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歌劇）

人物表

鄭晶：女、某縣城中學教員。

舒振中：男、臺灣省國民黨的將軍。

舒愛華：女、廈門市醫院醫生，鄭、舒的女兒。

蘭蘭：女、愛華的女兒。

林洪波：男、廈門某醫院內科大夫、愛華的丈夫。

趙大海：男、老漁民，臺灣高山族人。

張亮：男、國民黨縣政府科員。

鄭方：男、國民黨官吏，鄭晶的哥哥。

玲莉：女、舒將軍的秘書。

序幕夢影

[中秋之夜

[湘西某縣城

[登場人物；

鄭晶：退休老干部（女），五十六歲。

蘭蘭：鄭晶的外孫女，六歲。

[布景：天高氣爽的中秋之夜 ，碧空如洗，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懸天際。

[幕收：鄭晶在夢中從藤椅上立起，舉頭仰望明月……。

[幕內歌聲：

明月當空懸，

清輝瀉人間。

歲歲喜中秋，

唯盼月逢圓。

悲歡離合事，

縷縷情愫連。

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鄭晶：（感嘆地）

皎月，皎月，看你那張銀盤般的笑臉，何等歡愉，誰知你也有陰晴圓缺。我歡心賞月，可知我也有悲歡離合？

蘭蘭：（高興地跳起來）

婆婆，月亮團圓了！月亮團圓了！

（唱）月亮光光，

掛在天上。

點起天燈，

照亮四方。

我愛光光，

笑臉一張。

夜夜相會，

是我同鄉……

（幕內兒歌“月亮光光……”聲中，夢影：振中、愛華同上。）

蘭蘭：（高興地揮舞著一雙小手，跳躍般地撲上前去）外公公回來了！

[鄭晶同蘭蘭一齊撲向振中

（幕內兒歌聲中，幕落）

第一場知音

[寒冬之夜。振中家。

[登場人物：

鄭晶，十七歲

振中，十九歲

[布景：靈堂屋外，冷月當空。振中舉目望冷月，淚水欲落。

振中：（唱）冷月冷輝開雪眼，

雪上加霜寒更寒。

窮人怕遇雷和雨，

雷雨交加偏作難。

慈母盼兒成大器，

苦苦守寡十余年。

為盤孩兒把書念，

可變家產全賣光。

為在人前不小看，

悄度歲月把淚咽。

起五更來睡半夜，

吃一餐來餓一餐。

如今默默離人世，

心含內疚合了眼。

人間低求求不到，

不孝孩兒怎心安？

我對冷月高聲喚，

蒼天為何不生眼？

千難萬難難上難，

何苦降我到人間？

娘啊，你好苦命呀！

（從冷月下悲憤地速回屋內，跪于母親靈前。）

[鄭晶心急如焚地上。

鄭晶：（唱）耳聽振中母歸陰，

悲痛在心慰親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

孤帆獨遇風卷云！

世上好人多磨難，

天不睜眼為何情？

可憐振中無兄妹，

獨木凄凄不成林。

振中母親離開人世，可憐他無依無靠，連葬埋母親的棺木還不知在何處呢？（取出一對閃閃發光的金戒指）

（唱）戒指一對閃金光，

外婆給母作嫁妝。

慈母愛我心一片，

留給鄭晶作私房。

如今振中兄遇到這么大的困難，我有心悄悄地將這對金戒指送給振中兄，也好讓他買具稱心如意的棺木，葬埋好母親，了卻一個做兒子的心愿！（思來想去地）不行！我雖與振中自幼親如兄妹，可我們都漸漸地長大了，象我這樣一個有聲望家庭中的閨閣小姐，獨自往人家男的門上走……

（唱）風不吹，草不動……

云不起，雨不落……

我動必有一陣風，

迎面必遇雨滂沱！

只怕雨過衣衫濕，

平白無故起風波。

哎，我還是回去為好。待振中兄遇到困難無法解決時前來找我，我盡力而為就是了。（思索后）哎，不行。

（唱）振中是個老實人，

循規蹈矩實本分。

我倆關系未確立，

他怎啟齒來求情？

一旦急壞振中兄，

叫我鄭晶心何忍？

如今他遇為難事，

理應暗暗分幾成。

但愿蒼天生雙眼，

切勿挫我心上人。

俗話說得好：“人為知己死”。既然死都不怕，為何還怕旁人議論什么呢？如果今后我真能與振中……，現在為之出力，也是表了一份孝敬呢！（對室內偷望）

（唱）微風搖晃桐油燈，

陋室屋堂陰森森。

無親無故貧如洗，

振中獨自守亡靈。

眼前慘景不忍睹，

頓時淚泉濕衣襟。

（鄭晶依門拭淚）振中兄！

振中：（驚恐地）啊，是你……鄭晶！你……

鄭晶：聽說伯母去世，我特前來探望。

振中：（萬分感激地）鄭晶，你如此關心，真使我感激不盡呀！

鄭晶：振中兄，你怎么說起這些話來了？我們同學多年，親如兄妹，如今伯母去世，理應如此嗎！

振中：（激動地）

（唱）振中生來無姐妹，

如同孤雁獨自飛。

鄭晶學友重情義，

迎風踏雪破常規。

我道寒門無人入，

竟有知己伴我悲！

鄭晶：伯母遭遇不幸，我前來探望，這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掛齒呢！

振中：鄭晶啊！俗言道，

（唱）富在深山有遠親，

窮在路旁無人問。

母親去世三天整，

未見親友踏門庭。

既無棺木料一具，

更無裝尸衣一身。

可憐慈母苦一世，

盤我入學操碎心。

望子成龍龍不成，

咽氣休肯合眼睛？

一彎冷月如刀劍，

何苦割我母子情？

鄭晶：（取出一對金戒指）振中兄，我正是予料到你定有不解之難啊！

（唱）振中學兄家貧寒，

葬埋伯母難上難，

鄭晶正是為此事，

萬望學兄把心寬，

母賜這對金戒指，

留作給我為紀念。

為解學兄眼前難，

請君賣掉買衣棺。

薄物解救燃眉急，

好讓伯母眠九泉！

振中兄，請你快快拿去當賣吧！（雙手遞戒指）

振中：（激動地）你……

[良久，振中淚水奪眶而出，慢慢地伸出雙手……。

[幕落]

第二場 惜別

[一九四五年除夕的早晨。

[湘西某縣城。

[登場人物：

鄭晶：縣中學教員，二十歲。

振中：國民黨軍官學校學員，二十二歲。

張亮：偽縣政府師爺，二十六歲。

[布景：一個教員的家里，陳設簡單，但很雅致。

[幕啟：

[鄭晶和舒振中依偎著欣賞著新婚的合影。

鄭晶：（用手指著相片）振中，看你的身材多魁梧，長得方頭大臉，真是個有志男兒的樣子呢！

振中：（端詳著鄭晶）鄭晶，看你這副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咀，長得多俊秀！這倒使我想起了神話故事中的一段趣事：當年七仙女下凡，愛上了砍柴的窮漢子董永。如今你這個女中之秀，又看中了我這個一貧如洗的窮書生，可莫是八仙女下凡了喲！？

鄭晶：（靦腆地一笑）

（唱）七姐下凡配董永，

夫妻雙雙百日恩。

你我恩愛到白頭，

情似江流海洋深。

我若真是仙女的話，早也該升天了！快把相片裝上相架上去。（裝相、掛相）

[幕內：一小孩在問：“阿姨，吃過團圓飯了么？”

鄭晶：快了！利利，進來玩玩吧！

[幕內：“不，我還要和均均一起去放鞭炮呢！”

鄭晶：振中，我倆看照片入迷，差點兒團拜也忘了。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就來。（下）

振中：（舉目望相，思緒萬千地）

（唱）我倆同窗整九年，

志同道合心相連。

兒時就如親兄妹，

上學同把手來牽。

她是貴門花一枝，

我是貧家一少年。

玉蘭花開不嫌貧，

心地無瑕白玉般。

唯我清貧衣襤褸，

十冬臘月寒衣單。

鄭晶節省把錢攢，

悄悄縫衣御我寒。

我母不幸離人世，

家貧如洗難收斂。

鄭晶雪里來送炭，

為我高堂買衣棺。

赤誠之心難尋求，

對我振中心一片。

晶妹長兄眼光淺，

瞧不起我窮光蛋。

障礙重重如山隔，

猶堵江河水流斷。

若無母賢女志堅，

棒打鴛鴦早離散。

[鄭晶上。

鄭晶：（試探地）振中，學校興團拜，家庭講團圓，俗話說，百鳥難忘舊時窩，我倆何時去給我媽拜年？

振中：（為難地）郎女半子，新春佳節前去給岳母大人拜年，理所當然。只是禮品不齊，我正在為此著難，有愧于心。

鄭晶：（斜瞟了振中一眼）啊呀呀，俗話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嗎？說什么禮輕禮重的，就是空手去看她老人家一眼，和我同聲喊上一句媽，她老人家的心都會醉，比吃龍肉還甜，一定會喜上天！況且媽媽同大哥的性格不一樣，不是勢利眼。她常說（學媽的動作）

（唱）選郎會選選兒郎，

不會選郎選田莊。

振中人品實難得，

方武雙全樣樣強。

晶兒哎，志大的男兒有指望！哈哈哈哈……

振中：（用指刮鄭晶的鼻子）夸男人好不害臊喲！

振中：說實話，我確不愿見到你那不仁不義的兄長！看在媽媽的面上……

鄭晶：（堅定地）你只管去，家有老母坐堂，我倆的事他也攀扯不上，就是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振中：（歡欣地）呀呀，讓我來摸摸你的該有多硬呢！

（唱）魚兒最知水中情，

女兒深知慈母心。

酒肉糖果均備齊，

怎會讓人來議論。

鄭晶：（走向座柜，從柜內提出禮物）這紅桔是媽媽最喜歡吃的東西！

振中：（興奮地）娘女心相連，娘有所喜，女有所愛，怪不得你那么喜歡吃紅桔啊！

鄭晶：你的嘴呀，就是那么會講，得句話總是講得滾滾圓，使得人家心里樂滋滋的！

振中：（歡快地）那是事實嗎？我還記得，你滿十歲生日的那天，我問媽媽要錢買了兩個紅桔，自己沒有吃，悄悄地送給了你，你還記得嗎？

鄭晶：（深情地）這印象我永遠銘刻在心，那能忘卻！

（唱）時光飛逝如流水，

桔園幼苗已成林。

往事歷歷在眼前，

怎能忘卻送桔人？

兩個紅桔傳友情，

珍藏心底十載零，

桔香飄灑江河岸，

人生長河溢芳芬。

我愛你……

從小活潑多聰敏，

發奮攻讀學識深，

家貧人窮志不窮，

胸懷大志展鵬程。

百花園里花萬朵，

唯有振中最稱心，

終身大事得以定，

夜夜夢中笑出聲。

振中：（唱）鄭晶和我心相映，

同是蠟燭一條心，

芙蓉花開綠葉配，

天生一對好情人！

二人：（同唱）海枯死爛不變心，

鴛鴦成對不離分！

張亮：（滿臉堆笑地）振中兄、鄭晶姐，恭喜！恭喜（雙手打拱）

振中：（打拱還禮）發財！發財！張師爺，新年安好。

鄭晶：（不以為然地）請坐，請坐。（轉身倒茶）喝茶。

張亮：（急不可待）戰亂之時，人心不定，一有機會，總想同二位老同學攀談攀談。還特地為你倆帶來一包君山名茶，酥糖一盒，此糖乃京城表姐所贈，請二位品賞，切莫嫌意！

鄭晶：（譏諷地）張師爺，你太客氣了，真不敢當！

張亮：（忙揮手）那里，那里。我們都是老同學，老同鄉。俗話說得好，親不親，家鄉人，美不美，家鄉水。同船過渡乃五百年所修，我們同學多年，更是難得。何況，我極為敬重振中兄的為人，欽佩其淵博的才學。鄭晶姐的聰明、能干，可謂當今之女豪，今日這區區薄禮，何是道哉！

振中：（擔心地）張師爺，我已離開軍校數月，總感心神不安，不知近來國勢戰況如何？

張亮：老兄既然提及國勢，為弟身居縣府之中，那能不聽到風吹草動？據官方消息，國勢仍然緊張，上面來了軍令，軍官學校學員要迅速歸隊，呵，差點忘了，剛才我碰到傳達軍令的人，順便給你帶來了！（遞軍令）

振中：（接軍令）“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沒有國家，哪有小家，我當即往。

鄭晶：（含淚欲滴）就走？

張亮：（幸災樂禍地）對，對，軍令如山倒！有志男兒應以黨國為重！（伸出大拇指，嘻笑著）振中兄為人處世更是果斷。（面向振中）振中兄，你放心走吧。鄭晶姐，如有為難之事嗎，理應盡力。我公務在身，不便久留，你還得迅速準備行裝（拱手作別）。

振中：我送送你！（振中送張亮同下。）

鄭晶：（凝視新婚合影，熱淚奪眶）

（唱）除夕本是團圓日，

誰知晴天霹雷響。

恨只恨日寇逞兇狂，

嘆只嘆國軍力不壯……

山河破碎月不圓。

多少親人各一方。

但愿振中此一去，

收復國土早還鄉。

[振中上。

振中：（坐在鄭晶身旁）晶妹，你不是常對我說嗎？“好男兒志在四方”。如今日寇侵華，國難當頭，作為一個年輕的軍人，怎能袖手旁觀？

鄭晶：（昂首立起）好，我送你走！（取出一件長衫）你穿上。

[鄭晶幫助振中穿上長衫，回過頭去，把墻上的相片鏡框取下來，用剪刀從中剪開，把自己的半張照片交給振中，將振中的半張照片拿在手中。

鄭晶：（忍痛地）軍令如山倒，我也不便挽留，糾纏于你，使你更加難受。明日既要趕赴長沙，今日必須動身起程……快把東西準備好，我送你一程。

振中：（感激地）鄭晶，那一切我就煩勞你了！請放心，待我們把日寇趕出國土之時，一定早回來。

鄭晶：（唱）送振中，赴前線，

祝你一路保平安。

振中：（唱）此一去，別鄭晶，

萬望賢妻勿思念。

鄭晶：（唱）愿夫上陣破難關，

一路張揚順風帆……

振中：（唱）代孝岳母在堂前，

里里外外要耐煩。

鄭晶，你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鄭晶：（揉眼面視）

（唱）送夫來到青草坪，

振中：（唱）童年草上捉蜻蜓。

鄭晶：（唱）愿夫莫忘少年情，

振中：（唱）海角天涯不變心。

鄭晶：（唱）送夫來到柳樹屯，

振中：（唱）當年柳下誦詩文。

鄭晶：（唱）愿夫勤奮又苦煉，

振中：（唱）抗日救國立功勛。

鄭晶：（唱）送夫來到沅水旁，

振中：（唱）當年江畔洗衣裳。

鄭晶：（唱）愿夫情長如江水，

振中：（唱）恩愛情深永不忘。

鄭晶：（唱）送夫來到英雄崗，

振中：（唱）當年崗前論志向。

鄭晶：（唱）愿夫不負少年志，

振中：（唱）定做中華好兒郎！！

鄭晶：（唱）送夫來到鳳凰亭，

振中：（唱）當年亭內定終身。

鄭晶：（唱）愿夫不忘恩和愛，

振中：（唱）你的囑語銘記心……

（情深意長地）晶妹，俗話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不必遠送了！前不久，你對我說過，很可能身懷有喜。萬望多加保重。今后生下是男的，你就給他取名愛國，如果生下女兒，你就給她取名愛華，聊表我倆對后代的期望和一片真情！

鄭晶：（唱）（哽咽地）好，我一定……

幕內合歌：此時匆匆去，不知何日歸！

（幕落）

第三場 拒嫁

[一九四九年春。

[某縣城郊鄭方的臨時公館。

[登場人物：

鄭晶：某中學教員，二十六歲。

鄭方：偽省政府某處處長，四十五歲，鄭晶的哥哥。

張亮：偽縣政府某科科員；三十三歲。

愛華，鄭晶之女，六歲。

[布景：某縣城的正街上，有一座小巧別致的公館，大門的上壁橫掛一匾，用金水寫著“德行天下”門外的大街上，人來人往，飛揚著小販的叫賣聲……

[幕啟：鄭方——這個國民黨省政府的處長，前幾日剛從省城回來。此刻，他正躊躇滿志的坐在太師椅上。

鄭方：（看一看鐘）五點了，他怎么還不來呢？

張亮：（急匆匆地上）我來了，處長先生，我最最敬愛的老師。（從袋子里取出一個紙包）這是縣太爺叫小的送來的二兩煙土。

鄭方：（不以為然地）多謝，多謝！回去后代我向他問候，有空請他前來坐坐。

張亮：（連連點頭）是，是。

鄭方：（高傲地）你那件事做得怎么樣了。

張亮：（迫不急待地）學生遵命把婚退了。連個小東西也交給他一并帶走了。現在就靠教師成全我了，不過……

鄭方：不過什么？

張亮：你妹妹鄭晶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只怕是竹籃打水，水中撈月。

鄭方：（把握十足地）你放心好了，憑她的處境和你對她的——那個，是完全可以取勝、成功的。

張亮：（十分高興地）嘻嘻，嘻嘻！全靠教師栽培！

鄭方：（命令地）回去吧！注意事態的變化，聽說共產黨的隊伍打算要過長江，但國軍防守嚴密，我料他們有翅也難飛，如果有什么事，火速向我報告就是。

張亮：是，是。（鞠躬退下）

鄭方：（立即站立起來）轉來，（鄭方對張亮附耳低語了一陣）

張亮：（高興地）好極了，好極了！（再將鞠躬退下）

[門下，一老太婆的聲音：“老爺，行行好，散點錢啰！”

[門外小孩子的聲音“老爺、老爺、開開恩啰……開開恩啰，散碗呷啰！

鄭方：（站起身來，氣勢洶洶地）兵慌馬亂的，在門邊喊得我心噪，快給我滾開！

[幕后歌聲：

天下烏鴉一個腔，

豪富人是黑心腸……

種田人，鍋無糧，

織布人，沒衣裳；

泥木匠，沒住房，

地主老爺把福享。

有朝一日時運轉，

撥開烏云見太陽。

鄭方：（在房內來回邁著方步，聽到歌聲，氣得滿臉抽噎）媽的，窮光蛋要翻天了！哎……（倒在太師椅上）變了，變了，真的要變天了啦！（高聲喊著）晶妹子，晶妹子！[頃刻，一個小女孩從外面跑進來，這是鄭晶六歲的女兒愛華。

愛華：（無憂無慮的）舅爺，你叫我嗎？

鄭方：（厭惡地）你媽呢？

愛華：（膽怯地）媽媽送王阿姨去了！

鄭方：（不耐煩地）送哪一個王阿姨？

愛華：（不滿地）嘖嘖，咯大的人，連王阿姨都不曉得！（大聲地）就是那個……那個張伯屋里的王阿姨，她最喜歡我了，還經常給我糖吃！今早她被張伯伯趕出來了，一路上哭呀哭的，還有個小弟弟，一路上，“媽媽呀！媽媽……”的哭喊著。（皺了皺小鼻梁）哼！張伯伯壞死了！

鄭方：（猛地站起來）住嘴，你給我滾出去！(愛華大聲地哭出房門，正好撞在她媽媽的懷里）

鄭晶：你是大手指，怎么又哭呢？

愛華：舅爺趕我！

鄭晶：（痛心地）別哭，舅爺愛你。

愛華：他不愛，他不愛，他惡我，恨我！

鄭晶：（把愛華拉到身邊）舅爺不愛，媽媽愛。快別哭，你玩去吧！

愛華：嗯嗯！（轉哭為笑，跑下）

鄭方：（劈頭發問）鄭晶，這次我從省城專程而來，是為了什么？

鄭晶：不知道。

鄭方：我是為你而來的。

鄭晶：（茫然地）為——我？

鄭方：（堅硬地）我想好好地勸勸你！

（唱）振中高飛去遠方，

高堂雙親相繼亡；

父母在世囑托我，

照料晶妹理應當。

為兄省府公事忙，

常為晶妹掛心腸，

思念愛華無人養，

可憐晶妹守空房。

為了周全終身事，

特此為你作主張，

萬望晶妹聽兄言，

好說好講好商量。

晶妹呀，我不是對外人講話，應當開門見山，不應轉彎抹角，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你，為兄想勸你改嫁的為好！

鄭晶：（更加茫然不解地）改嫁！為什么，振中哪一點不好？

鄭方：他呀！

（唱）家境貧寒無指望，

鄭晶：（唱）寒門小戶出良將。

鄭方：（唱）麻雀展翅把家忘，

鄭晶：（唱）有志男兒在四方。

鄭方：（唱）為何婚配瞞兄長，

鄭晶：（唱）老母作主在高堂。

鄭方：（停了停，將眼斜視鄭晶）嗯，俗話說得好，長兄當爹，長嫂為娘。為了你……

（唱）為了你，我不遠千里回故里，

為了你，來來往往架鵲橋！

鄭晶：（非常激憤地）

（唱）為兄你，做事欠思量；

為兄你，說話太荒唐！

鄭方：（死皮賴臉地）

（唱）說我荒唐就荒唐，

為的將你配成雙。

鄭晶，你開口閉口說我荒唐，非也！（試探地）為兄堂堂皇皇的省府處長，在人前說一不二，看在兄妹的情份上，才來成全于你！她好丟掉我心頭的牽掛，才為你選中

（唱）縣府科長名張亮，

人才出眾樣樣強。

妹妹同他成婚配，

保險一世把福享。

鄭晶：（氣憤地）哥哥，你住口！

（唱）世上哪有兄勸妹，

有夫之婦嫁二郎？

世上哪有兄為媒，

敗壞貞節把心傷？

鄭方：（強忍怒火地）鄭晶呀鄭晶！你嫁給張亮有什么不好？他呀……

（唱）一表堂堂好長相，

鄭晶：（唱）點頭哈腰奴才相。

鄭方：（唱）張亮出身官家子，

鄭晶：（唱）我愛振中讀書郎。

鄭方：（唱）張亮待你情義重，

鄭晶：（唱）缺德之徒情何長？

鄭方：你不想想！

（唱）人生在世為那樣，

張亮退婚為哪樁？

鄭晶：我知道！

（唱）喜新厭舊喪天良，

趕妻拋子黑心腸！

鄭方：為兄對你好話說盡，你絲毫不聽，你可知道，為兄說的話是算數的啊！嗯嗯，真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鄭晶：哥哥，平時你說話我可以千依百應，唯獨這改嫁的事，我死也不從。

[愛華手拿深黃色殼面的信一封，高興地上。

愛華：媽媽，媽媽，爸爸來信了，爸爸來信了！

鄭方：（裝腔作勢地）怎知道是你爸爸來的信？

愛華：（自信地）當然曉得啰！是送信的那個伯伯告訴我的！

鄭晶：（接信）振中、振中，你就知道為妻的痛楚啦？是春風的吹拂，還是白鴿的辛勞，給你捎信？使我在絕望中得到知音。（撤信觀看）啊——他他他……（傾刻淚下）

鄭方：（假惺惺地）他怎么啦？

鄭晶：（悲痛地沉默）

鄭方：（取信，故作姿態）多少壯士，戰死沙場，生死有定！哎，生死由天不由人，妹妹，事到如今，你也應斷了振中這一念頭啊！

鄭晶：（取回信件，再次細看）

（唱）手捧書信心內驚，

鄭晶頭上罩愁云。

為什么兄長勸改嫁？

偏在此時驚雷震？

既然信件遠方來，

為何投郵在本縣城？

既然信件遠方來，

為何信封本縣印？

既然信件遠方來，

為何字體有疑問？

信中筆跡存有假，

張亮筆跡字字真。

為什么？為什么？

我問萬個為什么？

我不明不白！

是他們，是他們……

制造利劍戳我心！

但愿此件非真信，

萬望振中平穩穩！

鄭方：（假心假意地）人之生死，乃天意所定，振中為國捐軀，實在可敬。此事可悲，也是無尚的榮光。我曾說過，出門之人，如同尋食的飛鳥出窩，來去難保啊！人死不復生，既是一件可悲的事，也使你丟掉了心頭上的牽掛，這件事我看是兩全其美！一是我和你嫂嫂面對你這寡婦孤女急于操心；二是你和愛華母女也有個依靠，況且張亮對你一片真情。

鄭晶：（猛然間）哥哥，你的好心我已領受，感恩不盡！感恩不盡！

鄭方：（順水推舟）兄妹之情嗎？非同一般，為兄關照你，也是理所當然，何足掛齒！

鄭晶：（怒火填膺）哥哥，小時聽媽媽說過，“做人要做正人君，處理莫存害人心！”我還記得，媽媽從前最喜歡給我們講老狐貍給雞拜年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鄭方：（發怒）鄭晶，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在兄長面前，竟改如此放肆，指桑罵槐中傷于我！

鄭晶：哥哥，你……

（唱）你我本是同胞生，

為何做事昧良心，

花言巧語勸改嫁，

心懷鬼胎裝好人！

鄭方：（唱）鄭晶說話血口噴，

說我害人有何憑？

鄭晶：這封信上的字，全是張亮的手跡。不信請看

（唱）信封信箋本縣印，

郵戳表明本縣城，

喪盡天良造假信，

豈知為兄安何心？

常言人親骨肉親，

為何全拋兄妹情，

待到來年清明節，

爹娘面前怎祭墳？（掩面痛哭）

鄭方：（閃避地）那能有此事，不會，不會！我不相信張亮這樣有義的男兒會做出這等不光彩的事來！

鄭晶：（憤怒地揭底）哥哥，你和張亮打的好算盤！

你拿自己的同胞妹妹去換張亮的姐姐作三姨太，只怕是白日做夢，空想一場，就是振中死了，我也要守節盡心，寧死也不嫁人！（下）

[張亮興沖沖地上。

張亮：（討好地嘻笑著）處長，我的三姐滿口答應給你做三房。只要鄭晶同意，我倆即可同日迎親、同進新房！

鄭方：（教訓地）張亮，你我乃是官府要人，處事豈能如此輕浮，讓人議論？我倆的扁擔親事，不可同時舉辦，得注意一點兒名聲！名聲！

張亮：是，是，姐夫想得周到，想得周到，我等了鄭晶七、八年，早就對她有意了，總是鏡子里的人影，可見而不可得，這回憑著姐夫的威力，定可水到渠成。

鄭方：（為難地）這個——

張亮：（擔心地）她怎么樣？

鄭方：（搖頭）尚未松口。

張亮：那怎么辦呢？

鄭方：我自有妙計，對她實行家法，我還要……，賢弟放心，一切有我。今晚我去看你三姐，望弟先傳口信。

張亮：（默笑著）是，是！（鞠躬退下）

鄭方：（走到房門口，溫和地）鄭晶，你來一下。

[鄭晶上。

鄭方：（驕橫地）剛才為兄好言相勸，你絲毫不聽，相反惡言對我，你可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天你如此對我，豈能容忍！（將鄭晶鎖在房內）

（唱）我的主張你不聽，

要想出去萬不能。

我已放口將你嫁給張亮，你若不答應，我決不能放你出房門，要渴死你，餓死你，困死你。

鄭晶：（哀求地）兄長呀，你不能這樣啊！愛華，愛華呀！

[愛華上。

愛華：（邊哭邊喊）媽媽吔，你在哪里？媽媽吔，你在……

鄭方：（兇狠地攔住愛華）你母子要想再相見？哼！

（唱）你倆母子要相見，

不嫁張亮萬萬難！

此時不快回心轉，

叫你母女不團圓！

（鄭方抱著哭喊著的愛華下）

[幕內：傳來愛華的哭喊聲，“媽媽……，我要媽媽……”，哭聲漸隱。

[鐘敲一下七點？房內漸暗，門外傳來零星的狗叫聲。

鄭晶：（凄蒼滿面）振中，愛華，你們在……在哪里啊！

（唱）古鐘一座滴答響，

猶如振中心動蕩。

隔山隔水不隔心，

我思振中淚汪汪！

從前遇事有你在，

千斤落在你肩上。

如今受欺無人憐，

滿腹怨恨何處講？

兄長心毒如豺狼，

君子面容實盜娼。

設下毒計逼改嫁。

搶走愛華喪天良。

張亮一付奴才相，

為虎作倀心惶惶。

拋兒趕妻賣親房，

猶如蛇蝎毒心腸。

思念振中想愛華，

肺炸膽裂痛心上，

猶聞吾女啼哭聲，

[張亮鬼鬼祟祟上，把廳門打開。

張亮：（假心假意地）晶姐，你為我吃苦了。正是為此，特求鄭方兄開恩，前來一見。

鄭晶：（鄙視地）哈，哈……，你的心腸真好，你的話講的清甜……你的話是摻攪著劇毒的蜂蜜……

張亮：不，不，不……

鄭晶：（忍著氣）張亮，我問你！

張亮:（喜出望外地）好，好！請講，請講。

鄭晶：你們把我的女兒愛華送到何處去了？

張亮：（為難地）這個……你的鄭方兄……

鄭晶：我早就知道你們的心腸是黑的，我不必再問了！

張亮：不不不不！現在我的家里，絕不會虧待，請你放心！

鄭晶：第二件，振中陣亡的來信是你寫的嗎？

張亮：（惶恐地）不不不不！

鄭晶：（聲東擊西地）我說是我哥哥出的好主意，他說信是你張亮寫的！

張亮：（性急地）那……那是你哥哥叫我寫的！

鄭晶：你為什么要把你的妻兒趕走！

張亮：我不愛她，真心愛你……

鄭晶：（氣憤地）住口！

張亮：你何必裝得那么正經呢？只要你答應同我結婚，一切事情不是都解決了嗎？

晶妹妹，我實在是真心愛你，剛才你提的問題，也是我為了解除你的后顧之憂，逼不得已而行的，請諒解我吧！今日我當面向你求婚，萬望鄭晶妹妹——（跪求）你就答應我吧！

鄭晶：（啪的一個耳光）我打你這無恥的癩皮狗！

張亮：（狼狽地）你敢打人，你敢打人？好！你等著瞧，等著瞧吧！（鎖好客廳房門，狼狽地下。）

[鄭晶沉痛地撲在桌上痛哭。

（幕落）

第四場 歸心

[一九六六年，中秋之夜。

[臺灣省臺北市。

[登場人物：

振中：四十多歲

趙大海：五十八歲

玲莉：二十八歲

衛兵：二十六歲

[布景：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掛藍天。臺北B街的城防司令公館，正廳擺設精雅，桌上有書、筆、墨、硯池、瓷器古玩，氣象軒豁。

[幕啟：舒振中倚欄遠眺，思緒萬千……。急轉身進廳，揮筆錄下“中秋感懷”詩一首：

振中：（念）“南望家千里，

天涯歲月更，

草從愁里長，

霜從鬢邊生。

鳥是云中影，

蟬傳林外聲，

倚欄思骨肉，

無限故鄉情。”

（唱）龍臥沙灘十七年，

思鄉如渴情綿綿，

昨夜妻兒夢中會，

匯淚成河幾時干？

[玲莉上。她是舒將軍的秘書。

玲莉：將軍，你又感懷了！老將軍要我陪你去賞月，你怎么不去呢？

振中：（苦笑）我過慣了這樣的生活，最歡喜寧靜。

玲莉：（耍嬌地）你不去，我也不去。我的任務就是招扶你，使你得到愉快和安慰！

[幕內：傳來一陣陣動人的音樂聲。

玲莉：（勸慰地）好動人的音樂！將軍，出去看看熱鬧，散散心吧！我常聽老將軍說你年輕有為，鵬程萬里，只要能在臺北安了家，當個部長什么的可說是穩如泰山！

振中：（嚴肅地）玲莉小姐，我曾多次講過，我在大陸有妻室兒女，怎能昧著良心把她們拋丟？

玲莉：哎呀呀，你想家也想得太癡心了！但你也不想想：

（唱）隔山隔水何日歸？

遙遙無期路途遠！

若盼家室能團聚，

相會不知在何年！

據我所知，不少時髦女郎，年紀輕輕，美貌如花，向你求愛，你卻毫不動心，難道你是鐵打的心腸不成？

振中：我不是鐵石心腸，我乃深有所愛，可憐她遠在天邊，望夫空嘆！

（舉頭望明月）明月，明月，你皎潔透明，張開著圓臉，你是在笑，還是在哭呢？你高懸在天宇之間，能否望見我的愛妻現在何處？你能否轉告于她，每年中秋月夜，我定站在海島之濱，同她共賞當空的明月？

（唱）明月當空分外圓，

皎潔如玉懸藍天，

外貌堂堂明如鏡，

為何寡口不開言？

嫦娥玉兔奔月去，

廣寒宮內似冰寒，

冷風咽咽孤凄凄，

何苦獨自離人間？

人說月婆心慈善，

怎不為我尋歡顏？

多少夫妻同舉目，

月兒為何遠天邊？

明月星稀云層淡，

我聞天河水潺潺，

牛郎織女“七七”會，

人間為何不團圓？

骨肉相親深思念，

盼國盼家似月圓，

振中愿掏心肝膽，

敞開肺腑求蒼天！

敬請蒼天回我語，

心中明月何時圓？

玲莉：（百思不解地）舒將軍，你又在感懷了。常言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喲！你也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再不安家，不僅精神空虛，倍受折磨，對你高升也將不利，這名從何處揚，利從何處得呢？我身為將軍的秘書，怎能不為此擔心？

振中：（哀求地）玲莉小姐，你只能望見明月的笑臉，可探索不到月宮的冷漠和酷寒！你還是回家去吧！告訴老將軍，今晚我還有公事纏身，不能前往探望，深求見諒。（深深地吸煙）

玲莉：（唱）天宇莫測多奇聞，

世上難尋冷漠人。

花本愛葉葉愛花，

為何將軍不動情？

隱隱掏心多少次，

石沉海底無回聲，

當今不會出木蘭，

定是山伯投胎生！

將軍，既然如此，為了不誤你的公事，我就走了。唉，好一個鐵心的將軍啊！（下）

振中：（猶豫徬徨地站起來）唉！

（唱）老將軍，器重我，文武雙全，

使滿女，小玲莉，隨我多年。

她天真，且伶俐，多次試探，

體貼我，吐真情，動人心弦。

在孤島，雖不敢，說長道短，

誰知我，思故土，心神不安！

望大陸，思親人，海峽切斷，

盼待著，國統一，共戴月圓。

[付官上。

付官：報告，[捉住一個偷渡漁民！

振中：（心內一驚，思索著……）付官傳令，我要親自審問。

付官：是！（下）

[衛兵押趙大海上。

衛兵：報告，偷渡漁民到。

振中：（命令地）松綁。

衛兵：是！（松綁后，衛兵退下）

趙大海：（疑惑地）你？

振中：（關切地）趙大伯，受驚了吧！

（倒茶、點煙）

趙大海：（喜出望外地）哎呀呀，想不到是舒將軍在此！去年我孫兒遇車禍是你搶救 ，今日里大禍臨頭，又遇恩人！

振中：（熱情地端出月餅、糖果）趙大伯，請吃吧！聽說這次你又上了大陸？

趙大海：（點頭微笑）是呀，我那里老朋友可多吶，他們待我如同親人，情深義重。

振中：是呀，大陸同胞和臺灣同胞是骨肉兄弟！（用目光朝四周環掃一眼后）趙大伯，對你說句實情話，我——

趙大海：舒將軍，軍民們在一邊兒也無不偷偷談論呀！

振中：（夸獎地）趙大伯雖是個打漁人，卻深知軍心和民心呢！

趙大海：（唱）

月到中秋圓，國統民心安。

誰無親骨肉，怎能不思念！

莫是你土生土長在大陸，就是我也深把大陸同胞想念啊！舒將軍，請將你的好酒拿來，先干上兩杯！

振中：（驚奇地）趙大伯，過去我多次勸你喝酒，你卻拒不端杯，今日不知怎的，如此歡心？

趙大海：（眉飛色舞地）俗話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為你高興，我為你干杯！

振中：（不解地）為我干杯？（取酒，倒滿杯）請！

趙大海：（一飲而盡）這次到廈門，我要給你講個真實的故事！

振中：好。快講！

趙大海：你比我還性急呵！

（唱）七月十三風和暖，

我駕漁船離家園。

剛好行至海峽中，

一陣狂風起波瀾。

振中：呀，那該有多險啊！

趙大海：是呀！

（唱）東顛西簸船欲翻，

眼看海面快沉船，

幸虧大陸早發現，

冒險搶救到對岸。

待到醒來睜開眼，

平安躺在大醫院……

振中：真是僥幸！

趙大海：舒將軍，這不僅是僥幸，還十分奇妙呢！我住在廈門市醫院里，遇到那樣好的女醫生，把我當著長輩、親人，真是感懷。我曾見過你夫人年輕時的照片，和那位女醫生的容貌為何如同一個人呢？

（唱）她的圓臉透紅潤，

年方剛好二十春，

一對清秀柳葉眉，

兩只大眼水靈靈，

揚眉張眼開口笑，

兩頰紅渾酒窩深。

年輕聰明醫術精，

照料老漢勝親人，

記得那日我初醒，

她來床前探病情，

問長道短試體溫，

攀談之中遇知音。

舒將軍，你說這醫生是誰？

振中：（迫不及待地）趙大伯，快說，是誰？

趙大海：（又喝口酒，興味更足地）這位醫生還常為我送來雞蛋補品，待我如同親人，我便和她拉起了家常。我問她：姑娘，你是本地人嗎？他搖搖頭。我又問她：那你為什么滿口福建口音？她一下子眼眶發紅，硬著喉頭告訴我：她是大陸解放前夕初舅父賣到廈門來的。我又問她，你老家是哪里的呢？她激動地說：湖南湘西。

振中：（有所聯想似地）啊……湘思人？照你所說，這位年輕的女醫生還是我的同鄉羅！

趙大海：我聽了姑娘的話后，聯想起將軍，馬上提出：我們臺北有一位舒將軍，也是湘西人。姑娘問我：“你說的那位將軍叫什么名字？”我就一五一十地把你的情況告訴了她。姑娘一聽，驚喜地叫了起來：“我爸爸的名字也叫舒振中啊！聽媽媽說，爸爸離開我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不過，爸爸臨走時囑咐媽媽，說生下是男的，就取名叫愛國，是女孩就取名叫愛華”。

振中：（驚喜地）哎呀呀，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難道那姑娘就是我那尚未見過面的孩子不成？

趙大海：我突然想起舒將軍在漁村曾講過這樣一段家人離別的經歷，便進一步探問：姑娘，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微笑地回答：“我叫舒愛華。”為了不發生誤會，我又問：你媽媽叫什么名字呢？她說：“我媽媽名叫鄭晶！”將軍，這與你家夫人姓名相對嗎？

振中：（驚喜萬分）正是，一點不差！趙大伯，姑娘說過她媽媽現在何處嗎？

趙大海：姑娘說過，解放前夕，她的舅父逼著她媽媽改嫁，媽媽不從，被關進家庭私設的黑房，與外界斷絕了一切來往。

振中：（專心地沉思，猛抬起頭來）鄭晶呀，鄭晶！我把你可害苦了！（沉痛淚落）

趙大海：共產黨領導的軍隊解放了湘西，她被救了出來，現在湘西一個縣城里的中學教書。

振中：趙大伯，此事可真？我真猶如一夢！

趙大海：將軍，姑娘還有書信在此。（遞信給振中）

振中：（接信）（念）親愛的爸爸，我是愛華，承蒙趙大伯才得知你在臺的情況……。為了讓未見過我的爸爸能見我一面，特搭來我同母親的近照一張……。（仔細觀照，感慨萬千）趙大伯，你看這孩子同他媽媽多像呀！你為我辦了件特大的好事，我好喜、我好樂啊！

趙大海：我為舒將軍得知家的音信而高興，來，再干一杯！（二人碰杯）

振中：（仰望明月）

（唱）明月皎潔掛天邊，

中秋之夜分外圓。

國不統一神不定，

人在曹營心在漢。

何時中華成一統？

武陵阿里緊相連。

何時舟游洞庭湖？

合家同歡日月潭。

[付官上。

付官：老將軍來電話，要你馬上前去陪同賞月！

振中：趙大伯，此地不可久留，這里的一切有我來應籌，你快走吧！

趙大海：是。舒將軍。我們后會有期。（下）

（幕落）

第五場 重逢

[一九八六年，中秋之夜。

[廈門市郊某漁村。

[登場人物：

舒振中，六十四歲

鄭晶，六十二歲

林洪波，四十三歲

舒愛華，四十三歲

蘭蘭，十歲

[布景：廈門市郊的一棟小巧玲瓏的小院，東臨大海……，這是舒愛華的家。

[幕啟，院內臨海的一端，秀麗雅致的欄檻前，鄭晶撫愛地拖著蘭蘭，思緒萬千地凝視著無際的海面。愛華、洪波二人，當空擺放圓桌，桌上有月餅和水果。

[明月當空，分外皎潔。汽笛長鳴……

鄭晶：（感慨萬分）孩子，你看，這海面白浪滔天，洶涌澎湃，多不平靜啊！我這一生，也象在這茫茫的大海之中，任其周旋，不知經歷過多少驚濤駭浪的顛簸。

愛華：（猶有所感地）是啊！

蘭蘭：（望月，迫不及待地）婆婆，從前您給我講過，外公在月宮里，他很想念我們，每逢中秋月團圓時，他就站在月宮內面，伸著頭來探望我們！婆婆，今晚我們站在這兒，外公看見了我們沒有？

鄭晶：（信心十足地）看見了，等一下他還會從月宮上跳下來呢！

蘭蘭：（分外高興地）婆婆，外公就要來了！就要來了！講真的，外公今晚回來不？

鄭晶：乖乖，你等著，一定會回來的！（轉對愛華）唉，愛華，今晚我分外高興，但又為你爸爸提心吊膽啊！

（唱）你爸爸從臺繞港來相會，

真叫我又是高興又膽寒！

怕只怕臺灣當局控制嚴，

怕只怕你爹中途遇風險！

天啊天，

你莫起風，莫變臉，

讓振中，一路平安安，

好與郎女孫孫早團圓。

夫君夫君快快回，

莫把妻兒眼望穿！

[遠處海輪汽笛聲。

愛華：（驚喜地）媽媽，你快看，海面那一盡頭出現了一道白光，可能是爸爸的歸船！

蘭蘭：（高興地揚手）

（唱）公公船兒快快開喲，

快開快開開攏來吔，

公公婆婆和我們喲，

中秋賞月大團圓咧！

鄭晶：真是你爸爸的歸船嗎？

洪波、愛華：是的，是的，一定是的！

蘭蘭：（揚手）外公就要回來了，就要回來了！

洪波：（取出岳父近照，拉著蘭蘭的手）我倆到碼頭上去迎接外公，看你認得準不？

蘭蘭：（把鼻子一皺）這幾天我每日端著外公相片看，保險認得準！

洪波：如果你認不出來，就要刮鼻子喲！

蘭蘭：我認準了，就要當著公公和下船的叔叔阿姨們刮你的大鼻子，讓你羞死起！

洪波：（接著蘭蘭）好！（同下）

鄭晶：（滿面笑容）愛華，你望著，我去 把菜好好熱一熱，你爸爸最喜歡火腿炒油豆腐，還有我從湘西帶來的冬筍罐頭和油發干辣椒……。哎，他整整四十年沒有吃過家鄉可口的菜了！

愛華：（跳皮地）怪不得喲，您來時帶那么多的油炸豆腐，冬筍罐頭和辣椒啊！

鄭晶：（斜視女兒一眼，高興地合不攏咀）多咀婆，你怕我打你的咀不？如果是洪波出去十年八載的，只怕你還要過分一百倍呢！

愛華：（跳皮地翹咀）嘻嘻……

（白）媽，您把高超的手藝都使出來啊，我也接爸爸去啦！（愛華下）

鄭晶：（情意深長地）振中啊振中，真想不到，我們這輩子還有相會之日！

（唱）別離后，憶相逢，

數次魂夢與君同！

醒來后，房空空，

我與夫君各西東！

國不全，心難通，

歲歲相思在夢中！

明月啊明月！你今晚為何如此地對著我笑呢？你可知道，海峽兩岸該有多少夫妻、子女、兄弟、姐妹被無情劍劈開，天各一方？唉，振中呀振中，當您一眼望見我時，你是否還認得出您的鄭晶？當年這位年輕的少婦，如今已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太婆。當我見到您時，您也可能成了一位白頭老翁，老來會，更不容易啊！中國不是清除了妖幫，那會有今天的振興？中國不是有這樣的好政策，我們又怎能如此興會？

[振中身著西裝同愛華、洪波、蘭蘭上。

蘭蘭：（燕子式地飛跑進屋）婆婆，外公從月宮上跳下來了！

鄭晶：（喜出望外地）在哪里？

蘭蘭：（用手指向外面）看，他們來了！

鄭晶：（一眼望見振中，手里拿著菜勺，慢慢地向前移動了一小步，象釘子似的釘著，呆呆地望著、望著，菜勺不由得掉落地在。良久，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來）您是……您是振……中？

振中：（熱淚盈眶，終于連珠似地掉下）鄭晶，我是振中！（慢慢上前）

鄭晶：（極度興奮，呆呆地望著振中站立不動）您是振中！您是振中！啊……（一下撲在振中的懷里。）

[幕內歌聲：

四十余載一揮間，

隔山隔水心相連。

今日得重逢，

如同夢里見。

振中：（情深意長地）鄭晶，重逢難于上青天，真是來之不易啊！（萬分激動地舉頭望月）

（唱）家鄉的天最藍，

家鄉的水最甜，

鄭晶：（唱）家鄉的人最親

家鄉的月最圓。

振中：（唱）多少個中秋？

鄭晶：（唱）遠在哪天邊！

振中：（唱）多少個中秋？

愛華：（唱）絞絆著思念！

振中：（唱）多少個中秋？

洪波：（唱）銀輝下寄語！

鄭晶：（唱）多少個中秋？

振中：（唱）盼望著月圓！

但愿呀愿，

四人：（唱）今年中秋明月伴我合家歡，來年中秋明月伴我神州圓！

[振中、鄭晶各人自己衣袋里掏出三十七年前分別時的照片。

鄭晶：（激情地）振中！

振中：（激情地）鄭晶！

愛華：今日一家團聚，爸媽的照片也該合在一起了！洪波，我們把它嵌起來！（二人將一張分開的照片合在一起嵌入鏡框中）

振中、鄭晶：（對著愛華、洪波）好孩子！

蘭蘭：（不高興地）還有我呢？

振中：（抱起蘭蘭）你是外公最好最好的外孫女！

眾：（大笑）。

[幕落。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