的杉樹搭起來。在上面鋪上厚松板，使宿舍門前的馬路和壕溝連接起來。再搭上兩個帳篷，一個治喪委員會本部，一個是來賓休息的處所。追悼會場很大，可容納萬眾。靈堂前面豎起牌樓，牌樓上端綴著長長白布做的橫幅，上面寫著“你們死了，我們親眼看見，我們永遠記得”醒目字樣。牌樓兩側，是白布黑字的挽聯：右聯“殺人抵命”，左聯“嚴懲兇手”，十分顯眼。接在兩旁是各單位送來的挽聯：

“我們罷工是為了吃飯，你們殺人是為了什么”。

“堅決找兇手算賬，齊心為死者報仇”。

此時，傅言法組織工人把曾悖寫的《告武漢工人兄弟書》、《告全市父老書》散發出去。

還將全市各單位前來吊唁，送來了幾百幅挽聯，還有花圈、花籃、橫幅和祭帳，從靈堂一直擺到武圣路口。兩位烈士遺像、血泊中相片、血衣擺在靈堂上方，下面檀香繚繞，燭光晃亮，和尚在喃喃念經，靈堂顯得異常莊嚴肅靜。

前來參加追悼的有震寰、一紗、申新、裕華4大紗廠職工，還有江岸機廠、車輛廠、電信局、三十兵工廠、海軍造船廠、南洋煙廠、鄂南水電廠、既濟水電公司以及人力車、碼頭、馬車、建筑等各行各業的工人群眾，大中小學學生、文化團體和民主人士也來了，在哀樂聲中，他們排著長長的隊來到靈堂向死難者鞠躬默哀。站在馬路上觀看的成千上萬市民，也肅立致哀。

宣布追悼大會開始，張彥站出來致悼詞，他懷著悲憤的心情，對死難者表達無限深切的哀悼，對國民黨反動派血腥鎮壓工人群眾進行血淚控訴。那字字血聲聲淚，引起上萬參加追悼會的群眾共鳴，頃刻間，追悼會會場上，口號聲排山倒海，震天動地，此起彼落，追悼會變成了武漢人民憤怒控訴、聲討國民黨當局屠殺工人罪行的會場。

追悼會在武漢三鎮大江南北造成了重大政治影響，國民黨當局又氣又恨又怕，逼得武漢警備司令阮齊第二天來到被服廠，惡狠狠地對全廠幾千工人說：“我是警備司令部司令，我的職責是維護地方治安，你們為什么罷工?”

看到這個耀武揚威的阮齊，工人群眾沒有絲毫害怕。相反，表示出一種強烈的憎恨，大聲質問他：“我們罷工是為了吃飯，你們殺人是為了什么?你說!，’阮齊一時無言以對，挺挺胸，仰仰臉，擺威風，吱唔了幾句，就躲到廠警衛室了。

張彥跑到阮齊站過的地方，揮動手臂，用肯定的語調說：“工友們，大家都看清楚了吧?政府的官，工廠的官，都是一伙的，都是鎮壓我們工人的劊子手!我們不怕他們，只要我們團結一條心，擰成一股勁，我們就能為死難的兄弟報仇雪恨，就會取得勝利!”

“張師傅，你的話說到我們心坎上了，就推選你當我們的總代表。”傅言法抓住機會人聲叫嚷：“大家說好不好?好，就熱烈鼓掌!”

剎那間，全場響起春雷般掌聲。

張彥獲得全廠群眾推選為總代表的身份，即率領代表們去廠警衛室找阮齊，這時阮齊從廠警衛室悄悄溜到緊鄰的子弟學校去了。張彥帶領代表們追到子弟學校找阮齊談判。阮齊這會兒見到了張彥，態度判若兩人，微笑著招呼張彥坐，他的部下又給張彥遞煙又送茶，一口一個“張先生、張先生”地稱呼著。

張彥坐下來，阮齊說人都死了，不埋，有礙衛生，請張彥做工人的工作，死人埋了就復工，其它條件都可以談。張彥說他是全廠工人推選的總代表，工友們請阮司令下令，嚴懲兇手，為死難者報仇，工人們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司令不會不同意吧?阮齊還是那句話，把死人埋了復工，其它問題都好解決。張彥走出門口對工友們說：“阮司令要我們把死難工友埋了就復工，大家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殺人抵命，嚴懲兇手!”廣場上數千工人齊聲怒吼。

阮齊聽到群體怒吼聲，趁早開溜，坐上小轎車跑了。

被服廠工潮越鬧越大，國民黨聯勤總部從南京派來了一個中將軍銜的趙高參飛來武漢“調解”血案事件。他來到被服廠靈堂旁的子弟學校，叫工人代表到學校和他談判，張彥帶領代表們去了，廠方有人向張彥介紹，坐在那里約五十來歲的軍人便是趙高參。這位神氣傲然的趙高參見到張彥就說，他是蔣委員長派來的，代表國府來處理這次工潮。說著，他拿出事先寫好的一份東西，要張彥簽字。張彥看了，放到桌上，趙高參的警衛掏出手槍，叭拉推彈上膛，威嚇張彥。

“出來談!不要關在屋里談!”

“出來!出來談!不出來談我們就進去!”

門外廣場上一片怒吼聲，那警衛趕緊收起槍。趙高參大模大樣步出門來，站在臺子上，迅速掃視廣場上的幾千工人，說：“我是國府派來……”

“誰知道你是真高參還是假高參，你要是真的，請把你的委任狀拿出來給我們看看!”為了掃高參的威風來他個下馬威，工人們故意大聲喊叫著。

這一下把趙高參弄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百般無奈只好從皮包里拿出委任狀來，在工人們面前晃幾下，說：“看到了吧?這還有假嗎?”

工人們又吼叫起來：

“我們相信你代表國府，那你就下令捉拿兇手，嚴辦殺人者!” “下令撤掉徐福海!” “代表國府就要主持公道!’

在強大的工人群眾攻勢下，趙高參不象剛才那樣神氣活現了，他知道采取鎮壓手段，事態更加嚴重，局面更是難以收拾，平息工潮還得從長計議。但是嚴冬在即，罷工仍繼續，不采取有效措施制止，被服制作不出來，前方國軍拿什么御寒?他想到這些，暫退避回去再考慮良策。

張彥和傅言法火速去找劉實匯報，報告聯勤總部從南京派來一個趙高參，處理被服廠罷工問題。劉實問他們，這個趙高參說了些什么?張彥說趙高參和他們代表一見面，拿出一份先準備好的材料，要求張彥和代表們簽字，張彥看到上面寫著“把死人埋了，立即復工”，代表們拒絕簽字。劉實問張彥和傅言法談判是否作好了準備?傅言法拿出一份擬定的《談判八項條件》材料。劉實逐條細閱后說：“這第一條，逮捕兇手，執行搶決；第二條，撤銷徐福海廠長職務，交付法辦。這兩條，我看敵人不會輕易答應。”

張彥說：“他們不答應，那就跟他們斗爭，七斗八斗，斗得他們認輸為止。”

傅言法問劉實：“如果他們最后還是不肯在八項條件上簽字，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劉實說：“你們掌握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原則，就有辦法取得最后的勝利。”

張彥和傅言法剛回到廠里，趙高參派人來通知，請代表到子弟學校談判。

張彥以總代表的身份，帶領代表們前往子弟學校談判，趙高參比前兩天態度緩和一些。談判一開始，趙高參那趾高氣揚、盛氣凌人的氣勢收斂一些。張彥把擬定的八條要求交給高參看，高參說其它6條要求可以答應，但第一、二條不能接受。張彥義正詞嚴對高參說，這是全廠8000多工人的強烈要求，如若高參不答應，工人們不會把死難的弟兄安葬，也斷斷不肯復工生產。

談判進行了一下午，雙方僵持著，趙高參堅決不同意槍斃兇手和撤銷廠長徐福海職務交付法辦。張彥和代表們又不肯放棄八條要求任何一條，談判沒有成功，雙方不歡而散。

張彥趕緊和傅言法商量，由負責與地下黨聯絡的傅言法去請示劉實，匯報談判情況，聽取組織意見。

傅言法找到劉實，把談判形成僵局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然后問下一步該怎么走。

“工友們對八條哪一條都不愿放棄，堅持原則是好的。”劉實思考著說，“不是也有工人說，不槍斃兇手，也要法辦嗎?”稍停又說，“不是也有工人說，徐福海非滾蛋不可嗎?你們可以考慮他們的意見呀，把槍斃兇手改為交付法辦，把徐福海撤職交付法辦，改成免職。反正撤職或免職他都滾蛋。你說這樣是否策略一些?只要我們斗爭達到預期的目的就好。”

傅言法沉靜地望著劉實，點點頭，表示明白。

“形成僵局，敵人采取別的方式進行反撲，這不利于我們，會有許多麻煩。”劉實思前想后這樣說，“斗爭開始時，組織上就講要掌握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原則，現在該講有節了。”

“劉實同志，我懂了。”傅言法說。

劉實微笑著說：“懂了就好。我們的斗爭不僅經濟上要取得勝利，而且政治上也要取得勝利。”

說了談判問題。接著，劉實同傅言法談出殯問題。他要求張彥他們一定考慮好出殯路線，武漢大學的同學抬棺游行，從武昌到漢口，一路上走的都是最繁華最熱鬧的街道，千百萬市民上街為死難者焚香、燒紙錢、放鞭炮送行，轟動大江南北，政治影響很大，弄得敵人膽戰心驚，這就是我們需要的效果。最后劉實說：“傅師傅，你回去和張彥他們好好商量商量吧。”

傅言法返回廠里，即找到張彥傳達地下黨的指示，張彥和傅言法兩人商議決定，召開有關人員會議，改變對敵斗爭策略，繼續同趙高參談判，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張彥和代表們變得聰明、理智多了，趙高參果真作出了讓步，同意在八條要求上簽字。

趙高參簽字的第二天，敵方以國民黨聯勤總部的名義，下令免除徐福海廠長職務，當眾宣布逮捕廠警隊頭目錢漢章、戴續林交付軍事法庭法辦。談判簽字這八條中，第一、二條執行了，徐福海滾蛋了，兇手交付法辦了。第三條，死者都是黃陂人，必須按當地風俗，搖獨龍送殯，到江岸車站上車，送回原籍安葬。第四條，死者撫恤費各一億元，受傷者按傷勢輕重，分別發給養傷費三、四、五千萬元。第五條，罷工期間工人工資照發。第六條，立即補發工人被克扣的獎金。第七條，復工后，工資按市場物價隨時調整增加。第八條，保證人身安全，不得打罵、開除工人。趙高參對后面的六條中第三條不愿完全執行，其提出送殯，棺材運到黃陂可以，但送殯路線要改。棺材不從江岸車站上車，而從玉帶門車站上車。他害怕張彥他們抬棺游行，路經武圣路、六渡橋、江漢路、大智門，沿途都是最熱鬧的中山大道，市民蜂涌觀看出殯隊伍，政治影響對當局不利，故提出改變出殯路線。張彥和傅言法遵照地下黨的指示，出殯進一步擴大政治影響，教育群眾，他們又與敵人展開針鋒相對斗爭，堅持要按當地風俗辦喪事。趙高參害怕死人不埋，罷工繼續，被服不做，寒冬國軍無衣換，而由此引起軍心混亂，釀成倒戈。這么想來，他被迫同意張彥他們的出殯路線。

出殯那天，萬人上路，雖寒風凜冽，游行隊伍情緒高漲，沿途工人、市民、學生在路邊設祭，焚燒香紙，放鞭炮，高呼口號，一路上口號聲此起彼伏。

長龍似的抬棺游行隊伍，從硚口擺到六渡橋，四班樂隊，分別排列在載有死者遺像、靈位，烈士的血衣、現場血泊中照片及彩亭前后，持挽聯、花圈、小旗的工人插在隊伍中，尤其是那個橫幅上寫著“你們死了，我們親眼看見，我們永遠記得”最為顯眼。游行隊伍緩緩前行。

當送殯隊伍從六渡橋走到江漢路水塔一帶時，道路兩旁人山人海，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頓時口號聲似春雷滾滾，響徹云天。

“嚴懲殺人兇手!”

“殺人抵命，為死難者報仇!”

“反對迫害工人，我們要人身安全!”

“工人弟兄團結起來!團結就是勝利!”

“反對饑餓，我們要活下去!”

武漢地下黨領導斫口軍用被服廠工人大罷工，這場斗爭的勝利，顯示了武漢工人階級的智慧、勇敢和力量，顯示了地下黨兩年來在武漢工人中扎根串聯、積蓄力量的工作成果。這一斗爭的勝利，促進了武漢江城愛國民主運動和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從此，武漢工人階級爭取生存、要求和平民主的斗爭一浪接一浪，一浪高一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