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年前,我嫁給了兵哥哥姚春誠,次年生下我們的寶貝兒子姚邁。像所有的軍人一樣,春誠一年只有個把月的探親假,剩余的11個月,我和年幼的兒子相依為命。累,是真的累;苦,也是真的苦。但看著兒子小樹苗一樣一天天升高、一天天茁壯起來,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終于,在婚后第七年,春誠晉升為副營級干部,我們母子具備了隨軍資格,我毫不猶豫地辭去了高薪工作,帶著姚邁來到部隊,作為隨軍家屬安置在本部戰勤倉庫任職。因為春誠部隊擔負任務的特殊性,每過幾年就會變更一次駐地,但不管怎樣,我們一家三口終于可以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美滿的候鳥生活就此拉開帷幕。
人見人愛的好兒子
春誠曾跟我說過一句話:“你最大的功勞就是給老姚家生了一個好兒子。”當然,這只是夫妻之間聊天時的玩笑話,不涉及男女平等、自身價值之類的嚴肅問題。確實,姚邁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孩子,我們夫婦以他為榮。
姚邁極聰明。駐地每變換一次,所有隨軍的孩子就得轉一次學,因為各個城市教學進度的差異,常常會落下一段課;再加上很多地方在校內講自己的方言土語,一時難以適應,所以整個家屬院里的孩子普遍學習不好。有些家長為了讓孩子不至于差得太遠,換一個地方就讓孩子留一級,效果也不理想。唯獨姚邁不存在這些問題,不管到了哪里,功課仍舊像在原來的學校一樣順風順水,每逢考試必定名列前茅。
姚邁很有語言天賦,不管是憨厚的山東話,還是外語一樣的湖北方言,過不多久就說得象模象樣。他又隨和大度,所以深得老師同學們的喜愛,到哪里朋友都是一幫一幫的。
姚邁是個感情很細膩的孩子。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他還那么小,就知道在我不舒服的時候,一會兒倒杯水一會兒摸摸額頭,擔憂地看著你。長大以后更是,大人雜事比較多,我是個不會掩飾的人,情緒常在臉上顯出來,他從來都會看在眼里,問一問勸一勸,讓人心里暖乎乎的。
養出這樣有情有義有能力的好孩子,父母怎能不欣慰?
性格突變
去年5月,駐地又遷移了。那時離中考只有一個月時間,我們既擔心又無奈,生怕因此而影響姚邁的中考成績。好在兒子真是爭氣,面臨這樣的變故仍然考上了一所省重點高中。按照以往的經驗,在一個地方呆上3年應該沒有問題,我們可以放下心來,全力輔佐兒子準備3年以后的高考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以前從來沒讓我們操心過的問題暴露出來:姚邁越來越孤僻了。
從前每到一個新地方,姚邁都能迅速跟同學們打成一片,過不了十天半個月就會有朋友到家里來玩;因為頭腦聰明,功課占用不了他多長時間,所以姚邁放學后經常玩到天黑才回來,我們也從不擔心,可是現在,姚邁放了學從不在外面逗留,天天準時回家。
開始我以為要準備中考,大家都忙,沒太往心里去。后來發現,暑假里也是如此,姚邁每天悶在家里看書、上網,很少出去玩。開學以后,仍是如此,兩三個月過去,仍不見有任何改觀,話少多了。我專程跑去問老師姚邁在學校的表現,老師說這孩子成績優異、頗有內秀,只是有點孤僻,不愛跟同學交往,不過性格上的東西很難說,也許天生如此。
我慌了,這哪里是姚邁啊,他一直開朗隨和,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會在短短三四個月時間內發生這么大變化?
多情自古傷別離
回到家,我跟春誠一籌莫展。說實話,孩子太省心了,“慣”得我們很少像別的家長一樣費神考慮如何糾正改進孩子身上的問題,現在還真不知道如何行動。商量許久,春誠自告奮勇去跟兒子談。
沒過10分鐘,春誠笑瞇瞇地出來了,輕松地對我說:“沒事!兒子說了,高中課程比較忙,想專心學習,讓咱們別操心。”
虧他還是政工出身的副政委,連兒子的推脫之辭都聽不出來,姚邁何時為功課忙過?何況他的轉變是在駐地遷移之后,考上高中之前,肯定另有原因。
第二天,姚邁去上學了,我特意請了半天假,在兒子房間細細搜索起來。書柜的頂上有一個紙盒,里面是兒子跟從前的同學朋友的通信,看著看著,我禁不住內疚得掉下了眼淚。我一直知道兒子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卻從沒想過這種顛沛流離的候鳥生活給他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
當年剛隨軍的時候,我雖然也改變了生活環境,但在與相思成災的丈夫匯合的喜悅襯托下顯得并不困難。那時姚邁才6歲,從前玩慣的小朋友全部不見了,幼小的他曾是那么害怕和無助,那種感覺在他腦海里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在與別人的信中反復提起過。
后來,我們又兩次搬家,我和春誠的人際圈基本沒有什么變動,還是單位里的老面孔,可是對姚邁來說,是一次又一次的丟失和重建。真誠相交的朋友就此分別,甚至他認為是永別,為此非常苦惱和失落。我還在信中發現一個反復出現的名字:苗苗。雖然只是簡單的提及和問候,但在幾封來信中都有,很顯然,兒子曾跟不止一個人打聽過此人。看了看時間,苗苗應該是姚邁的初中同學,那么兒子為什么不直接給苗苗寫信呢?
我給兒子初中時的班主任打了電話,得知苗苗曾是兒子的同班同學,很文靜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成績也非常不錯,不過,沒發現與姚邁有什么特殊的交往。
我隱約有點明白了。這些年來,因為跟著我們搬遷,姚邁不停地結交新朋友,又不停地失去,緣來的時候,是快樂,緣去的時候,是痛苦。那個苗苗,是他心儀的女孩子,卻在他還沒來得及表達傾慕的時候再一次失去,少男少女的特殊心態,使得他既萬分牽掛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思念。所以我這癡兒子大概是不想再承受此類痛苦,閉了心門,不再結交新朋友,以期以后的分離從容些。
榜樣友誼地久天長
晚上回來,我假裝聊天,問姚邁:“邁邁,這些年跟著爸爸東奔西跑地走過了這么多地方,你覺得好玩嗎?”兒子一撇嘴:“好什么玩!我更愿意定居在一個地方,爸媽朋友一個都不少,那才叫好呢!可惜,這是單選題。”
看來,我的猜測基本落實,他不是不想要朋友,而是太重視友誼,所以有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抵觸感。
我翻出自己的大學畢業照,一個人一個人指給姚邁看,這個在廣州,已經自己當老板了,上次出差時見過面,胖得不成樣子;這個在青島,開了一家培訓學校,從前說話有點大舌頭呢,現在當校長了,前些天剛來過,咱還領他去山上漂流來著;這個莊叔叔你見過的,就在咱們老家,已經是處長了,每次回去少不得吃他一頓……指來指去,幾乎每個人畢業后都見過面,隔些日子通通電話,感情都不錯。看著照片上三四十張熟得夢里都能見到的臉,想想都覺得心里暖和,還有高中的、初中的同學,不管去哪個地方出差,都能找到熟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精神和人際關系財富呢。
姚邁問我:“你們感情那么好,分開的時候不難過嗎?”
“當然難過,大學畢業的時候,朝夕相處了4年的同學在火車站分離,沒有一個不哭的。當時的感覺特絕望,想想大部分遠隔千里,說不定一輩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怎么能不難過。可是,我們并沒有斷了聯系,隨著歲月的流逝,反而更加懷念那種純潔的友情,見面愈加親近。再說現在通訊、交通這么發達,想見面隨時能夠見到。有時候,分離并不是壞事,它讓友誼沉淀發酵,再啟封的時候,必定更加深厚醇香。”
姚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別后再見更欣喜
很快,寒假來了。這個寒假,我沒有安排回任何一方父母家里去過年,而是自己也請了當年的干部假,與兒子一起,像重走長征路一樣,把從前住過的地方全部再走了一遍。
每到一地,我都把自己當年的朋友同學盡可能地召集在一起,你擂我一拳、我擊你一掌,好動感情的女同學們有時候忍不住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無比地親熱。
姚邁也是,我幫他把能聯系到的同學都召了來,原來一臉嬰兒肥的孩子們都長成了俊俏的豆蔻少年,連我都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特意打聽到了苗苗的下落,把她和一幫初中同學請到一起,偷眼觀察他們的表情。我發現,苗苗對姚邁很友好,但時常用一種羞澀又欣喜的眼光看著另一個男同學。姚邁也發現了,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的表情,我想,他心里,或許會有些釋然,對于一個16歲的少年來說,愛情還不太靠譜,友誼卻有天長地久的跡象。
寒假過后,文理科分班,短暫相處了一個學期的同學重新組合。我仔細觀察過,姚邁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漸漸地,又開始像從前那樣呼朋喚友,變回惹人喜愛的陽光少年模樣。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知道,聰明如姚邁,一定能在失去和得到之間悟到我想讓他明白的道理,積累更多的人生智慧,走穩每一步。(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