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弄錯呀!這真的不是我丈夫的孩子嗎?”一位小腹微微隆起的準媽媽,拿著自己剛剛收到的產前親子鑒定報告,在北京華大方瑞司法鑒定中心狹長的走廊里,傷心地哭起來。該中心的工作人員說,這樣的情景已經上演過太多回了。“2002年我們中心成立的時候,就面向社會提供‘親子鑒定’與‘產前親子鑒定’兩項業務,不過當時鮮有人問津。近兩年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要求進行產前鑒定的人以每年10%的速度遞增,2008年更是飆升到600例。”
北京華大方瑞司法鑒定中心的工作人員說,近來“產前親子鑒定”在不少城市迅速升溫。據了解,目前在濟南開展產前親子鑒定業務的,只有中心醫院等大型醫療機構,同時,由于該鑒定業務需要一定的資質認證,所以私立醫院一般也不能進行操作。
所謂“產前親子鑒定”,是一種“三聯體”鑒定,即父親、母親加腹中胎兒的DNA鑒定,一般要在懷孕16周以后才可以進行。胎兒的DNA來自羊水,父母雙方則需要提供血痕或帶毛囊的毛發。
首先,孕婦要去正規醫院檢查身體,在得到醫生允許的情況下,在婦產科以“羊水穿刺”的方式進行3至5毫升的羊水采集,然后自行帶往相應鑒定中心。由于羊水極易腐敗變質,須注意冷藏保存。“一般而言,懷孕16周時胎兒尚小,子宮中的羊水較多,此時在B超監控下穿刺抽取不易傷及胎兒。且所需樣本數較少,亦很難使子宮突然變形而引發流產,風險率不超過1%。”鑒定中心的工作人員表示,在當事人提供了全部樣本,并填妥DNA鑒定申請表后,等待7個工作日即可拿到結果。
鑒定的過程與普通親子鑒定大致無異。實驗人員從羊水、毛發或血樣中提取細胞放入專用試劑,接著從中提取DNA。然后將這些微小的DNA放在一種類似放大鏡原理的專業儀器上進行擴增,再對其加熱,進行變性處理,也就是使DNA由雙鏈變為單鏈,方便儀器讀取數值。
“我們分別選取父親、母親、胎兒的16個DNA位點,每個位點都對應2個數字。如果在每處相同位點上,孩子的兩個數字,一個與父親相同,另一個與母親相同,親權概率就大于99.97%,即可確定親子關系。若有大于兩個以上的位點對不上,那么便可以100%地排除血緣關系。如有一兩個位點不同,則可能存在基因突變的情況,還要進行進一步檢測。”
從華大方瑞司法鑒定中心了解到,目前來做產前親子鑒定的當事人,大多是剛懷孕的、三十歲左右、具有一定經濟能力和教育程度的中高層人士。大概分為三種情況:一是未婚先孕,男方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女方要求鑒定以證清白;二是女方有過婚外情,自己確實不確定孩子的生父身份;三是涉及到遺產繼承,男方提出對婚外子女進行鑒定。
“來鑒定的當事人,最關心的就是鑒定結果和鑒定的準確性,最明顯的特征是特別心急,恨不能馬上知道結果。”工作人員說,曾經有一個懷孕七八個月的孕婦,基本上就是一天一個電話催,說如果確定不是丈夫親生的就馬上去做引產。“由于經過數天的等待與心理壓抑,一旦結果與期望相符,當事人難免會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興奮;反之,則很可能當場情緒崩潰,還有人私下重金央求試驗員更改結果。雖然我們僅僅是鑒定機構,不能提供正規醫院的引產等服務,但那些被證實‘非親生’胎兒的命運可想而知。”2009年2月,一項由國際和平婦幼保健院、上海市計劃生育技術指導所專家提供的調查數據顯示,中國每年大約有1300萬人次接受流產手術。
親子鑒定從“育后”提早到“產前”,且問津者漸趨增多,這究竟是文明的進步還是倒退?
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仝宗錦說:“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人們希望通過產前親子鑒定明確親子關系,是合乎情理的。任何人都對自己的后代血統享有知情權,且沒有義務去撫養非親生的孩子。”
歷史上,男方要求享有知情權的傳統自古有之。父系氏族時期,部落首長為了保證后代血統的純正,會對男性家奴實施閹割。到了后來的封建社會,皇帝更是為此煞費苦心:選妃時層層把關,并在宮中使用太監等。相應的處女情節,更是遺留至今。
“但無論如何,從倫理學的角度而言,由‘產前親子鑒定’導致的引產行為,都是不仁道的。它扼殺了胎兒的出生權,是一種對生命的漠視。”北京大學醫學部倫理教研室主任李本富并不十分提倡這種做法,“產前親子鑒定的問世,無疑是技術的進步,也的確是獲得知情權的有效手段。但由于我國的社會保障體制尚未健全,懷有‘非婚內子女’的母親勢必要承受很大的精神壓力與日后的生活壓力,因此難免選擇終結妊娠。小生命從‘有’到‘無’,某種程度上也是文明的倒退。”
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理事李瑩同時表示:“享受知情權必須附有一定的條件,不能濫用和擴大。”男方必須有確切的證據,比如證明女方出軌的人證、物證,否則如果單憑懷疑就強拉女方進行鑒定,就是對知情權的濫用,也是對女方的不尊重。
“產前親子鑒定,從當事人的角度而言有一定道理,但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則反映了社會誠信的缺失和道德意識的下滑。部分現代人對自己的婚姻關系,以及夫妻間的忠誠義務,已經導向一種消極漠視。”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社會研究所所長、著名社會學家周孝正說。
然而盡管爭議頗為強烈,但目前我國的法律法規中,并沒有對產前親子鑒定做出明確的限制。在1987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判工作中能否采用人類白細胞抗原作親子鑒定問題的批復》中,也只是針對親子鑒定有簡單的規定:“鑒于親子鑒定關系到夫妻雙方、子女和他人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是一項嚴肅的工作,因此對要求作親子關系鑒定的案件,應從保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有利于增進團結和防止矛盾激化出發,區別情況,慎重對待。”也就是說,不鼓勵,亦不禁止。
“公民的知情權需要保障,但胎兒的生命權同樣重要。”在仝宗錦看來,產前親子鑒定的另一客觀效果,的確與做B超檢測胎兒性別類似——導致父母對“不滿意”的胎兒進行引產。“因此比較科學的方法是,國家盡快進行立法論證,通過法律手段對進行‘產前親子鑒定’后的行為加以規范和約束,不要讓‘知情權’成為扼殺‘生命權’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