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街的歌謠(四)

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我雖然一直保持清醒的狀態，但腦子的運轉速度已經跟不上了。我放棄了思考，用照相機把議事廳再次拍了個遍，確信沒有遺忘任何一個角落之后，才關上燈走出房間。

大門果然是自動上鎖的，設計得還真巧妙。我怕這大門上的密碼圖案有記錄，于是按照羅娜寫的順序，從后向前又把它拼回了圓環套著十字架的樣子。之后推開門，再次關上。這回應該萬無一失了，我用指甲清理了地上已經凝固的蠟油之后，回到房間。

第二天直到快中午時候我才起來，幾個小時的休息，我的大腦比昨夜要清醒很多。議事廳一行，我幾乎沒拿到什么有力證據，只希望拍的照片能派上用處。

“先生，您的枕套臟了，我幫您洗了吧。”羅娜已將食物放置好，正抱著我的枕頭站在那里對我說。

把她留下來，是因為方便我想起什么好趕快問她。經過一天的相處與分析，我認為羅娜的危險指數已經是最小的了。現在要分析昨天偷拍回來的照片，這聰明的小丫頭說不定還會幫上什么忙呢。

“您看，黑乎乎的，臟死了。”羅娜有點夸張地舉著枕頭說。

黑乎乎的，不會吧，只見羅娜手中捧著一個白白的枕頭，中間真的有一塊又黑又黃的東西，像是油漬。我把鼻子湊過去聞了聞，果然是機油。在什么地方蹭的呢?

“您去議事廳的時候粘上的。”

“為什么?”

“去之前您坐在椅子上給我出題來著，如果那時候就粘上了，椅背上應該也有。”

不錯，這古堡的椅子都是古歐風的，坐下來的時候，椅背比人還要高出幾寸。我又去仔細檢查了下椅子，果然沒有油漬。看來羅娜說得不錯，這是我去議事廳的時候蹭上的，但是想不起頭部碰過什么可能有油漬的地方。我暗想，看照片吧，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

我吩咐羅娜把枕套拆下來收好，千萬不要洗。然后花了近兩個小時，將所有照片仔仔細細翻看了。

“先生發現了什么嗎?有一張照片很奇怪，您不覺得嗎?”羅娜指著那張有壁爐存在的照片。

她看出了什么呢?是澤多位置上的椅子?這個我已經發現了，再說宣讀遺囑的時候，羅娜并沒有在場。是壁爐的煙囪能與夫人的房間相通?我昨天也看過了，人是無法通過的。想到這里，突然有個念頭閃過。對啊，我頭發上的機油應該就是在我探頭看煙囪的時候粘上去的!那么也就是說壁爐的外框上沿涂有機油。為什么有人在那個地方涂機油呢?會是兇手嗎?這機油涂上去不會很久，不然早就揮發光了。看來這八成是兇手做的，雖然煙囪很窄人不能通過，但它一定在某方面幫助了兇手。現在手里已經有了兩個線索，但還是不知道它們之間有什么聯系。

我感激地抱了抱羅娜，“你的眼睛真好啊，我都看不出來那里涂了機油。”

“機油?沒有，機油是透明的，我怎么可能看得出來。我說的這個!吶!”羅娜說的是一枚釘在壁爐正上方的釘子。

“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釘子啊，有什么奇怪的嗎?”

“有!兩個!第一太新了。”

我又仔細看了看，的確有點新，不過只是暴露在空氣中的釘子，沒有占到水分，就算是釘上去三年也還是和新的沒什么兩樣:“是有點新，不過也正常。還有一個呢?”

“它是彎的!”

我有些失望:“彎的也很正常啊，可以掛畫啊。”

“彎的釘子掛不住畫的，而且這枚釘子是向右彎的，通常要掛東西不都是向上彎嗎?本家古堡的畫都是珍品真跡，不管是哪代主人家帶回來的，都不舍得鑲到畫框里，所以這里所有的畫都是保持原樣掛上去的。因為沒有畫框的掛鉤，所以都是直接放在兩三枚釘子上的。如果釘子是彎的，是很容易掉下來的。”

我連忙走到壁爐邊，把墻上的油畫摘下來。果然，沒有掛鉤，墻上的兩個釘子也是直的。如羅娜所說，如果只有一枚釘子，而且是彎的，那么稍稍與地垂線偏一點，釘子就會向下旋轉，畫也會掉下來。而且，較大的畫需要更多枚釘子來支撐，如果用彎的，就很難保持水平。

椅子，釘子，機油，只要能想到它們之間的聯系，估計就離真相不遠了。眼下還能與兇案直接有關的東西，只剩下那個吊著琳恩的鐵鉤了。這是昨夜我在議事廳注意到的了，但這四個鉤子并沒有什么區別。

我將天棚的照片調出來，問身邊的羅娜:“這張照片，你看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羅娜快把臉貼到屏幕上，也沒發現什么:“先生，這些鉤子是做什么用的啊?”

“以前沒有電燈的時候啊，人們都用蠟燭，這個鉤子是用來掛燭臺的。”

“那墻上為什么沒有啊?”

“議事廳過去是用來商討戰事的，墻上需要掛地圖，有蠟燭的話，一不小心會引起火災。你看走廊上的蠟燭不也都離油畫很遠嗎?”

“哦。為什么現在不能電燈、蠟燭一起用呢?那樣的話，又亮，還暖和。”

“因為要點燃那么高的蠟燭很不方便，而且啊，燭臺和電燈都很大，放不下的。”

“那中間的兩個鉤子不是可以嗎?它們和電燈的距離很遠啊。”

她的問題雖然很天真，但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解釋。人家說得對啊，中間的兩個可以掛啊。中間的可以掛?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馬上問羅娜說:寶貝，你知不知道議事廳的長度是多少?

“不知道，不過這里同一層的屋子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怎么會，議事廳和我們的房間就不一樣啊。”

“本來是一樣的，后來改成客房的時候進行了加工，所以客房都是由一間房改成兩間的。這還是辛蒂姐就告訴我的。”

原來是這樣，那只要量量我的房間就可以知道議事廳的長度了:“可是到那里去找尺啊?”

“先生可以找條繩子量我的腰，昨天買衣服的時候服務生剛剛幫我量過腰圍。”

“真聰明!”我用皮帶量了一下羅娜的腰，房間加衛生間的長度一共是二十二個皮帶再多一點點，換算出來再乘以兩倍，就是三十三米多一點。

我找了一張紙，在上面畫了議事廳天棚的簡易圖。鐵鉤有四個，就是說要把總長度分成四個單位，每個鐵鉤都在其中一個單位的正中央，同樣的，吊燈有三個，就要分成三個單位。

從左到右，第一個鉤子在4.125米的位子，每個鉤子之間的距離是8.25米。第一個燈距左邊5.5米，每個燈之間相距11米。算到一起去，鉤子和吊燈之間的距離從左到右開始分別是1.375米，兩個6.875米，之后又是1.375米……我一邊計算，一邊小聲地用嘴說出來。這是小時候便有的習慣，每當遇到數學問題，我就會這樣。

“這些鉤子，燈，與那天的事情有關嗎?”羅娜好奇地問。

“嗯，琳恩就是吊在左邊第一個鉤子上的。我現在在考慮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先生可以把那時的狀況講給我聽嗎?”

我既不想把羅娜牽扯進來，但又怕時間拖得越久，澤多就越危險。現在我很需要羅娜的智慧:“我最大的疑惑就是，當天澤多先到了議事廳，之后因為某些事情又離開了，就在他出門的時候，我到了，與他說了兩句話，前后不到一分鐘我推門進去，這時就看到琳恩吊在這第一個鉤子上。”

“為什么澤多先生沒看到呢?”

“是呀，疑點就在這里，一分鐘的時間，琳恩就像鬼一樣出現在那里。”

“是不是吊得太高沒看到?”

“不會，我記得當時琳恩的腳就在我的視平線上，澤多比我高，不可能沒看見。”

“哦，那她是靜止不動的嗎?”

“不是吧，我記得是左右微晃的。這有什么關系嗎?”

“有關系啊，她為什么會動呢?”

“會動很正常吧，本來行兇的時間就短，我發現的時候應該是沒死多久，可能有掙扎的動作，死后因為慣性所以在動啊。“

“不對!”說完羅娜就到衛生間拿著一支牙刷跑了出來，“先生你看!”

說話時，羅娜從毛巾上抽出一根細線，拴住了牙刷的頭部，然后又將線提起來，就像吊死一個人的樣子。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這太不可思議了，羅娜手里的牙刷果然在動，但并不是在左右動，而是在原地打轉。

“看!吊死的人不會左右動的，只會打圈圈。就算是先生開門的時候有風，尸體也只會前后搖擺，決不會出現左右動的情況!”

羅娜說得有道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我還在思考尸體左右動的原因，羅娜又發現了疑點，單單憑我并不詳細的口述就可以這么快發現兩處線索。

“琳恩小姐死時腳上穿什么鞋子?有帶子嗎?”

“有，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腳，所以記得很清楚，是黑色的絆帶皮鞋。”

“先生，我想澤多先生沒看到尸體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一半了——琳恩小姐是被兇手藏在天棚上了。”

“先生剛才嘀咕數據的時候我聽到了，第一個鉤子和第一盞吊燈的距離是1.375米。琳恩小姐是171厘米的身高，標準的九頭身，辛蒂姐那里有本家人的服裝尺寸我都看到過。那么除開頭部還有152厘米，完全可以把腳放在仿燭臺樣式吊燈上，這樣不就看不到了嗎?而且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先生剛才說了，琳恩小姐穿的是絆帶皮鞋，但是我記得之前夫人小姐們在穿晚禮服的時候都是配著高跟鞋，并沒有帶子。之所以會穿有帶子的鞋，是因為尸體在掉下來的時候，普通的高跟鞋就會從腳上脫落，這樣的話，就很容易被人發現藏尸的方法了。”

“真聰明羅娜，你當偵探的話，比我合適多了，”我詫異道。我怎么沒想到呢。我一直覺得這第一個鉤子不是隨便選的，看來我的直覺沒錯，這房間的米數果然沒有白量。

“先生先別夸我，還有很多問題呢!首先，先生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尸體是怎么掉下來的?還有，為什么選第一個鉤子?最里面的那個鐵鉤與吊燈的距離也是1.375米，為什么不用那個?最后，澤多先生雖然一進門的時候看不到，但只要稍稍抬下頭，看到尸體是遲早的事情啊。”

不錯，澤多進去的時候，尸體是掛在吊燈上的，可當我開門看時又掉了下來，這一切難道是巧合嗎?如果是巧合，那么嫁禍澤多就是偶然的了，但不想嫁禍的話，又為什么要掛起來呢。前后矛盾，看來要嫁禍給他人是必然的，澤多中招就不一定是兇手計劃內的了。

至于羅娜提出的第二個問題，為什么選第一個而不是最后一個?距離相等，承重力應該不是問題。按照澤多宣讀遺囑時的所在位置，他必然會一進屋就向里面走，那樣的話，吊在第一個鉤子上的琳恩也會馬上被發現。由此看來，將尸體吊在第一個鉤子上就只能省下幾秒鐘的時間，這期間兇手能做什么呢?這點時間真的那么重要嗎?如果不是時間上的問題，那么這兩個鉤子還有什么區別呢?

“羅娜，你說這第一個鉤子和第四個之間還有沒有其它的區別?”

“完全一樣，就像是鏡子照出來的一樣。”

鏡子照出來的?對啊!我終于知道這兩個鉤子之間的區別了。這一點太重要了!一時間，當日的情景在我的腦子中像幻燈片一樣，一幅接著一幅地重現——被搬動的椅子，墻上的釘子，壁爐上的機油，上下兩層的相通，這一切的謎題我終于弄明白了:“太好了，羅娜，澤多這下有救了!我都弄明白了!”

我馬上撲到桌子前，尋找著那張能將真相徹底翻出來的照片。

就是這個了!

門口地面的照片。我將這張照片改成膠片模式，使顏色變得單調起來，果然，我要找的那個東西清晰地出現了——那就是在進議事廳大門口的地上，有一道弧形的劃痕。就是這道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劃痕，將澤多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先生找到證據了?快告訴我!”

就在我要將事情的真相說給羅娜聽的時候，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是肖本娜打來的。

我將羅娜留在了屋里，一路邊走邊盤算著肖本娜找我的緣由。對我的事情，她到底又知道多少呢。我和這個女人一共見了兩次面說了不到三句話，但我總感覺她的厲害應該不輸桑普老管家。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四層樓，剛經過小廚房，便看到蘇已經站在樓梯口處了:“劉先生您好，夫人就在房間內，先生要喝茶還是咖啡?我好現在去準備。”

“牛奶吧。”我想這蘇的城府似乎比肖本娜更深，必須小心提防，她拿來的飲品，能不喝就不喝，再者說，牛奶也是最不容易下毒的一種飲品。

肖本娜的房間很昏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邊的小茶幾處，放著一張肖本娜與彼特的結婚照。照片里的兩人都笑得很幸福，這么多年來肖本娜的容貌上并沒有留下什么歲月的痕跡，但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沉浸在丈夫寵愛當中的小女人了。她就站在我對面，眼眸依然美麗。也許一個人只有復雜到了極點，才能擁有這樣類似純潔的眼神吧。

“劉先生這幾夜睡得可好?”

竟然是這樣的開場白，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才華不在桑普之下。一字一句，輕描淡寫得像一粒落在心里的沙子，磨得人難受。

“和夫人一樣，都只是稍有疲勞而已。”

她的眼睛瞪了一下，但這表情轉瞬即逝，眼神馬上恢復成那一汪清潭:“聽說劉先生在貴國做的是文職工作。”

“夫人好耳目，我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白領。”

“不，做文職一直是我羨慕的，哪像我們家，都是些生意人，沾滿了金錢味，遠不及劉先生清閑高雅呀。”

“夫人有何指教不妨直說。”我嘴里說心里邊犯嘀咕，這話里頭有玄機呀。

“不敢當呢，這倫敦貝克街的酒吧本是我萊布德斯家的產業，經營的也是勞人身心的飲食生意。我一個女人，也不好意思讓劉先生替我們家的瑣事操勞。為了丈夫遺囑一事，已經讓先生披星戴月連夜趕來，如果再要您去貝克街那種人聲嘈雜，治安混亂的地方替我們守著家業，那豈不是我太失禮了。為了答謝劉先生幾日來的辛苦，我愿送您五百萬英鎊略表歉意。至于酒吧嘛，還是由我自己來打理好了，不敢勞煩先生。”

“萊布德斯家果然是名門望族啊，夫人一開口就是五百萬。想必這古堡廊壁上的油畫，隨意摘下一張，也值這個數吧。”

“想不到先生對油畫也有研究。如果您喜歡，可以隨意挑選，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另外，如果先生認為五百萬這個數不討眼，您盡可說一個喜歡的數，還有我這古堡里的寶石首飾。除了我脖子上的這條訂婚項鏈，其他的都可以送與您的妻子。”

聽她這一說，我才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那條項鏈——菱形的白金底盤，上面鑲滿了碎藍寶石。我可以估算出它的價錢不菲，但與萊布德斯家的雄大實力相比，就顯得有些寒酸了。想必她這么在意這條項鏈，也因為真是訂婚時丈夫所贈，要留作紀念。不過她不惜我把這本家古堡全都搬空了也要換回倫敦貝克街的酒吧，可見這酒吧的價值。如此大的誘惑，換作他人，單單五百萬就馬上同意了。但我是個越獄通緝犯，就算背著金山銀山，只要她一個電話，我不光無福消受這些錢財，可能連性命都會丟掉。

“夫人，照理講，這酒吧是您家的產業，就算沒有這么多的交換條件，我也應該交還給您的。但畢竟這是彼特先生立遺囑要留給我的，他尸骨未寒我就馬上轉手，未免有點太對不起他的信任了。所以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恕在下實有難處不能聽從。”

說到這里，蘇敲門進來將咖啡和牛奶放在桌子上，旋即又關門出去了。肖本娜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然后轉頭看著我，我明顯能看出她的眼神變了，凌厲的目光配上毒藥一般的微笑，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這咖啡雖然香濃，但也要加了糖才對味的，先生執意不聽勸告，非要混入膽汁，豈不是苦澀難看。”

“夫人，這句話在我們中國有另一個說法，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夫人若有話，不妨敞開了說，免得您憋著難受，我也聽個明白。”

“好，先生果然爽快。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把倫敦貝克街酒吧的所有權交給我。其他的，先生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決不討價。”

看來這酒吧她是志在必得了，不過我的立場也很堅定，雖不知酒吧的秘密何在，但也萬萬不能交給她:“如果我不愿意呢?”

“劉先生是個知理識義的人，想必對自己的祖國也很熱愛，加入我英國戶籍，應該也是迫不得已吧。”

肖本娜果然厲害，竟然連澤多給我準備假護照的事情都知道，看來我的房間并不安全:“夫人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交出酒吧，您就要告發我?”

“也是迫不得已，不到最后，我是不愿意看到劉先生囚衣加身。雖然蘇格蘭場并沒有接到您的通緝令，但如果有好市民舉報的話，我也不好不把您交給警方。”

蘇格蘭場還沒有接到我的通緝令?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這幾天還有來的路上我一直在關注各種新聞，并沒有我逃獄的事情披露出來。看來是澤多在出事之前告訴她的，他真是太大意了。

“夫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國人，于您的身價相比，就如廢鐵和黃金一樣。若是為了我這樣的一個人而使您的下半生在監獄里度過，豈不是太不值當了。”

聽到這里，肖本娜的臉色全變了，猙獰代替了之前的端莊冷靜:“你倒底在胡說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說，恐怕夫人自己最清楚不過了。蓄意謀殺，嫁禍于人，僅此而已!”

她的表情更難看了，我正在想應該已經把她逼上路了，誰知她竟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劉先生真會說笑，琳恩的死，就連三歲的孩子都能看出來是澤多所為，怎么會與我扯上關系?”

“我沒說是琳恩，兩天之內連死三人，為何夫人單單只說琳恩的事情?”

“你，你不要再胡言亂語，想要誣蔑我，拿出證據來!”

“好，如果夫人想聽，我想把您的完美行為再復述一遍。”

“一派胡言!你倒是說說，澤多出來，你進去，短短一分鐘，琳恩就死在那里，不是他干的，還會有誰?”

“不錯，表面上看，確實像澤多所為。這就是夫人你的聰明之處，誰也不會想到，短短一分鐘，琳恩的尸體就可以出現在那里。首先，那天吃完晚飯，大家看似各自回了房間，但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是真的去了客房。正在我洗澡的時候，琳恩小姐出于某種目的去了我的浴室，當時的情景的確很尷尬。好在她去我房間的路上被復雷戈管家看到了，當時復雷戈應該正在開議事廳的大門，因為澤多是宣讀律師，需要比大家更早一步進入議事廳準備。復雷戈為他開門之后馬上趕到我的房間，替我解了圍。之后，琳恩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換禮服，過了不久復雷戈也將我的禮服送來了，我換好禮服之后，因為怕迷路早早地出門了。我在樓梯口看到了澤多正從議事廳里出來，與他交談之后我去推議事廳的門，然后就發現了琳恩的尸體。”

“你說的這些大家都知道，這里面有我什么事呢??”

“這些只是表面現象。其實琳恩并沒有回到屋子里，而是被你叫去了議事廳!”

“你看見了?你看見我半路叫住她了?”

“琳恩為了色誘我，在我的浴室里已經快脫光了，復雷戈進來的時候，她只穿了一件襯衫一條底褲就跑出去了。這種樣子，如果不是熟人的話，叫她去議事廳她必然不會去，所以符合這個要求的就只有你一個。”

“她可以回到房間換衣服啊，本來她就應該這樣做的，被人半路截住，那是你自己的異想天開!”

“我有證據，那就是琳恩尸體上的禮裝。她死的時候眼睛突出，舌頭不能返回嘴里，這證明是被勒死的。人被勒住脖子的時候，一定會拼命掙扎，可是琳恩身上的禮裝竟然連一點褶皺都沒有。很明顯，那是因為禮裝是在她死之后兇手替她穿上去的。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兇手為了掩人耳目替她換了一套。但是很可惜，時間上是來不及的。因為我換好衣服馬上就出門了，雖然繞了個遠，但是琳恩如果自己回房間換了禮裝的話，第一她不需要出來得這么早，第二就算馬上出來，也必然會被早到的我看見殺人過程。”

“那也可以是澤多或復雷戈叫她過去的，他們都很熟悉。”

“夫人的記性不好，我剛剛說過，復雷戈找我的時候正好撞破了琳恩的計劃，此時的琳恩怎么可能跟著他去議事廳，而且，復雷戈走后不到三分鐘就又回到了我的房間，這段時間不足以作案。至于澤多，第一，他和復雷戈都是男人，琳恩再怎么說也是和您一樣，身處名門，只穿一條底褲，怎么會和男人一起去別的房間;再有，琳恩死的時候，臉上有化妝，這一點本來是要用來掩飾真相，但卻為澤多脫罪作了一點小貢獻——澤多是個男人，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做律師的同時還兼職外科醫生，誰都知道，外科醫生是不能化妝的。琳恩臉上那么漂亮的粉妝，他怎么可能化得出來。最后，如果澤多是兇手，為什么要在議事廳殺人?為什么還要把尸體吊起來?殺了人出來的時候為什么不關門?”

“按您這么說，琳恩因為喜歡您，遭到拒絕，一時想不開自殺了。”

“夫人的想象力足可以寫小說了。如果琳恩是自殺，那么澤多進入房間的時候就會看到的。”

“沒錯，所以說只有澤多是兇手才是合理的。他應該是早就進入了議事廳，又用紙條之類的東西騙琳恩說有急事，馬上到議事廳。之后將她殺死，偽裝成自殺。澤多本來是要關門的，但沒想到你早到了，所以門沒有關上。被你識破了也沒有辦法，他只有認罪，你沒注意這期間他都沒有為自己辯解過嗎?”

“夫人說得很合理，也很殘忍。澤多之所以沒有為自己辯解，是因為他對你有一定的感情，他萬萬也沒想到殺人嫁禍給他的人就是你。澤多因為要準備宣讀儀式，的確要早一點到議事廳去。本來他是何時進去的根本沒有人會知道，但是就因為你要嫁禍給他，才間接證明了澤多是剛剛進入議事廳就馬上出來了!”

“我做了什么?又嫁禍又證明的!”

“證據就是琳恩死的時候，澤多的文件是放在議事廳長桌的最左邊，能夠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留在別人有可能看到的地方。證明當時他出來要做的事情很緊急。”

“那又是什么事情能比宣讀遺囑還要重要呢?”

“那就要問夫人你了，就是你的一張字條才把澤多叫出來的。澤多向我介紹遺囑情況的時候，一直在替你抱不平，甚至說出了后悔當初把你介紹給彼特。可見他對你的情誼不是一朝一夕的。”

“可能有什么人打電話給他呀，憑什么說字條就是我寫的?”

“澤多為萊布德斯家做了這么多年的律師，如果辦事不嚴謹，怎么可能做到今時今日。一個合格的律師，在宣讀遺囑的時候，是不會帶電話的。能把他叫出來的，就只有留字條。我之所以敢肯定是你寫的，是因為澤多與我談完話就向樓上走了，而當時身在四層的人就只有你一個。”

“呵呵，真是好笑。好，就算按你說的，我寫了字條，那你又怎么敢肯定，他一進去就看到了。解釋不了澤多在議事廳的時間，就不能證明他不是殺人兇手。”

“能夠證明。我剛剛說了，文件放在了長桌的最左邊。按照宣讀儀式時的情況來看，澤多的主持位置在房間的最里面，如果不是一進門就看到的話，他的文件就應該出現在桌子的最右邊。還有一點，就是澤多當天坐位置的椅子，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那把椅子被放在了大門口對面的那個墻角處。這些都說明了，澤多是剛剛進門就看到了放在椅子上的字條，于是放下文件去看，隨后就急急忙忙跑出來了。夫人應該也很清楚，議事廳的桌椅都是白色的，放上一張紅色的紙，要引起人注意是件太容易的事。吶，就和你現在身后寫字臺上的紅色便箋一個顏色。”

“這都是你的猜測，沒有證據我是不會承認的!”

“夫人不用再詭辯了，我還有一個鐵證可以證明澤多是剛剛進入議事廳就馬上出來的。這個證據就是澤多沒有看到尸體。”

“這算什么?證據?別逗我笑了，他根本就是殺人兇手，不存在看不看見的問題。

“錯，這一點就是你最高明的地方，魔術師都做不成的事情，你卻做到了。澤多看不到尸體，是因為他進去的時候尸體的腳是掛在了第一盞吊燈上的。當時尸體位置，除非澤多使勁抬頭向上看，不然根本就發現不了。但是如果澤多在議事廳逗留了很久的話，只要向里面走一點，換個角度要看到尸體就很容易了。正因為這一點，所以你才要確保令他剛一進去就得馬上出來。”

“精彩，你的故事果然精彩，不過你倒是說說看，一分鐘之后你推門的時候，為什么尸體就吊在那里了?自己掉下來了?那這也太巧了吧!”

“不是自己掉下來的，是你讓她掉下來了。”

“我?哈哈，我當時可是在四層的這間屋子里，怎么可以讓三層的尸體活動?”

“呵呵，本來這個推理我還有一個破綻，但是現在沒有了。尸體會掉下來，是因為你在吊燈的另一邊套了一根繩子。那根繩子通過議事廳的壁爐，再穿過煙囪，就會出現在身在四層樓的你手中。因為吊燈都是可以搖擺的，適當的時候，你只要輕輕一拉就可以讓尸體掉下去。之所以一定要選第一個鉤子，是因為除了它與吊燈之間的距離正好可以放下一個人之外，它同時也正好在鉤子的左邊，只有這樣，向右拉動吊燈的時候尸體才會掉下來。至于那條繩子，只要先折成兩股，等拉動之后，再快速拉收其中一股，就可將整條繩子全部收回，不留痕跡。這個方法解釋了為什么我會在議事廳發現一個彎曲的釘子還有機油。雖然可以用和墻壁同樣顏色的繩子，但是穿過最后一個掛鉤之后距離墻壁還有四米，如果就這樣直接穿過壁爐的話，繩子就會懸在半空中被發現。你就只好在墻壁的上方釘了一枚釘子，讓繩子繞過那枚釘子再沿著墻壁進入壁爐，這樣就不容易被發現了。開始我還以為那釘子是用來掛畫的，后來發現古堡里所有的油畫都是沒有畫框的，用彎的釘子根本就掛不上去。再有，壁爐邊上沿涂有機油，那是因為繩子通過的路線有兩個需要轉彎的地方，一個就是在那枚釘子處，釘子是金屬的，表面很光滑。但是第二處，也就是壁爐的邊框上沿，那里是用青磚砌成的，表面很粗糙，而拉動繩子的機會只有一次，你擔心會在那個地方卡住，所以為了減少摩擦力涂上了機油。本來你可以狡辯說當時沒有呆在房間里，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沒有辦法進行這個推理了。可是你剛剛自己承認了，案發之時，你就身在這個房間里的。”

“呵呵，就算我做到了你說的這些事情，我也無法確定澤多進門和出門的時間”

“可以，這是最后一個證據。案發當天，澤多在出來關門的時候，我聽到一個很尖銳很刺耳的聲音。那是因為，你在適當的地方放了一個石子，只要那枚石子的形狀是三角形，那么澤多開門的時候就會正好將石子卡在大門與地面之間的夾縫中，所以關門時我才聽到了那個怪聲，也就是石子劃過地面的聲音。你就是聽到了這個聲音才知道澤多離開了。”

“好，就算我是如此這般得知澤多何時離開，也不可能知道你什么時候去!”

“不錯，我的出現是在你計算之外的，這才使得整件案子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因為在你的計劃里，要去發現尸體指證澤多的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按照原計劃，你會走出房間去迎澤多，之后再謊稱要到議事廳里去說，就可以很自然地發現尸體，誣陷澤多。但事實是我早到了，你聽到了我們的談話聲，臨時改變了主意。如果我猜得沒錯，琳恩會來色誘我，我會入住六號客房還有三層倉庫禁地前的簾子會突然不見，都是你安排的。這是個一箭四雕的計謀。因為這個殺人手法很復雜，如果行兇的時候再去穿繩子的話，一定會來不及，所以，你提早就先進入了議事廳將繩子穿好。這時還有另一個麻煩，就是知道這議事廳大門密碼的人就只有本家主人和管家，澤多不可能自己開門進去。所以在案發當天吃過晚飯，你讓復雷戈早點把門打開以便澤多進入。但同時你又擔心他會發現你布置好的繩子，于是你又告訴琳恩去色誘我套些情報，目的有兩個，第一是讓復雷戈看到她的舉動，好令他開完門之后無心進入議事廳，這是因為你知道復雷戈心儀琳恩，這點從案發前后的復雷戈判若兩人可以證明。第二個目的，就是為了方便哄騙琳恩跟著你去議事廳，因為你大可以說要她去那里向你說明從我這里套到了什么。安排了這些之后，你又想到這古堡里還有一個你無法控制的人，就是桑普管家。于是你便將我安排到只有皇室貴族才能入住的六號客房，目的就是讓桑普管家對我產生厭惡感。當天我初到古堡，好歹是你們請來的的客人，桑普管家就算因為年齡大了不來迎接，那之后也應該一起用晚餐吧。用餐之后我在走廊遇到了桑普管家，他身體并沒有什么不適，卻對我很是輕蔑。之所以會那樣，一是因為我不知尊卑入住了六號客房，再有，就是因為你收走了那個簾子，使我錯踏禁地。兩件事加起來，桑普管家對我的印象越來越差，導致了后來一直閉而不見。最后再說說我的方面，雖然是葬禮，可我畢竟是客人，按照禮節來講，哪有讓客人換喪服參加遺囑宣讀儀式的。你之所以這么做，就是怕我太早去議事廳壞了你的計劃，所以你故意事先交待復雷戈送套禮服給我，這樣我就不得不去洗澡;加上中國人沒有穿這種禮服的習慣，我穿起來勢必要費些時間，雙管齊下，這樣你才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怎么樣，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此時的肖本娜已經儀態盡失，抓起身后的那疊紅色便箋惡狠狠地摔在地上。我隨便猜的，看來這還真是那留言紙條的出處。我沒有說話，在等著肖本娜的下一步行動。不成想她突然又端起了那杯咖啡，走過來坐在了我的邊上。我不免有些慌張，下意識地向邊上挪了挪身子。

“呵呵，劉先生不要緊張，以琳恩的姿色您都瞧不上眼，我一個喪夫之人，如果想要誘惑您的眼睛，就太自不量力了。”她到底又拿到了什么籌碼，剛才已經快要失守的肖本娜，這會兒怎么又突然鎮定起來了，“您是客人，又是我丈夫的朋友，我當然怕照顧不周，不過我倒是真沒想到，平日里有萬人追捧的琳恩您看不上眼，卻偏偏喜歡那尚未成年的小丫頭。”

完了，我千算萬算，沒想到還是保護不周，到底是把羅娜牽扯進來了，我有些急道:“夫人到底想怎么樣，直說吧!”

“哈哈，我果然沒看錯，你真的喜歡那個小丫頭。”

“夫人，你是名門出身，說話要注意禮數。我的確喜歡羅娜，但并不是那意思，我喜歡她，是因為她不像你這么復雜陰險。”

肖本娜放下咖啡，站了起來:“劉先生，剛才你也說了，我出身名門，就算你把這一切真相全都告訴警場，他們也未必會相信。何況萊布德斯家有特赦權。”

“夫人的想法我早已考慮過，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外國人，能做的只是盡全力而已。真相說出去，至于警場怎么做，英國政府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手段和運氣了。”

“不瞞你說，我右手邊的抽屜里有一支滿膛的左輪手槍。當然這是最后的辦法，你要考慮清楚!”

看來這真的是她的最后一招了。我來英公差，卷入事件已經是很不幸了，當然更不想命喪于此，但木已成舟，到了眼下的這個地步，就算我妥協了，她也一定會殺人滅口:“夫人，古堡里兩天內死了三個人，一人一尸失蹤，還有一個人鋃鐺入獄。你現在會有這一手，我怎么可能沒想到。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已經把所有的真相全都電郵給了我國內的妻子。此后我每天都會發一封電郵給她，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或者沒有辦法發送，那么夫人的美貌就會在各大報紙的頭版上出現。”

屋子里的空氣越來越凝重了，我感覺這是我生命中經歷過的最長的五分鐘，因為從剛才她停止說話的時候開始，我便隨時有可能斃命。我屏住呼吸，聽著她的喘氣聲。漸漸的，我聽出了她的呼吸中夾雜了一點抽泣的聲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