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只聞半情歌

A

04年11月5號下午，喬楠拖著行李箱，跟七八個不認識的男人站在京福高速路邊，準備搭車回家。

那時候的喬楠還留著直發(fā)，高高扎成馬尾，怎么都是好看。旁邊幾個小青年看得有些心猿意馬，喬楠就狠跺小高跟，然后裝著粗聲粗氣地咳嗽兩下，以示警告。后來沒有等到路過的客車，卻等來了一輛警車。

喬楠就看到一個年輕的警察拿著對講機說話，車頂大喇叭在嗡嗡響著：高速公路嚴禁停車!這一聲還真管用，路邊很快只剩下喬楠一個人。喬楠聽到了警告，但她不準備離開，今天一定要走近路回家!

黎忍冬關掉對講機，下車，然后兇巴巴地對喬楠說，你，怎么還不走?喬楠就想笑，因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小警察是個好脾氣。喬楠撒謊說，錢包被偷了，沒錢回家。孔方城顯然不相信，可又說不出什么，拎起路邊的行李放進后車廂。喬楠急了，憑什么扣押我的東西?警察就了不起啊?

黎冬皺眉，轉(zhuǎn)頭說，我送你一段路，前面的岔路口有車可以搭。喬楠覺得自己糗大了，灰頭土臉坐上車，也不好意思再說話。黎忍冬拿過一本交通法規(guī)的小冊子，喬楠小心翼翼接過來，然后偷偷瞄一眼孔方城，頭發(fā)短短鼻梁挺直，皮膚有些黑，比她們藝術學院的男生要陽剛帥氣許多。

喬楠又想起剛才自己的彪悍，臉就紅的厲害，她想，這家伙一定討厭死我了。

B

車子在岔路口停下，黎忍冬連續(xù)攔了七輛車，一番檢查后全部放行。喬楠等得難受，就跟在后面小聲說，剛才隨便哪輛車都經(jīng)過我們市區(qū)的。黎忍冬也不理會，仔細檢查。喬楠不依不撓，您就讓我搭車回家吧!說著眼淚真的要往下掉。黎忍冬的表情很無辜，我總不能讓個壞司機拉你吧!

喬楠不理會，你怎么知道誰好誰壞?黎忍冬就說，職業(yè)敏感。

終于等到一輛“合格”的貨車，喬楠歡歡喜喜坐上去，對黎忍冬連聲說白白。黎忍冬轉(zhuǎn)身，背影可真挺拔。貨車一發(fā)動，喬楠就隱隱不安了，就好像掉了點什么東西。確切地說她后悔了，剛才為什么不要小警察的電話呢?自己明明很在意的。

走了一段路，后面響起大喇叭喊停的聲音，喬楠兩手扒著車窗，就看到黎忍冬的警車追了上來。

黎忍冬說，反正順路，干脆我送你好了。

那晚喬楠史無前例地坐著警車回了家，孔方城有意在小區(qū)外停車熄燈。喬楠再三囑咐他等一下，然后匆匆跑回家，又匆匆趕回來，說，這個周六我親姐結(jié)婚，你要不要來參加?說著又塞過去一張大紅請?zhí)榱苏f明重要性，她特意加了個“親”字。

黎忍冬就樂了，第一次對著喬楠笑，眼角在路燈下有迷死人的小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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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早晨，喬楠站在陽臺上刷牙，遠遠看到黎忍冬走來，仰頭沖她揮手。

清冷的空氣里，她似乎聽到了愛情光臨的聲音。那種微妙的小情緒在生長，讓人心情舒暢。喬楠跳跳腳，使勁還禮，卻不小心擠掉了擺在陽臺的一盆金銀花。花盆在樓下摔得粉碎。

火急火燎跑下樓，清理好現(xiàn)場后，喬楠拉著黎忍冬就往花市趕。那可是爸爸的寶貝，再說大喜的日子摔了東西多晦氣，喬楠說完看黎忍冬，開車呀，你的警車呢?

黎忍冬就說，我沒開車過來。

喬楠不信，這么遠，難道你是搭車來的?

黎忍冬說，呃，其實我家就是本地的。

喬楠一怔，那晚你送我回來就是因為順路?黎忍冬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有點尷尬。喬楠撇撇嘴，很江湖地做了個手勢說，跟上。

兩人在花市里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家培植冬季金銀花的店鋪。正跟店主講價錢的時候，喬楠接了一個電話。

掛了電話喬楠就開始在黎忍冬身上來回打量，還裝成色迷迷的樣子。黎忍冬覺得好笑，說你想做什么?喬楠拍了拍手，說今天的伴郎就是你啦!昆明起了大霧，原來的伴郎被困在了當?shù)貦C場。

黎忍冬抱著一盆金銀花出現(xiàn)在家門口時，喬楠的父母樂壞了。媽媽偷偷問喬楠，是不是男朋友啊?喬楠正要答話，就聽到外面客廳里黎忍冬緊張地對爸爸說，我們剛認識。喬楠探出頭去，兩人視線對接，表情都有點復雜。

因為喬家人的信仰，婚禮在城南最古老的教堂舉行。臨行前，熱鬧的人群說新郎要把新娘抱進婚車里才肯放行。居然有陌生人把喬楠和黎忍冬當作一對，使勁把兩人往一起撮合。喬楠的高跟鞋被擠掉，兩人都俯下身子去撿，于是喬楠身體失衡，結(jié)結(jié)實實把黎忍冬壓在地上。

黎忍冬把喬楠扶起來，朝迎親車隊走去，喬楠一顆心砰砰亂跳地跟在后面。她心里有點著急，也有點生氣，黎忍冬，你勇敢些行不行? 還好還好，教堂里新郎新娘牽手的時候，黎忍冬和喬楠指尖相觸，慢慢地慢慢地，緊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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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初夏，喬楠在市電臺實習。一個主持人的崗位對外征聘，競爭十分激烈。

喬楠沒有門路，就連兼職的小導播都不把她看在眼里。喬楠把帶子扔到桌上，說憑什么把我錄播的部分改成這個樣子?導播也要發(fā)作，卻被曲洪濤攔住了，說，給我個面子，就按照喬楠的想法做這期節(jié)目吧。

眼前的曲洪濤人近中年，有些發(fā)福，是電臺最大的廣告商。喬楠并不想太過親近，只是感激地微笑，然后默然離開。曲洪濤也不在乎，多次幫忙，只偶爾說有時間一起吃飯。喬楠過意不去，只好答應共進晚餐。

那段日子，喬楠情緒很差，許是心里矛盾，常常找借口跟黎忍冬吵架，說她們單位有個市委高官的女兒看上了黎忍冬。黎忍冬問她叫什么?喬楠就說，叫周月亮。黎忍冬鼻子亂哼哼，你怎么不說叫周星星呢?

吵完了，總是黎忍冬默不作聲去廚房做飯，然后每人一份整齊擺在桌上，說，吃飯。語氣平靜地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喬楠肚子餓得厲害，應一聲，然后理直氣壯地拿起筷子。

吃著吃著，喬楠的眼淚就啪嗒啪

人，眼神永遠溫善。喬楠握著她的手，說，人家都說忍冬其實是個女孩名。黎母回答，他原本有個姐姐，幼時夭折，我便用在了他身上。喬楠安靜聽著，偶爾也跟黎母說些悄悄話。

臨走時，喬楠把一盆金銀花擺在了窗臺上，陽光下，很漂亮。

E

曲洪濤的本田越野停在出租房樓下。

喬楠像平時一樣開門，看見黎忍冬在睡覺。她克制著不去想一起走過的日子，怕自己不夠堅強，干脆低頭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黎忍冬醒過來，孩子一樣說，我剛才一直做惡夢，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喬楠不回頭，說你好好休息，昨晚加班一定很累吧，下午還要去照顧阿姨呢。

黎忍冬那么大的力氣一把甩開喬楠手里的箱子，用力抱她吻她。喬楠顫巍巍的一顆心疼得快要死掉，她推開他，冷冷的說，黎忍冬，別耽誤我去過好日子。

如果她大聲罵用力去打，或許是另一個結(jié)局吧。黎忍冬松手，看她，然后說你走吧，這一次我就不送了。

喬楠出了門，一邊拖著箱子一邊哭，這個她住了兩年的地方，現(xiàn)在要離開了，還有那個人。在醫(yī)院里，她對黎母說要去日本學習，半年后回

喬楠還是去參加了婚禮。場面的宴席，豪華的婚房，黎忍冬做新郎，這些夢想過無數(shù)次的事情變?yōu)楝F(xiàn)實，可自己，卻成了賓客。那天，喬楠始終沒有和黎忍冬目光相對，散場后一個人又跑去酒吧，深夜打車回去，發(fā)現(xiàn)家里空空的，床上也空空的，曲洪濤越來越多應酬，也越來越少光顧這里。

喬楠脫光衣服，躲進浴盆里。她有些恨自己，好好的一份愛，就眼看著慢慢變壞了。

F

有些故事太倉促，從愛上一個人的那天起，我們便花了大部分時間用來回憶。

08年情人節(jié)，喬楠結(jié)婚，對方是個生物研究員，長相一般。家里人都不理解，喬楠說，他人善良，對我真心，就足夠了。至于曲洪濤，早在一年前就涉嫌詐騙潛逃了，喬楠實在也恨不起來，若非自己貪戀榮華，幸福也不會走的這樣曲折。

好在事業(yè)蒸蒸日上，喬楠已經(jīng)由深夜節(jié)目做到了午間節(jié)目。

08年11月11號，天降大雪，喬楠正跟搭檔直播一個“光棍節(jié)”特別節(jié)目，導播突然要求轉(zhuǎn)播一條路況信息：京福高速濟泰路段出現(xiàn)特大車

周月亮又搖頭，眼淚都要涌出來，開始我也這么認為，直到忍冬死后爸爸才肯告訴我，忍冬求他托關系把你留在了電臺。至于曲洪濤那種騙子，怎么肯出力幫你?

G

回去的路上，老公開車，喬楠坐在一旁發(fā)呆。男人開了暖氣，喬楠還是覺得冷，才27歲，她真就覺得自己老了。

喬楠收到周月亮發(fā)來的信息，有時間就去搜一下忍冬花的資料吧。

她順手打開丈夫隨身的筆記本電腦，開了百度敲進去，看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忍冬花又叫金銀花。

呵，金銀花。

金銀花。

喬楠覺得喉嚨有點堵，繼續(xù)往下翻：金銀花常開于夏季，有清香，品之味苦。

外面天色陰沉，喬楠靠在車座上，又想起幾年前的那個黃昏，黎忍冬把她從貨車上喊下來，她問他為什么又追上來，其實后來他回答了，在那個奔赴花市的清晨。

他說，我就是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你啦。

他還說，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你，我就有點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