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如果已經(jīng)不是一張白紙,那她一定是一本帶鎖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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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歲這年,林寂生有了一個夢想,這個夢想無關(guān)事業(yè),無關(guān)金錢,而是關(guān)于一個女人,一個叫米蘇的女人。
這一年,林寂生當上了一個小老板,開了一家彩票投注站。投注站面積不大,但幾乎天天人滿為患。來這里的大多都是男人。上到六七十,下到十八九。或許是這個社會給予男人們的壓力過大,又或許每個男人都是夢想家,所以他們才時刻幻想一張小彩票加上運氣,能換來一份也許打拼一輩子都拼不到的巨額獎金。
投注店一般晚上八點關(guān)門,林寂生會去附近的小飯館吃點東西,一碗牛肉面或者米飯加個小炒。如果心情好,吃過飯,他也會去紅館小坐一會兒。在那里,發(fā)發(fā)呆,喝喝酒。
紅館是一家酒吧,老板的審美有點張藝謀,酒吧的整個裝修色調(diào)都是紅色。林寂生很喜歡這里,音樂好聽,酒水不貴,非常適合他這種沒錢又想追求點小格調(diào)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這里可以遇見女人,一些不用花錢或者花很少錢就可以帶走的女人。
是從七月的最后一個周末開始,每個星期的周末,林寂生都會在紅館看見同一個女人。她從來不是一個人,也就是說,她總是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一個男人,不同的男人。
之所以注意她,當然是因為她很美,有著杭州絲綢般的精致面容。她的穿著也很引誘。不是低胸,就是束腰。不是大紅,就是大綠。鋪張的濃烈色彩,讓她遠遠看去,好像一朵開到瘋艷的花。
林寂生很想認識她,但苦于沒機會。如果她是一個人,他可以過去和她搭訕,這事,他經(jīng)常干,而且?guī)缀醮未蔚檬帧KF,但是他很英俊,有一雙詩情流轉(zhuǎn)的眼睛,語調(diào)憂郁。
不是有人說了嗎?所有男人一生不可更改的身份都是獵手,可是想俘虜獵物,獵槍里起碼要有一顆子彈,而這顆子彈,不是錢,就是樣。
那一次,林寂生假裝喝多了,搖搖晃晃端著酒杯從她身邊經(jīng)過時,故意不小心來了一個小趔趄。酒揚濕了她火紅的裙子,林寂生半個身子也順勢倒在了她腿上。
她的腿真軟,身子也真香。很意外地是,她一動也沒動,連聲象征性的小尖叫也沒有。她只是低著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林寂生,仿佛輕而易舉洞悉了他的心思。
結(jié)果倒是林寂生的臉騰地紅了,在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跳起來罵著沒長眼睛時。他連忙站起來說對不起。她一直在笑,林寂生說用不用我賠給你衣服,她也不吭聲,他便把名片直接扔給了她。
2
這個女人就是米蘇。第二天,她拿著林寂生的名片來到彩票投注站,把她那條污了的裙子放在他面前,伸出手,嬌滴滴地說,那,兩百元,掏錢吧。
后來林寂生常常想,這是一次比較失敗的捕獲行動。因為在他端起獵槍時,發(fā)射出去的子彈飛進她心口后,又被反彈了回來。
她被俘虜了,他同時也被俘虜了。
米蘇二十七歲,在一家化妝品店站柜臺,她還是某婚姻介紹所的婚托,紅館酒吧的酒托,這也是每個周末她和不同的男人在紅館約會的原因。
那天林寂生沒有賠米蘇的裙子,而是請她看了場電影。看完電影后,他拉著她的手,把她拉上了自己的雙人床。
幾天后,米蘇退掉了自己租住的房子,搬進了林寂生的小家。這小家是他前年買的,面積不到五十平,雙陽,窗臺上擺滿了綠色植物。
米蘇不會做飯,也懶得洗衣服打掃房間,還有點摳門。惟一的討人喜歡的地方,除了她的美麗,應(yīng)該就是她在床上的表現(xiàn)。
說實話,林寂生也經(jīng)歷過不少女人,但只有米蘇,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上著天人著地,在糾纏的癲狂里時不時地冒出死了都愿意的想法。
兩個人在一起后,林寂生依然經(jīng)營著自己的彩票投注站,米蘇也依然站著柜臺,當著婚托酒托。每個周末,她和不同的男人相親。他遠遠地坐在一旁,發(fā)呆,喝酒。
等米蘇把男人甩掉了,他就領(lǐng)著她回家。
相愛并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只是在相愛后,聽從米蘇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話,林寂生開始買彩票了,每天2元錢,買同一個號碼。
在此之前,米蘇問過林寂生,真有中大獎的嗎?林寂生說當然有,三個月前他的投注站就中了一個五百萬。那男人每次都買同一個號碼,買了三年,結(jié)果中了。
第二天,米蘇就給了他一組號碼,讓他幫她買。當時他問,號碼有什么特別意義嗎?米蘇說沒有。
可后來林寂生知道,號碼中有三組數(shù)字是來自米蘇的生日,那另外四組呢?應(yīng)該和他有關(guān),為什么偏偏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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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如果已經(jīng)不是一張白紙,那么她一定是一本帶鎖的日記本。林寂生知道米蘇肯定是一本帶鎖的日記本。但他不知道的是,她的本里寫滿了哪個他,那個他又給過她什么樣的昨天。
米蘇平時都叫他寂生,但每每做愛到高潮時,這個女人在呢喃之外會情不自禁的輕喚著,林林,林林。起初林寂生以為是在叫他,但突然某一天他想不對,因為叫他應(yīng)該是一個單字林,而不是林林。
這想法滋生出來后,林寂生在做愛時就有點心猿意馬了,特別是一聽到林林兩個字,他就想停下動作,想問個究竟。
男人最怕是什么?最怕的是那個讓他動情的女人,把身體給了自己,心卻飽滿在別處。
林寂生動情了嗎?他想是的。一轉(zhuǎn)眼小半生已經(jīng)過去了,他一個中專畢業(yè)生,混到有店,有房,小有積蓄,他基本滿足了。他現(xiàn)在惟一缺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天冷了可以暖被窩,半夜睡不著時可以叫起來說說話,平時可以熱熱鬧鬧的斗嘴,相愛,幾十年后可以老來伴的女人。
他希望米蘇可以是這個女人。
所以那晚,林寂生對米蘇說,別再做婚托了,萬一哪天你相中了哪個男人,真跟他成了親怎么辦?
米蘇咯咯地笑,那不如我先跟你成了親,就沒有那個萬一了。
他馬上接過話說,好啊。
米蘇卻笑得更歡了,邊笑邊嘴里念著,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念完了,她整個人軟成一團縮進他懷里,她說,寂生,你能不能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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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寂生不太明白米蘇這句等等我是什么意思,但他不由自主的就把它和林林聯(lián)系在了一塊,他斷定,在他之前,米蘇有一段情,刻骨銘心,而且末了。
那天純粹是個偶然,林寂生去參加朋友婚禮,中午用過餐后從酒店出來,就看見了米蘇,而這個時間她應(yīng)該是在化妝品店上班的。
米蘇去了一個小區(qū),在街邊路過花店時,進去買了一束新鮮雛菊。然后在一幢樓的一樓窗口停了下來,伸手敲了敲窗戶,里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很帥氣的女孩。
米蘇把雛菊貼著窗搖晃,女孩就咯咯地笑。米蘇也笑,然后林寂生聽見她說,林林,我是米蘇啊,我來看你了。
聽見這句話,林寂生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林會是個女人。細看看,他覺得這個林林好像似曾相識,特別是她的眼睛。
他想到了那個超級女生李宇春,又覺得不對,可她到底像誰呢?
他就這么傻傻地站在米蘇身后,腦子里一團亂。直到米蘇回過頭,四目相對,她喊出一句,寂生,你怎么會在這里?他沒答話,她也無言了。
那天晚上,米蘇打開了關(guān)于她的日記本,林寂生也終于看到了一直想看到的真相。只不過這真相,有點混亂,難以接受。
林林是米蘇的大學同學,兩個人關(guān)系極好,上下鋪,平日形影不離。相處久了,感情不自覺脫離出了正常軌道。真心相愛,也設(shè)計過美好未來,誰知大三那年,林林卻發(fā)生了意外。
那晚,是米蘇用了林林用來踩著上床的凳子放臉盆,可是忘了給她放回去。林林半夜起身去廁所,恍惚中一腳踩空,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后腦著地,立刻就不省人事。醒來后不再記得任何事,智力只相當于一個孩童。
林林被父母領(lǐng)回家,不讓米蘇這個兇手再見她。而米蘇自動退了學,這些年,她拼命工作,每月節(jié)衣縮食把掙來的錢都寄給林林的父母,一是因愛,二是因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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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蘇的眼淚大滴大滴掉落下來,林寂生完全聽怔了,腦子一片空白。后來米蘇睡著了,可他無法睡,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半夜,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對了,女孩像他,特別是那雙詩情流轉(zhuǎn)的眼睛。記得中專畢業(yè)后,他也曾趕流行學著流長發(fā),但不止一個人對他說,快把頭發(fā)剪了吧,長得那么秀氣。你這樣,近看遠看都跟一女人似的。
想到這,林寂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涼,直涼進心口。他想過上百種可能,卻沒想到,他竟落得成一個女人的替身。
林寂生沒再碰過米蘇,雖說他也有過去,但他怎么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米蘇曾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那晚米蘇洗過澡后直接鉆進他懷里,隔著一層薄軟的棉布睡衣,她的身體是熱的。他同時有了反應(yīng),可就在他輕車熟路把手探進她的領(lǐng)口,觸摸到她皮膚的一剎那,他忽然想到這個身體曾經(jīng)被另一個女人愛撫過,那占領(lǐng)在心口的涼忽拉就泄漏出來。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一把推開了她。
第二天米蘇就走了,晚上回家時,他只看見床頭她留下的一張字條。她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愛你,你會不會相信。不是因為你像她,也不因為我寂寞。
他沒脫衣服,躺在地板上,縮成一團,眼睛死死盯著窗外,從天黑到天亮。他一直醒著,安靜而憂傷著。他知道,幸福曾經(jīng)離他很近很近。
編輯/凌 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