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窯廠是明清兩代為供應宮廷所需瓷器而設的機構,明洪武年間始設于江西景德鎮。明代一般由宦官充任督陶官,清初由工部、內務府派員,或由江西巡撫主管。乾隆以后,以榷九江關使管理,并以饒州同知、景德鎮巡檢司監造督運,遂成定制,所產瓷器稱“官窯器”。在同治以前,御窯廠畫師的作品幾乎全部是程式化的作品,瓷器上除了皇帝的年號款外,作者資料微乎其微。1866午,同治御窯廠重建后,一些御窯廠畫師開始獨立創作作品,詩、書、畫、印齊全的墨彩、淺絳彩作品開始出現,一股清新之氣隨之吹進了彩瓷行業。但御窯廠畫師有多少,都姓甚名誰,由于資料的匱乏,至今沒有一份權威的定論。2002年,趙榮華先生在《御窯畫師與淺絳彩》一文中列出了一個十幾人的名單。但這個名單出爐以來,爭議一直不斷。王少維、金品卿為同、光御窯兩支筆,在淺絳研究界已成共識。但是否有其他御窯廠畫師畫過淺絳,則眾說紛紜。有研究者認為,是同、光年間御窯廠畫師催生了淺絳彩瓷,并有一批御窯畫師在為皇家創作之余從事淺絳創作。也有研究者堅定地稱除“金、王”之外,沒有其他御窯廠畫師畫過淺絳,所謂的御窯廠畫師只是捕風捉影之說。近三年來,本人查閱了部分資料,并對陸續面世的一些淺絳彩瓷進行了比較系統的梳理。現對有關同光御窯廠和御窯廠畫師的資料整理如下,敬請方家指正。
一、文獻記載。關于同、光御窯廠的記載,目前公開的文獻較少。從現有的歷史文獻看,同治御窯廠恢復后,狀況很是不好。同治九年(1870年)六月初七日,江西巡撫劉坤一有一份陶務奏折,從這份奏折看,在同治末年,御窯廠在人力、物力方面都非常匱乏。最近,有研究者發現,當時同治御窯廠重建時從徽州招募了一批畫匠,而徽州在明代有一批被貶的官員還家時帶回了大量的名人字畫,這批畫匠中很多人都直接臨摹過這些字畫,深得中國畫的精髓。所以,同、光御窯廠畫師中有一部分是受過傳統中國書畫熏陶的,這些人初始畫瓷時可能生疏些,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其深厚的繪畫功底便在瓷器上嶄露頭角了。從劉坤一的奏折中,我們雖看不到御窯廠畫師的名字,但從每年燒造瓷器的數量看,御窯廠理論上應擁有大批的畫師,起碼以百名計,只是分工不同。


二、實物發現。近幾年,隨著淺絳彩瓷收藏的不斷升溫,國內一批沉淀的淺絳彩瓷精品紛紛浮出水面,同時,也有部分精品從海外回流,為淺絳彩瓷的理論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實物資料。過去我們說誰是御窯廠畫師,很大程度上是根據其作品上“作于珠山廠、珠山官廨、珠山官舍、珠山公舍”等落款推斷的,今天我們從某些器物上的落款中和其他途徑得到的信息更加豐富。先說一下金、王、程三大家。
金品卿,《黟縣志》《景德鎮陶瓷史稿》《黃山畫人錄》都明確記載其在景德鎮御窯廠繪瓷,劉新園先生在調查時也得出了品卿、少維為御廠兩支筆的結論,其多件作品署款作于珠山官廨,而且有“大清光緒年制”官窯款作品存世,金品卿御窯廠畫師的身份已無可置疑。王少維的身份也是沒有爭議的,這里著重說一下他的籍貫。所有資料都記載王少維是安徽涇縣人,但“吳門少維”、“吳人王少維”、“三吳王少維”的落款曾引起人們許多猜想,懷疑涇縣說是否正確。在編輯《淺絳百家》的過程中,筆者找到一份涇縣厚岸老街的解說詞,茅塞頓開。解說詞中明確寫明清末老街出過御窯廠著名畫師王廷佐,另外又從一份權威學報上一篇關于吳語的研究論文中得知,涇縣厚岸方言屬吳語中的石涇小片,所以,王少維筆下的吳門、吳人這些字眼確實代表了他的籍貫,是從他的母語而來的。
再說一下程門。《黟縣志》《寒松閣談藝瑣錄》都明確記載程門在景德鎮繪瓷,名動一時,但均未記載程門供職于御窯廠,說程門是御窯廠畫師都是根據其作品的落款推斷的。程門很多作品都落有“珠山官廨”的字樣,但很多人對此不屑一顧,“珠山官廨”作為一個特定的稱謂,在同、光年間到底包括哪些地方現在也確實不好定論。最近,隨著一些實物的面世,關于程門的身份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覺。2007年,湖南臨武發現了一個程門繪畫唐基桐題款的象耳尊,被安徽蚌埠的收藏愛好者收入囊中,這個尊瓶竟是光緒四年唐基桐贈送江西巡撫劉秉璋之物。劉秉璋(1826—1905年),字仲良,安徽廬江人。同治年間曾授江蘇按察使、山西布政使(未到任)、江西布政使等職。光緒元年(1875年)任江西巡撫,光緒四年(1878年)以乞終養老母辭職回家農桑。而唐基桐是同治年間廬州知府唐景皋之子,其本人后來亦做到光緒御窯廠督捕。因唐、劉兩家存有姻親關系,所以唐基桐稱劉秉璋姻伯,自己謙稱姻愚侄。無獨有偶,河北藏家也收集到一只程門繪畫唐基桐題款的琮式瓶,也是唐基桐贈送劉秉璋之物,且燒造年代相同,應是同時定燒的兩件器物。從兩家顯赫的地位和唐基桐的身份看,這兩件東西不太可能去找民窯燒造。我認為有兩種可能:一是程門當時名氣很大,唐基桐邀程門到御窯廠繪制瓷畫,二是程門本身在御窯廠繪瓷。這兩件東西就是作于御窯廠,唐基桐親自在上面題了款,至于畫都是程門畫的。另外,淺絳研究界一直認為金品卿、王少維和江西知府王鳳池關系密切,曾在御窯廠合作淺絳彩瓷多件,而程門沒有和王鳳池合作過作品,間接地推測程門沒有在御窯廠供過職。但近年來,有兩件淺絳彩瓷的面世徹底改變了這一觀點。一件是程門繪畫、王鳳池題款的琮瓶,一件是程門繪畫、王鳳池題款的山水瓷板。這兩件東西充分證明,程門不僅在御窯廠畫瓷,而且和王鳳池的關系也相當密切。另外程門在一塊山水板上題款為“玉卿仁兄都戎大人曾駐昌江,予亦簾垂景鎮,迄今十年矣,彼此過從相得甚洽。茲再調省垣,黯十載之題襟,悵一朝之判決,因留鴻爪,用祝鶯遷。辛巳七月上浣,雪笠程門識”。辛已為1881年,從這塊瓷板我們可知程門在1871年即同治十一年已經在景德鎮繪瓷了。1866年,御窯廠重建,從社會上招募名動景鎮的程門進入御窯廠繪瓷也順理成章。
除金、王、程三大家以外,本人認為,以下這些人也是御窯廠畫師:
汪藩。汪藩出生于陶瓷世家。先祖汪士通乾隆年間曾在浙江任知縣,能詩畫、懂陶瓷,與督陶官唐英交往甚厚,其弟汪克錦為御窯廠副主薄,其多件作品落有作于“珠山官廨”的字樣,綜合多種因素,汪藩應為御窯廠畫師。
任煥章。任煥章擅各種畫科,其筆下的人物在淺絳彩瓷中最為儒雅,山水學米氏,擅用豎點,獨具一格。從其作品題款看,大多為贈賀之物,其中多件作于“珠山官廨”。
周友松,名榮,字友松,以字行,這是一個大家比較熟悉的畫師。在他的傳世作品中,有一個花盆記明創作地點為珠山廠之文湖書屋,另一只杯子也有文湖書屋的字樣。在清代,“珠山廠”是一個特定的名稱,僅指御窯廠,大部分清代文獻里都這樣記載。綜合清代文獻對御窯廠的說法,以及花盆為故宮所藏,我們可以推斷,周友松大花盆是在珠山御窯廠制作后送進皇宮的。周友松傳世作品目前發現的不下10件,從數量上看周不可能是客串的官員,其身份只能是御窯廠的專職畫師。
俞子明。過去大家一直說俞子明是御窯廠畫師,但未見公開資料證明,也未見過俞子明作于官廨的作品。2007年春天山東德州發現一個俞子明的花鳥高足盤,落款為“光緒年官窯制”。這為俞子明是御窯廠畫師增添了一個證據。另江西藏家藏有一只底款“大清光緒年制”的象耳尊,綜合上述因素俞子明應為御窯廠畫師。
胡郁。過去大家習慣稱其為胡有儂。通過淺絳研究界不懈的努力,現在我們知道,胡郁,字孔規、孔圭、孔耕,又字有儂。其多件作品署款“昌江官舍”,書法和畫工都具備高超的功力,進入御窯廠作瓷沒有什么疑問。
張子英。說張子英是御窯廠畫師的證據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張子英作品底款多署“大清光緒年制”,是典型的官窯款。二是南京博物院藏有署名張子英的淺絳作品,而南博這批藏品是當年故宮南遷之物。
萬子銘。萬子銘是大家最早知道有作品被故宮收藏的淺絳畫師,《明清官窯瓷器》一書有明確記載,從目前發現的作品看,也有很多落款作于“珠山官廨”之物。另外,有一對萬子銘所作的花鳥帽筒,為當時的江西知府但培良定做之物,一個地方最高行政長官定做一件東西,恐怕不會去普通的民窯吧。
黎瑛。竹庵黎瑛多件作品落款作于“珠山官廨”,另外河北邢臺有一對他作的山水圖大碗,為晚清河北大鹽商母美齋定制,底款為典型的青花官窯款“大清光緒年制”。
程言。程言有光緒戊申作于瓷業公司的作品存世,據此我們可以認定他是御窯廠畫師,因為有充分證據證明當時御窯UE,并入了江西瓷業公司。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地方官府商議成立瓷器生產公司,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成立,由原湖北候補道孫廷林主事,定名為“瓷器公司”,并于光緒二十九年三月在景德鎮開始設廠招工生產。至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兩江總督端方以該公司數年來章程不備且業績不顯,奏報清廷把瓷器公司由官督商辦改為商辦,并更名為“商辦江西瓷業有限公司”,并設工場于鄱陽縣鄱陽湖之濱。表面看來,該公司的成立與清代的御窯廠并無直接關系。但由《清朝續文獻通考》卷386《實業考九·窯業·新式窯業》的記載:“既而景德鎮之官窯亦歸該公司經營,于是以景德官窯為總廠,鄱陽官窯為分廠”,明確指出景德鎮的官窯也歸該公司經營,原御窯廠成為商辦江西瓷業有限公司的總廠所在。由于該公司屬于新式商辦公司,御窯廠并歸該公司經營,即標志著舊有的官辦御窯廠在名義上已不復存在。不過,故宮舊藏的近萬件宣統款瓷器的存在,說明御窯瓷器的生產在宣統時期也沒停止,又由于光緒三十三年后御窯廠已歸商辦江西瓷業有限公司經營,所以此后的御窯瓷器也就是由商辦江西瓷業有限公司組織生產,故宮舊藏的那些我們今天能看到的署宣統年款的御窯瓷器也是商辦江西瓷業有限公司的產品。所以程言光緒戊申(三十四年,即1908年)作于瓷業公司的作品就是在御窯廠所做。
(未完待續)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