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千金

一

江東區金黃三路是城郊結合部，584號是一棟三層樓的私房，房東是一位胖大嫂，住三樓，一二樓出租。江明麗帶著十四歲的女兒江雪租住在二樓。劉成杰帶著警員小張小徐趕到時，黃小輝已把情況了解得非常清楚了。據房東胖大嫂介紹，江明麗娘倆在這兒租了有三年，小雪讀初中二年級，是個乖孩子。江明麗在一家夜總會工作，每天夜出晝歸，交際甚廣，出進人員復雜，但從未見過她丈夫。劉成杰已從汪光勇那里知道，江明麗的丈夫十年前就因江明麗吸毒而離家出走，至今生死不明。

江明麗的租居屋內擺設很簡陋。一張桌子一張床，兩口舊箱子，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唯一值錢的是桌上放的一部18英寸彩色電視機，那是小雪的心愛之物，江明麗經濟最困難時也沒舍得變賣。此刻，江明麗正在桌邊清理衣物，小雪正坐在床邊寫功課。江明麗指著床上說，小雪，把那件衣裳遞給我。小雪專心致志沒理睬，繼續寫功課，江明麗只好自己走過去拿，嘴里說，這孩子……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江明麗問，誰呀？邊問邊過去開門。劉成杰等人走了進來。劉成杰一見江明麗就斷定她是畫像上的女人，但還是習慣性地問道，你是江明麗吧？江明麗反問，你們是……劉成杰出示證件后說，我們是臨江派出所的。江明麗一聽這話，拿在手里的衣裳掉在了地上。劉成杰說，我們那有個案子涉及到你，請你配合我們調查。帶走！小張掏出手銬欲銬江明麗，劉成杰看了看正在寫功課的小雪，用眼神制止了。小張悄悄收起銬子和黃小輝帶江明麗走出了屋。

劉成杰打量屋子四周，看到墻上貼著好幾張獎狀，便走近看，全是江小雪的，再看小雪，她仍旁若無人地專心寫作業，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與她無關。劉成杰認真打量江小雪，這孩子挺瘦，頭發稀疏且焦枯，臉頰尖瘦且蠟黃，發育不良，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小得多。讓人一看就會生出憐憫之心。她熱愛學習的那股勁讓劉成杰感動。他走到她身旁親切地問，小雪，讀幾年級了？小雪頭也不抬地回答，初二。劉成杰又問，你家還有什么親戚？小雪回答，外婆、舅舅。劉成杰問，知道我們是干什么的嗎？小雪回答，知道，你們是公安局的。劉成杰說，不要怕，公安局找你媽媽有點事。你到你外婆家去住吧。小雪沒有吱聲。劉成杰欲走，又不放心地回頭望了望一心一意做作業的小雪，然后從衣袋里掏出錢包，拿出三十元錢遞給小雪說，到外面吃點東西，搭車去你外婆家。小雪沒接。劉成杰將錢放在床上轉身帶小徐走出了屋。江小雪這才抬起頭，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看著他們的背影，慢慢拿起了錢……

江明麗對付公安是老手，從昨天到今天，對她的訊問在艱難地進行著。江明麗坐在辦公室中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劉成杰耐心地說，江明麗，你準備與我們對抗到什么時候？江明麗說，該說的我都說了。劉成杰說，你只交代了兩起，可我們掌握的遠不止這兩起。江明麗說，你們掌握了還問我干什么？做筆錄的黃小輝早已不耐煩了，呼地站了起來說，你……劉成杰示意黃小輝坐下，仍耐心地說，你來往密切的親友中，有五個人吸毒，包括你也吸。買毒品需要大量資金，你又沒有正當經濟來源，還要租房、還要供小雪上學……你哪來的錢？江明麗不回答。黃小輝說，看來你是想抗拒到底啰。江明麗輕蔑地看了黃小輝一眼，仍沉默不語。劉成杰說，還是不想說？江明麗說，劉所長，我不怕你們一拍二詐。警察我見多了，有本事拿證據來跟我談。劉成杰說，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等著，我會拿出證據讓你心服口服的。帶下去！

黃小輝帶江明麗走出辦公室。這時正好吳賢澤走了進來問道，怎么樣？劉成杰說，所長，這女人很頑固，又臭又硬。吳賢澤說，現在的犯罪嫌疑人越來越狡猾，何況她吸毒十年，多次作案。我想這絕不是她和公安機關的初次交道，難度可想而知。要有啃硬骨頭的準備啊。劉成杰說，知道。我有一個想法您看行不行？要想深挖余罪，必須擴大線索，我們把她的畫像照片在新聞媒體上進行刋登，受害人就會紛紛與我們聯系。到那時不怕她不開口。吳賢澤說，行呀，我看這是個好辦法。這時，老盛拿著一張紙匆匆進門。劉成杰說，搜查證開好了？老盛將那張紙晃了晃。劉成杰說，馬上出發。他對吳賢澤說，我們去江明麗家搜查。吳賢澤點了點頭說，注意發現新線索。劉成杰說，是！劉成杰帶著一行人趕到江東區金黃三路584號時已是下午四點多。搜查必須有證人在場，于是，他們叫來了房東胖大嫂。推開江明麗的租住屋。劉成杰愣住了，只見江小雪穿著大人的衣裳，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手里還拿著英語書正在背英語單詞。劉成杰示意老盛他們開始工作，自己向江小雪走去。劉成杰對江小雪說，不是讓你去外婆家住，怎么沒去呀？江小雪不吱聲。劉成杰問，昨天給你的錢呢？江小雪從床上拿起幾個硬幣遞給劉成杰說，買了二十元英語學習資料，昨天吃飯和今天上學搭車用了八塊八，還有一塊二。劉成杰沒接江小雪手上的錢。

戴著白手套的老盛從屋角搜出吸毒用具和一包白粉喊，劉所長，你看。小徐也從桌子抽屜里拿起一個小瓶說，麻醉藥。劉成杰對小張說，登記。他轉過頭對江小雪問，今天吃飯了嗎？江小雪有氣無力地搖頭。劉成杰說，一天都沒吃？江小雪不吱聲。劉成杰掏錢說，老盛，停一下，去買點吃的來。老盛脫手套說，好。胖大嫂上前撫摸著江小雪說，作孽呀，這江明麗真是作孽，自己把自己害了也罷了，害得這孩子多可憐……劉成杰問江小雪，你打算怎么辦？江小雪流淚不答。胖大嫂說，孩子，你搬走吧，到親戚家住，不是我不租房，狠心趕你走……你一個小姑娘伢，沒人管你，住這不安全啊。江小雪哭出了聲。劉成杰思忖片刻說，這樣吧，你把書包和衣物都清好，等一下和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吃完晚飯我送你去外婆家。行嗎？江小雪無奈地點了點頭，轉身收拾東西。胖大嫂說，換件衣裳吧。江小雪說，我……衣裳洗了。胖大嫂說，沒其他衣裳了？江小雪搖頭。胖大嫂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老盛拿著兩個饅頭和一瓶礦泉水進屋，遞給江小雪。劉成杰問，小徐，完了沒有？小徐說，完了，就這大點地方。小張將筆紙拿到胖大嫂跟前說，這是搜查記錄，你是見證人，請簽個字。這里。房東胖大嫂簽字時，劉成杰已幫江小雪背好書包，他說，到車上吃饅頭吧。隨即轉身對胖大嫂說，謝謝你。胖大嫂爽快地說，這謝什么，應該的。劉成杰說，這房子還勞你照看一下，有些是贓物，我們要拖走，其他東西我們會通知她親戚來拿的。胖大嫂說，你們放心吧。劉成杰說，謝謝大嫂，有什么事請與我們聯系。胖大嫂說，行。你們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劉成杰說，再見。胖大嫂說，再見。

翌日，劉成杰的辦公室里，吳賢澤、劉成杰、黃小輝、老盛正在開會研究案情。劉成杰說，從江明麗的照片登報后，我們已接到十幾起報案了，我估計有些案件會牽扯到她的那些毒友。吳賢澤說這是肯定的。不要放過，從她的毒友身上也可以收集到證據。劉成杰說，如果證據確鑿，沒有江明麗的口供我們照樣可以向檢察院移交。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劉成杰接電話，喂，您好？這里是臨江派出所，請問您有什么事？我就是，您是……哦，房東大嫂，您說。什么？她又回出租屋了，嗯，嗯，嗯。這樣，大嫂，您先照看她一下，我這就想辦法。好，好，謝謝您。劉成杰放下電話沉思。吳賢澤問，怎么啦？劉成杰說，江明麗的女兒又回金黃三路出租屋了。黃小輝說，昨天你不是把她送到她舅舅家，她外婆答應得好好的嗎，怎么變卦了？劉成杰說，江小雪對房東大嫂說，她舅舅家房小，住不下。黃小輝說，借口，是她舅舅不愿管。吳賢澤說，可以理解。劉成杰、黃小輝不解地看著吳所長，吳賢澤說，你們想啊，江明麗吸毒十年，百萬家產都吸光了，親戚朋友躲她都躲不及，誰還敢往攏湊。劉成杰說，也是。黃小輝說，可畢竟……吳賢澤說，你是不知道長期吸毒的人有多么可惡和難纏……劉成杰說，房東大嫂已收回房子，小姑娘馬上就要流落街頭……太可惜了，這孩子很愛學習，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還那么認真、那么刻苦，成績還那么好……真是不容易。吳賢澤說，弄不好這孩子就廢了，而且會給社會帶來……劉成杰說，我們破獲了一個案子，抓住了一名嫌疑人，而讓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學習半途而廢，甚至流落街頭，我認為這不是我們執法的本意。黃小輝說，可有什么辦法，總不能把她接到派出所來住著吧……劉成杰、吳賢澤陷入了沉思。過了片刻，吳賢澤說，你們不是馬上要提審江明麗嗎？問問她有什么人可以收養這個孩子。劉成杰點了頭。

散會后戴手銬的江明麗很快被一名女警帶來了。吳賢澤說，你們審，我和黃小輝得去準備一下材料，市局明天要來我們所檢查。吳所長和黃小輝走后。劉成杰主審、老盛作記錄，女警站一旁。劉成杰說，江明麗，這二天考慮得怎么樣？是不是還不想談？江明麗閉目養神不理睬。劉成杰說，今天可不怕你抵賴，我們已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利用色相、麻醉搶劫十幾起……不過在談案子之前我想和你探討一個問題，你作這些案子之前，想過后果沒有？江明麗靠在椅子上仍不理睬。劉成杰說，你想沒想過，你要是坐了牢，你女兒小雪怎么辦？江明麗驚坐起來問，小雪！她怎么樣？劉成杰說，房東大嫂準備收回房子，小雪沒人管，馬上要流落街頭了……江明麗情緒激動地哭泣起來。劉成杰說，哭沒用，你看有沒有人可收留她？江明麗嘴里念叨著，小雪沒人管了、小雪沒人管了……我不想活了……她突然躍起朝墻上撞去。女警急忙上前將江明麗抱住。劉成杰、老盛幫忙將江明麗拉回椅子上。劉成杰見江明麗頭上有血，吩咐老盛去拿藥和紗布來。老盛出屋不一會就拿來了藥水和紗布。江明麗還在不停嘮叨，我不想活了……劉成杰邊給江明麗擦藥、包扎、邊說，江明麗你冷靜點好不好。江明麗邊哭邊號地說，小雪沒人管，我也不想活了……劉成杰說，你冷靜點，你就是死了，小雪就有人管了嗎？見江明麗這么激動，劉成杰只好換話題說，好吧，這個事情先不談，把自己的問題講清楚，別的先不考慮……江明麗歇斯底里地說，那我的小雪怎么辦？劉成杰說，會有辦法的。江明麗說，有什么辦法，誰也不會收留她。劉成杰說，總會有人管的。江明麗說，誰管？你管？劉成杰脫口而出說，我管。江明麗不相信地看著劉成杰，片刻才說，你管？劉成杰堅定地說，我管，只要你老老實實把問題交代清楚。江明麗害怕劉成杰反悔，緊跟著說，你敢與我簽協議嗎？老盛見狀欲上前制止，卻聽劉成杰豪不猶豫地說，有什么不敢。江明麗迫不及待地說，那你寫。劉成杰找紙寫協議，寫好后遞給江明麗。江明麗站起來雙手接過協議：

關于江小雪監護權委托協議

甲方因違法犯罪，將失去對女兒江小雪的監護和照顧，愿在服刑期間將監護權委托于乙方劉成杰，乙方承諾自愿負責照顧江小雪讀書和生活及有關法律監護義務直至成人。雙方經協商自愿簽訂本監護權委托協議，一經簽字，立即生效。

甲方：江明麗 乙方：劉成杰

江明麗說，你還沒簽名？劉成杰說，讓你先看看，這樣寫行嗎？江明麗說行、行、行。劉成杰拿回協議走到桌旁簽名。江明麗期盼地望著他。劉成杰簽完字，江明麗沖上前搶過協議看后對劉成杰說，還應該寫一份留給你自己。劉成杰說，不需要，我這份記在我心里，我是警察，一諾千金，不會食言的。江明麗將協議慢慢疊好，放進衣兜里盯著劉成杰一字一頓地說，到死我也將它放在身上。劉成杰說，你要相信警察，要么不說，要說就一定算數。

江明麗幾乎不相信地望著劉成杰。

二

劉成杰的家是個一室一廳的房子，擺設有點亂，客廳放著桌子、板凳、沙發等。沙發上還搭著臟衣裳，一看便讓人感覺是一個沒有女主人的家。

劉成杰提著網兜、生活用品和行李、江小雪背著書包跟在后面進了屋。兩人放下行李，劉成杰說，今后，這就是你的家了。江小雪掃視屋內說，你們家，就你一個……劉成杰說，哦，叔叔和阿姨離婚了，還有一個弟弟跟阿姨一塊過。停了停又說，咱家房子小，這樣，你就住臥室，我住客廳。劉成杰指了指臥室，說完便清理行李。他走進臥室，將床上的墊單、被子和枕頭抱了出來，又從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凈的遞給江小雪說，會鋪床嗎？江小雪點了點頭，接過墊單被子進了臥室。劉成杰邊清理網兜邊大聲問，買的洗漱用品夠不夠？江小雪說，夠了。劉成杰又問，剛才在餐館里，你吃飽了沒有？江小雪說，飽了。見江小雪鋪好床走出臥室，劉成杰拿出一把鑰匙給她說，這是門鑰匙，下午放學后直接回家。江小雪點頭接過鑰匙。劉成杰說，每天早餐就在家吃，如果我不在你就到外面吃，中午你在學校吃，免得兩頭跑，我會給錢你，晚餐就在家吃。江小雪點了點頭。劉成杰說，你去洗把臉，到房里去復習功課。江小雪非常聽話地拿毛巾去洗臉。洗完臉拿起書包進了臥室。劉成杰說，把桌上的臺燈打開。

劉成杰歇了一會，從里屋拿出折疊床打開，將臥具鋪好，又將臟衣服清到衛生間，干完這一切他便準備出門。今晚要到所里加班，小雪第一天住這兒，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害怕？劉成杰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然后拿起手機撥號，接通后說，喂，李紅，我晚上要加班，你能到我家里來一趟嗎？陪一陪一個小女孩，是我收養的一個孩子。好，等會我先走了，晚上不一定回。李紅是劉成杰的女朋友，在鐵路小學任教。劉成杰離婚幾年一直顧不上談朋友，急壞了在鐵路部門工作的姐姐劉成芳，于是將非常要好朋友的妹妹李紅介紹給弟弟劉成杰，兩人接觸了近半年，感覺都不錯。打完電話劉成杰看了看手表，對里屋說，小雪，晚上我要到所里加班，呆會兒有一位李阿姨來陪你，你好好做功課，我先走了。江小雪沒出屋答了聲，哎！

劉成杰到派出所忙了整整一夜，先是帶人到濱江公園巡邏，回所后提審江明麗，并告知了江小雪的安置情況。也許是受了感動，江明麗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口氣交代了十幾起利用色相、麻藥進行搶劫的案件。審訊完后，劉成杰又召開了一個辦案人員會議，詳細研究了一個取證方案，忙完這一切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于是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了一會。大清早便起來買了豆漿、蒸餃、油條等往家趕。他拿著早點走進家門卻發現李紅、江小雪都走了。他在桌上看見了一張紙條，是李紅留下的短信：

成杰，江小雪已上學去了，昨晚等你一夜，你沒回來，我要去上班，不能和你碰面了。我和江小雪交談過，這孩子的確可憐，讓人同情。但是，對于你的做法，我不理解。你是單身，工作又這么忙，領養這樣一個小女孩，能照顧過來嗎？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的決定是無法更改的，我不想一到你們家就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我承擔不起這樣的重任……起碼你在作出決定之前，應該與我商量商量，既已成事實，我也沒有辦法，但愿你能幸福快樂，再見！

劉成杰緩緩放下紙條，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沮喪地坐下，他沒料到李紅對這件事這么反感，這么不支持……他想了想，還是站起來走到茶幾前拿起電話給李紅撥了過去：李紅嗎，紙條我看了，你聽我解釋……李紅打斷劉成杰說，成杰，不用解釋。劉成杰仍然說，這件事是我不好，應該與你商量商量再作決定，但是，已經這樣了，請你原諒，希望你能幫我。李紅說，我沒法幫你，你這個人太復雜。跟你相識了半年，有時我真的弄不懂你，你的做法我沒法理解。劉成杰說，我想見你一面。李紅說，沒有必要。成杰，那個江小雪性格內向、孤獨自閉，不好接觸。劉成杰說，這個我知道，她從小養成的習性，我會慢慢改變她。你能最后給我一次機會嗎？李紅說，成杰，咱們的事我昨晚想了一夜，我已經考慮好了，希望我們今后還是朋友，你……多保重。李紅說完便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劉成杰拿著電話愣在那里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門鈴響了幾聲才放下話筒去開門。

來人是姐姐劉成芳。劉成芳大劉成杰三歲，在鐵路部門工作，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心底善良的人。她進門就說，干什么呀，半天不開門，劉成杰說，姐，沒什么。劉成芳說，聽說你收養了一個罪犯的女兒？劉成杰說，你怎么知道的？劉成芳說，大清早李紅就給我打電話，她說，她決定與你分手。劉成杰憂傷地搖了搖頭說，姐……劉成芳埋怨道，你怎么這么傻，做事從不考慮后果。這下可好，李紅也走了，你一個單身大男人，怎么來照顧一個女孩？劉成杰說，我不能眼看一個成績這么優秀的女孩流落街頭，就這么毀了。劉成芳說，這世界上流浪街頭的孩子多著呢，你都能收養嗎？再說了，你就那兩千多塊錢的工資，你兒子那邊需要錢。媽媽年紀大了，又有病，也需要錢。你還要談朋友、成家，哪有錢撫養這女孩？劉成杰說，姐，既然我已經承諾，我哪怕是每餐吃熱干面我也要把她撫養成人，讓她走上陽光道。劉成芳說，姐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想過沒有，派出所工作這么忙，你哪有時間來照顧這個女孩？再說，咱爸在你十四歲就走了，咱媽辛辛苦苦把咱們拉扯大，她現在年紀也大了，又有病在身，你還要多抽時間回去陪陪她。你忙得過來嗎？劉成杰說，姐，正因為我十四歲就失去了父愛，所以我同情江小雪，而且她馬上將失去母愛……你放心，我會擠時間回去看咱媽的。劉成芳搖了搖頭說，真是個犟瓜。你要是這樣堅持，我也沒有辦法，但你知道姐也是為你好。我要上班了，有什么忙不過來的，記得給姐打電話，聽見沒有？我先走了。這有三百塊錢，拿去給那個女孩買件衣服穿。劉成芳將錢給劉成杰后匆匆走了。劉成杰拿著錢，感激地望著姐姐離去的背影，心里有了一絲安慰。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劉成杰接電話，喂，媽媽！您好嗎？母親在電話里說，媽好，你別擔心媽，早上你姐就給我打電話了，知道你現在很難，女朋友走了不要緊，還可以再找，不要太傷心，憑我兒子的人品還怕找不到好女人？但你要記住，你是一個男人，也是一個警察，應該說到做到，既然收養了這個孩子，就好好待她，把她撫養成人，別讓人看笑話。劉成杰的眼淚一下盈滿了眼眶，對于母親的理解、支持和鼓勵，劉成杰非常感動。他深情地說，謝謝媽媽。母親繼續說，什么時候把你收養的女兒帶回家給媽瞧瞧。劉成杰說，哎！媽媽，您多注意身體，等我忙過這一陣就回來看您……母親說，好好。這時門鈴又響了。劉成杰說，那我掛了。

劉成杰依依不舍地掛斷了母親的電話去開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門口站著的竟是所長吳賢澤。劉成杰說，吳所，怎么是您？吳賢澤笑著說，怎么又不能是我？吳賢澤邊往里走邊說，到分局開完會，路過這兒來看看你。昨天你干了一宿，早上我也沒見到你，想就江小雪的事情跟你談談。怎么樣？現在局里為你與江明麗簽協議的事，已經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我也沒有想到你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但是，我覺得你做得對，你的行為雖然是你的個人行為，但反映出一個警察的胸懷和境界，很多人都看著你，別擔心，我支持你。劉成杰感激地說，謝謝所長。我的確不愿看到一個孩子就這么毀了。吳賢澤說，我理解你，但你要考慮到，收養一個疑犯的孩子，今后的困難會很多很多。何況你親手抓了她媽，孩子對你會是什么態度。再說自己的孩子打兩下、罵兩下無所謂，江小雪卻不行。嚴了她會反感，不嚴她成不了器，這責任太大了。劉成杰說，所長，這些我都考慮過，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無法知道她的未來，何況是一個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后果怎樣，誰也無法料到，但只要我盡了力，就對得起這份承諾。吳賢澤說，好，這件事不僅僅是你個人的事，我和全所同志們都會幫你，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吳賢澤看了看表繼續說，你昨晚加了一個通宵班，好好睡一覺，我先走了，今天你就不用去所里了。

劉成杰真的感到有些困，有親人和領導的理解、支持，他心情舒暢多了，倒在行軍床上便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鑰匙的開門聲驚醒，江小雪背著書包走了進來。劉成杰看了看表，已是中午，忙站起來說，放學了，中午不是說好在學校吃午餐的嗎？怎么回來了？江小雪將書包放在桌上說，下午學校沒課。劉成杰問，中午想吃什么？叔叔去做。江小雪說，隨便，有什么吃什么。劉成杰說，好，你先復習功課，冰箱里有菜，吃完飯我帶你去商場買衣服。江小雪從書包里拿出書本做作業。劉成杰進廚房，麻利地做飯。不到一小時，劉成杰便在廚房叫，小雪，把桌上收拾一下，咱們吃飯。江小雪還沒收拾完桌子，圍著圍裙的劉成杰便將菜端了上來。簡單的三菜一湯。兩人坐在桌前吃飯，劉成杰邊吃邊說，你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你要安心復習，不要分心，更不要想媽媽的事。江小雪說，知道。劉成杰說，你是你媽全部的希望，你只有安心讀書，健康成長，你媽媽才會安心服法改造。江小雪嗯了一聲。劉成杰給江小雪碗里夾了一些菜繼續說，你媽媽既然已經把你托付給我了，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應該相信我，我會把你當成我的女兒，也會像對待我兒子一樣對待你。你有什么事，盡管給叔叔說，叔叔能辦到的，一定會盡力去辦。江小雪又嗯了一聲。劉成杰接著說，每天晚上放學直接回家，到哪去都要給叔叔說一聲。叔叔沒事就會去車站接你。江小雪點了點頭。劉成杰問，你現在成績怎么樣？在全班排第幾？江小雪說，前五六名。劉成杰說，一定要保持下去，還要爭取拿第一名。明年中考爭取考一個重點高中，我會全力支持你的。江小雪說，叔叔放心，我會努力的。

江小雪放下碗筷，劉成杰說，吃飽了嗎？江小雪點了點頭。劉成杰邊收拾碗筷邊說，咱們到商場去給你買衣服。再帶點菜回，你回來后好好復習功課，叔叔睡一會覺，晚飯叔叔再給你做好吃的。江小雪點了點頭懂事地說，我來洗碗吧。

三

這是一個周末的傍晚，劉成杰下班后到菜市場買了很多菜回家，進屋后就忙開了，做了幾個小雪平時愛吃的菜，當他將菜端上桌子時，小雪還沒回，劉成杰看了看表，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他幾次到門口張望，仍不見小雪的蹤影，實在忍不住了，解下圍裙，拿起外衣朝汽車站走去……

街燈亮了起來，公共汽車站臺上劉成杰孤零零地等待著，一會踱著步、一會蹲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累了，他蹲在站牌下慢慢睡著了，一輛公汽過來，竟沒有驚醒他。江小雪背著書包走下公汽，正準備離開車站時偶然回頭，發現了站牌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她轉過身慢慢向站牌走去。她看見劉成杰裹著外衣睡得正香，而且傳出輕微的鼾聲……從讀書到現在，沒有任何人在車站等過她、接過她，從小未獲父愛的江小雪注視著劉成杰，眼淚慢慢涌了出來。良久，她才輕輕地叫，叔叔！叔叔！劉成杰驚醒，揉著眼睛說，小雪，你怎么才回來？江小雪說，老師留我們補了兩堂課。叔叔，你怎么在車站睡著了？劉成杰說，飯做好了，不放心你，就到車站來了，沒想蹲著蹲著就睡著了。你哭過，誰欺負你了？江小雪揉了揉眼晴說，沒有，剛才在車上風吹的。叔叔，以后你就別來接我了，你這樣太辛苦……劉成杰說，沒事，叔叔是鐵打的。你看。他做了個擒拿拳擊動作。江小雪破涕為笑地說，叔叔真行。劉成杰接過江小雪的書包說，走，咱們回家。

劉成杰帶著江小雪回到家時，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劉成杰說，等一下，我去熱一熱，飯菜重新端上來后，劉成杰邊吃邊說，這段時間學習壓力大，明天休息，咱也放松放松，叔叔帶你去公園玩。江小雪高興地說，真的？劉成杰說，當然是真的，不過先要到圖書大世界，把你要的復習資料買齊后再去公園，今天我去買了些，但不知道你還需要些什么書。江小雪正要說什么，門鈴響了。江小雪歡跳著跑去開門，劉成芳提著塑料袋進門。江小雪喊，姑媽！并從劉成芳手中接過東西。劉成杰說，姐，你怎么來了，吃飯了嗎？劉成芳說，吃過了。你們怎么才吃？江小雪說，我放學回來晚了。姑媽喝水。江小雪將一杯水雙手遞給劉成芳。劉成芳坐下說，咱們小雪長大了，懂事了。江小雪不好意思地收拾碗筷。劉成杰說，不用，你進去復習攻課吧，過會兒我來。江小雪說，姑媽，我進去做作業了。劉成芳說，去吧，我和你叔叔說會兒話。

江小雪拿書包進里屋后劉成芳說，這孩子大了，懂事多了。劉成杰說，你就不夸我教育得好。劉成芳說，去，看你美的。說正經的，那個小周怎么樣，我看那姑娘不錯，進展如何？劉成杰說，早沒影了。劉成芳問，怎么回事？劉成杰說，見過二次面，第三次時帶她去見了小雪，也把情況如實講給她聽了，分手后再沒見到她人影。劉成芳說，你主動點呀。劉成杰說，我主動了，她要么不接電話，要么關機。劉成芳說，看看，跟你說了，先別把小雪的事對她說，一說準嚇跑。劉成杰說，有那么可怕嗎，不就是收養了一個女孩，世界上收養孩子的人多著哩，都不該找朋友……劉成芳說，看，你那犟勁又上來了不是，別人是女孩，考慮多很正常。再說了，人人都有你那樣的覺悟，共產主義不早實現了……劉成杰說，姐，你看你又笑話我。劉成芳說，不是姐笑話你，你不要老把別人的思想境界想得和自己一樣。現在的人都現實得很，有幾個像你這樣傻的。劉成杰說，那我們好多同事都跟我一樣。劉成芳說，那是你們警察。劉成杰說，也有不是警察的，和我一樣傻。他神密地補充道，還是個女的。劉成芳驚喜地問，找到女朋友了？劉成杰說，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哩。劉成芳問，是干什么工作的？哪里人？叫什么？多大？劉成杰說，看你急的。她叫喻春琳，北方人，在一家公司當文員，小我二歲。劉成芳說，難怪你不急……還瞞著姐。劉成杰說，沒瞞你，這不剛認識嗎。劉成芳問，你與她談了小雪的事沒有？劉成杰說，談了，她還說我心眼好哩。劉成芳說，行，這下我可放心了。什么時候帶給姐看看，也帶回家讓咱媽高興高興。劉成杰說，知道。劉成芳說，哎，這小雪可一天一天大了，這樣住下去總不是辦法……劉成杰說，放心吧姐，我早想好了。我準備在小雪的學校附近租個房，讓她外婆和她一起住，我已和她外婆說好了。劉成芳說，這樣最好。不過你的經濟開支夠嗎，你算過賬沒有？劉成杰說，沒。劉成芳說，你看啊，又要租房、又要負擔小雪的學費、還要負擔小雪和她外婆的生活費、你自己要生活、還要負擔兒子的撫養費、還要談朋友……你說那個叫喻春琳的女孩真是夠傻的，找個火坑自巳往里跳，我都為她擔心。劉成杰說，這不是暫時的嗎。劉成芳說，你看你，就這么一個小房子，存款沒一分錢、衣服沒一件像樣的，就那點工資，還有這么多負擔，你拿什么娶人家……你再看看你這家，有什么，有一件值錢的東西沒有？再看看你自己，整天套著公家的衣裳……你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你今后還怎么過……劉成芳越說越傷心，禁不住哭了起來。劉成杰說，姐，別傷心，當年咱爸不在了，咱媽拉扯我們幾個，那樣艱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這點苦又算得了什么？劉成芳邊擦淚邊說，你總是這樣樂觀，不過也是，再難也得過呀。劉成杰說，別為我擔心了。劉成芳說，擔心也沒用，你也不聽姐的。好了，我該走了。她指了指塑料袋說，我給你和小雪一人買了件衣裳。如果不合適我拿去換。劉成杰說，謝謝姐，又讓你破費了。劉成芳說，跟姐還說這種話。劉成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劉成芳對里屋高聲說，小雪，我走了。江小雪將頭伸出房說，姑媽再見。劉成芳說，好好學習啊！

送走姐姐，劉成杰收拾完碗筷后將一摞書拎到桌上喊，小雪，你出來一下。江小雪出來后，劉成杰邊解捆扎繩邊說，這是我中午抽空到書店給你買的書，都是你說過的，《數學復習大綱》《語文參考》《電子辭典》《簡愛》《青少年心理衛生》……江小雪說，叔叔，這幾本不是我要的。劉成杰說，我知道，這幾本是我給你買的課外讀物。江小雪說，課外讀物？劉成杰說，是呀，你看這本《認識青少年不良習慣》多好。這些課外書籍沒事時可以看看，對身心健康有好處。你現在正是長知識時期，多看看有益的書不是什么壞事。江小雪點了點頭。劉成杰說，年輕人要活潑、開朗，有什么事說出來，不要壓抑在心里，不要老是陰沉著臉，要愛笑、要向上，要做個陽光女孩。江小雪說，知道。劉成杰借機小心翼翼地問，你對你媽媽的問題怎么看？江小雪說，那是她自找的。劉成杰說，她已經被判了無期徒刑，你怎么想？江小雪不說話。劉成杰說，如今社會是法治社會，任何人觸犯了法律都要受到法律的懲處，包括你大伯、小姨、等，你要正確對待……江明麗一案牽出了江小雪小姨等六名親戚被判刑。江小雪平靜地說，叔叔別說了，我不會想什么的，我都聽你的。劉成杰說，好，有你這句話叔叔就放心了。不要受任何影響，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一心一意學習，健健康康成長。江小雪說，我會的。劉成杰說，過幾天我帶你去勞改農場見見你媽。江小雪說，我不想見她。說完轉身進里屋了。劉成杰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所措。

四

江小雪終于上高中了。劉成杰托人找了很多關系，將她安排進了市重點中學七十一中。高一一個學期她的成績一直很好，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可從高二開始，學習成績開始不穩定了，成績時好時壞，有時跌到中游以下，劉成杰也不知問題出在哪，非常著急。

這天上午，正在辦案的劉成杰接到小雪從學校附近公用電話亭打來的電話，要他趕去開個家長會，劉成杰安排好工作便往學校趕，但還是遲到了。

七十一中學位于繁華的鬧市區，商店、餐館、咖啡屋等在校門前比比皆是，劉成杰趕到學校時江小雪正在學校門前焦急地等待著。見劉成杰提著包匆匆而來，江小雪迎上前說，叔叔，你怎么才來？劉成杰說，快進去。江小雪說，家長會都開完了，我見很多家長都走了。劉成杰說，對不起，叔叔辦案子剛完，公共汽車慢慢吞吞的，都急死我了，看，還是沒趕上。別生氣，過會我去找老師說，老師有什么要求嗎？江小雪說，就是通報了一下每個學生的學習情況和摸底考試的情況，另外還要交二百元學習資料費。劉成杰說，又要交學資費？江小雪點了點頭。劉成杰說，沒問題，等一會兒我就進去交。你吃飯沒有？江小雪說，還沒有，不是等您嗎？食堂可能沒有了。劉成杰指著對面一家叫好運來的餐館說，那我們就在這個餐館吃點。江小雪說，行。兩人進了餐館，餐館服務員迎上來說，兩位吃點什么？劉成杰拿菜單看，對服務員說，來個魚香肉絲。又對江小雪說，你最喜歡吃的，這里肯定比叔叔做得好吃。江小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服務員離開后劉成杰問，摸底考試怎么樣？江小雪不吱聲。劉成杰知道又沒考好，說，你都讀高二了，這兩年一定要抓緊，不然高考就考不出好成績。江小雪低頭不語。服務員端菜上來，劉成杰對服務員說，請來一碗米飯。江小雪說，叔叔，你不吃嗎？劉成杰說，我剛才……在所里吃了一點。江小雪端著飯吃，劉成杰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自從小雪搬出去和外婆住在一起，劉成杰與小雪坐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天的時光越來越少了。劉成杰太忙，但他還是說，這兩天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去看你，你可要自覺學呀。等我忙過這幾天，我會天天晚上去檢查你的作業的。江小雪吐了吐舌頭說，天天？劉成杰說，聽汪老師說這一段時間你的成績又有滑坡，是什么原因？江小雪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也搞不清楚。劉成杰說，你可不能放松啊!江小雪點了點頭說，知道。她放下碗筷說，叔叔，我吃飽了。劉成杰說，你回學校吧，下午還有課吧？江小雪點了點頭說，與我一起進去吧，你不是還要交錢嗎？劉成杰說，我呆一會進去，還想找汪老師談談。江小雪說，那我先走了。劉成杰說，去吧。

服務員來收拾碗筷，劉成杰說，有面嗎？服務員點頭說，有。劉成杰說，給我下碗熱干面。服務員離開后劉成杰掏出錢包數了數錢，然后掏出電話打通了劉成芳的電話，姐，你在哪？那算了……沒事沒事，你忙吧。掛線后他想了想，又拿著電話撥號，接通后說，春琳，你在哪？能給我送二百塊錢來嗎？我在七十一中門口，好，我等你。服務員將面端了上來，劉成杰就著小雪吃剩下的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吃完后問服務員，多少錢？服務員說，魚香肉絲八元、米飯一元、面二元，一共十一元。劉成杰掏錢遞給服務員。

劉成杰走出好運來餐館后給小雪的班主任汪老師打了個電話，見汪老師走出校門，趕緊迎了上去叫道，汪老師！汪老師是名三十多歲的女同志，見到劉成杰滿面笑容地說，劉警官，剛才的家長會你怎么沒來？你女兒小雪都差點急哭了。劉成杰說，對不起。有點事耽誤了。汪老師說，我還安慰她說你爸從來不缺席家長會，肯定是有什么事脫不開身。劉成杰說，實在對不起，我正在辦案，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你有時間嗎？我想找你談談。汪老師說，好的，我也正想找你談談小雪的情況。劉成杰指了指旁邊一家咖啡屋說，我們就到那里面坐一會兒。

劉成杰和汪老師走進咖啡屋坐下，服務員過來問，兩位來點什么？劉成杰說，一杯白開水。你要什么？汪老師說，也來杯白開水吧。劉成杰迫不及待地問，汪老師，江小雪最近學習怎么樣？汪老師說，這孩子最近情緒有點不穩，學習成績急劇下降。這次摸底考試，成績從前三名退到了十八名。劉成杰說，是什么原因呢？汪老師說，具體什么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據我從她的同學那里了解，高二（5）班有一個叫周永暉的男同學在追她。劉成杰吃驚道，早戀？汪老師說，這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女孩嘛，有人追很正常。但女孩子要正確對待，凡進入青春期的女孩在情緒上都會有很大波動，只要家長正確引導，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哎，怎么從沒見江小雪的母親來過？劉成杰猶豫地說，實話告訴你吧……你是江小雪的班主任，希望你能為江小雪保密。我不想讓江小雪在這方面受到什么影響。其實我不是江小雪的父親。這次是汪老師吃驚道，你不是她父親？劉成杰點了點頭說，江小雪的父親在她五歲的時候就與她母親分手了，小雪至今沒見過她父親。她媽媽三年前又因搶劫犯罪被判了無期徒刑。這孩子沒人管，我就收養了她。我現在還是單身，所以光靠我一個人教育遠遠不夠，今天我告訴你實情，就是希望汪老師幫幫我。汪老師非常感動地說，沒想到江小雪的家庭這么復雜，你真不容易，我一直以為你是她親生父親……劉成杰說，她姓江，我姓劉。汪老師說，這個我倒忘了。不過現在很多孩子都跟母親姓。劉成杰說，這倒是，江小雪本身就跟她母親姓。汪老師說，我以為你是她親生父親，主要看你對江小雪的愛護和關心上。家長會你是從來不缺席的，給我打電話詢問情況最多的也是你，很多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劉成杰說，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班上是不是又要收學資費？你看我實在……汪老師說，沒事，沒事，江小雪的學資費免了，我去跟我們主任說。劉成杰說，那就太謝謝了。汪老師說，不用謝，你也不容易，我會抽時間找江小雪好好談談。劉成杰說，謝謝汪老師。你說那個叫周永暉的男同學，我能找他談談嗎？汪老師說，當然可以。劉成杰說，你看我進去找他……影響不好。汪老師說，好，我過會叫他出來。劉成杰說，謝謝汪老師。你的手機號沒變吧？汪老師說，沒有。劉成杰說，我的手機號也沒變，有什么事就直接打我電話。汪老師說，好的。再見！

汪老師走后，劉成杰邊喝水邊沉思，自言自語道，早戀？小雪不可能吧……不一會，一個毛頭小伙子走進了咖啡屋，他大聲問，誰找我？劉成杰說，你是周永暉吧？周永暉一看不認識，問，您是……劉成杰說，我是江小雪的父親。周永暉立刻明白了，忙說，您好！我知道您，我還知道您是個警察。劉成杰看著眼前這個還沒有完全長成熟的周永暉，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慎重地說，知道就好，今天我找你沒別的事，就是想與你談談江小雪，聽說你對她很好？周永暉不吱聲。劉成杰說，你們現在還年輕，心思都應該放在學習上，你們馬上就要面臨高考，應該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上來。江小雪也一樣，女孩子更不能分心，希望你從現在起不要與江小雪來往了。周永暉說，不來往？劉成杰說，不來往你們可能辦不到，但盡量少接觸，更不能有其他歪想法，這樣對你對她都有好處，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這是一個父親，也是一個警察對你的勸慰，聽明白了嗎？周永暉老實回答，聽明白了。劉成杰說，看你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希望你好自為之。周永暉說，我會按江叔叔的話去做的。江叔叔，再見！劉成杰說，再見！

周永暉走了，劉成杰站起身，正巧看見喻春琳拎著手提袋在街上東張西望，便叫道，春琳——這兒。身材修長，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喻春琳走進咖啡屋。劉成杰拉過凳子讓喻春琳坐下。喻春琳掏出二百元錢遞給劉成杰說，又要替小雪交錢？劉成杰說，不需要了。喻春琳問，為什么？劉成杰說，我跟班主任說了小雪的情況，班主任免了小雪的學資費。喻春琳說，那太好了。咋，你身上又沒錢了？劉成杰傻笑了一聲。喻春琳遞過錢說，拿著，你吃中午飯了沒有？劉成杰說，吃了，剛吃過。喻春琳說，又吃的熱干面？劉成杰說，我喜歡吃熱干面。喻春琳說，咋又穿這件破衣裳？劉成杰說，那兩件洗了。喻春琳埋怨道，你看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劉成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喻春琳遞過手提袋說，給，給你買了一件襯衣。劉成杰說，謝謝你。喻春琳生氣地說，你謝得過來嗎？跟你談了快兩年的朋友了，你給我買過什么，是一件衣服還是一件禮品？連每次約會吃飯都是我埋單，你倒好，為了一個罪犯的女兒，節吃省穿，三年沒買過一件衣服，一日三餐熱干面，給她卻買名牌衣服、買MP3、幫她租房子、交學費……自己都沒得用的，卻跟她外婆買臺洗衣機……劉成杰制止道，春琳！喻春琳說，我要說，在你心目中，小雪比我重要。那次我病了，高燒，在醫院你陪我看病，病還沒看完，小雪一個電話你就走了，把我扔下不管，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劉成杰說，她是個孩子……喻春琳說，正因為她是個孩子，是你的養女，我才沒計較，擱誰早離開你了。你整天在派出所忙，有點空閑時間就要管她，而我卻是個多余的人……劉成杰說，對不起。喻春琳說，你就知道說對不起，對不起，你什么時候能夠對得起我？劉成杰說，春琳，我知道這幾年你跟我吃了不少苦，在我最困難、最需要的時候，你無私地幫助了我，這份情誼，這份愛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好在還有一年她就要高考了，等她考上了大學，我會加倍償還你。喻春琳說，說來說去還是她重要，原來說好了的，今年咱們結婚，你現在又推到明年她高考以后，我都三十大幾的人了，你替我想過沒有？劉成杰說，春琳，真的對不起。喻春琳哭了起來，劉成杰起身撫慰喻春琳，喻春琳邊哭邊說，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劉成杰一把將喻春琳緊緊抱住，喻春琳淚如泉涌。

五

劉成杰受傷了，因為抓一個盜車賊。早上他到江灘四碼頭了解一個情況，正巧遇到一個男子在碼頭停車處轉悠，樣子鬼鬼祟祟。劉成杰一看便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遠遠盯著。果然那家伙在一輛摩托車前搗鼓了一會，慌慌張張跨上去將摩托車發著了。劉成杰忙沖了過去。見有人過來，男子加大油門就跑，劉成杰吼了一聲撲上去，剛走出幾米遠的盜車男子連人帶車摔倒了，劉成杰也因摩托車的慣性將他帶倒了，左腿受了傷。盜車男子在審訊時問了二次，抓他的那個人是什么人呀？比自己還玩命。

劉成杰被戰友們送到醫院后傷口縫了七針，好在沒有傷及骨頭。因為流血過多，醫生讓他住院觀察幾天。他哪是躺得住的人，在醫院借了副拐杖就偷偷出院了。

仲秋的江南天氣，說變就變，上午還是晴空萬里，下午便陰沉了下來，傍晚時下起傾盆大雨。在七十一中附近的出租屋里，江小雪憂郁地望著屋外的滂沱大雨想著心思。外婆走過來說，小雪，這么大的雨，你劉叔叔不會來了。小雪說，他會來的，他說過的話從來沒變過，他說要來就一定會來。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小雪高興地說，外婆，我說他會來吧。邊說邊燕子般奔過去開門。

劉成杰披著雨衣，拄著拐杖走進屋來。小雪邊幫劉成杰脫雨衣邊問，叔叔，你這是怎么了？她把雨衣遞給外婆，將喘著粗氣的劉成杰扶到桌邊坐下。外婆端了杯茶放在桌上。小雪關切地看劉成杰的腿又問，怎么弄的？劉成杰說，上午查案，剛好遇到一個小偷，抓他時不小心受了點傷。小雪說，傷重嗎？劉成杰說，不礙事。叔叔說過，叔叔是鐵打的。小雪說，腿有傷就別來了嘛。劉成杰說，那怎么行，說好今天來檢查你的作業的。另外我還帶來了你媽媽的信。小雪說，可你的腿、還有這么大的雨、這么遠的路……劉成杰說，這算什么，有公汽，我走不了多少路。

劉成杰從衣袋里掏出信遞給小雪。外婆悄悄進了里屋。小雪接過信看：

劉所長，您好！

來信收到，我在獄中很好，謝謝您的關心。小雪的情況我都知道了，真不知怎樣感謝您？這么多年來，您一直對江小雪疼愛有加，她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您都安排得那么周到，其中包括飲食、起居、學習、健康、穿戴等等，你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這點點滴滴的關愛我想江小雪都不會忘記的，充分體現了您偉大的父愛。您用事實改變了我當初對您錯誤的想法，我由最初的猜測懷疑變成了信任，孩子交給您我是最放心的……也希望江小雪不要辜負了您的一片苦心，快快樂樂地生活、健健康康地成長，快要高考了，希望她考一個好學校……

劉成杰說，你媽對你寄予了很大希望啊！小雪擦了擦眼淚說，叔叔，等一會兒檢查作業行嗎？劉成杰問，怎么了？小雪說，想問你個問題，你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劉成杰不解地說，什么日子？11月11日。小雪說，11月11日是什么日子？劉成杰思考，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小雪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劉成杰高興地說，對，我把自己的生日給忘了。

小雪跑進里屋，端了一個小蛋糕放在桌子上，插上蠟燭點燃說，叔叔，許個愿吧。劉成杰雙手合在一起閉眼許愿，吹滅了蠟燭。小雪雙手將刀遞給劉成杰。劉成杰切了一塊蛋糕說，先給外婆送去。小雪拿蛋糕進里屋后返回，劉成杰將第二塊蛋糕遞給她。小雪邊吃邊問，叔叔，能告訴我，許了什么愿嗎？劉成杰說，行，愿你明年考上一個好大學。小雪說，謝謝叔叔。劉成杰說，你能滿足叔叔的愿望嗎？小雪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的。哦，對了。她跑進里屋，捧出一個包裝盒說，我還有一件禮物送給叔叔。劉成杰問，什么禮物？小雪調皮地說，你自己看。劉成杰打開禮物，是兩雙竹藝筷子。他不解地望著小雪。小雪拿起筷子邊說邊一支一支往桌上放，一加一等于十一，兩個一加一就等于十一月十一日，祝你生日快樂。還要祝福你和喻阿姨成雙成對，早結良緣。劉成杰感動地說，謝謝你，這么多年，我都沒過過生日。但是，當你送給我高等學府的錄取通知書，那才是送給我的最好禮物。小雪說，叔叔放心，我一定會的。劉成杰說，不過我還是要批評你，以后可不許亂花錢。小雪說，沒花多少錢，蛋糕我是揀最小的買的，禮物的包裝盒是我自己做的，兩雙筷子也不貴，這是我這幾天沒過早攢下的……劉成杰說，不過早怎么行，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雪說，叔叔！禮物雖輕，但代表了我的心……我知道，這幾年你為我吃了不少苦，操了不少心，受累受窮，你從來不跟我說，但我心里都清楚。小雪突然哭泣起來，邊哭邊說，那天在學校門口，我走后你背著我吃熱干面，我都看見了。喻阿姨跟我說，上次你生病住院，醫生開的是一個星期的吊針，你卻打了一次，住了一天，就出院了，我知道，你是嫌貴。派出所小張叔叔對我說，你經常買很多饅頭和包子放在桌子的抽屜里，中午就喝白開水，啃幾個包子饅頭對付中餐。有一次你在外面辦案幾天都沒回，他在你桌上寫東西，聞到了怪味，打開你的抽屜，發現包子都餿了……小雪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劉成杰安慰說，我喜歡吃饅頭和包子。小雪說，你喜歡吃饅頭和包子，還喜歡吃熱干面。你騙誰……吳賢澤伯伯不是號召派出所的人捐款了嗎，你們分局不是有好多警察叔叔和阿姨都捐款了嗎，這些錢你為什么不用？劉成杰說，我們單位同事是捐了些錢，有四千多吧，我全部都存在存折上了，一分錢沒用。小雪問，為什么呀？劉成杰說，一是我要留著等你考上大學的那天一分不少地交給你；二是我要憑自己的能力撫養你，不想讓別人說閑話。你懂嗎？小雪說，我不懂。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劉成杰說，怎么想？小雪說，我想哭……我要報答你……劉成杰說，傻孩子，我不要什么報答，你健健康康地成長，順順利利地考上大學，對我就是最好的報答。別想得太多，想太多了容易分心，影響學習。好了，別哭了，把作業拿來。小雪哭成了淚人。劉成杰替小雪擦了擦淚說，去呀，傻孩子。小雪含淚點了點頭。

小雪將作業遞給劉成杰，劉成杰翻看說，都是滿分，你的成績回升了。小雪紅著眼說，你天天逼我，不回升行嗎？劉成杰說，這就對了，你要是不拿全班第一二名，就不是我劉成杰教出來的女兒。小雪破涕為笑地說，叔叔高興吧？劉成杰說，你的成績好就是我最高興的事。小雪說，我會天天讓叔叔高興的。劉成杰問，那樣最好。哎，周永暉又來找過你嗎？小雪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劉成杰說，同學間的純潔友誼還是要的，希望你處理好與他的關系。小雪說，知道，這話你都說了幾十遍了。劉成杰說，多說你記得牢。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劉成杰說，這么晚了，誰啊？小雪跑去開開門，驚喜地叫道，喻阿姨！喻春琳打著傘進來。劉成杰說，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喻春琳說，來接你呀。劉成杰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喻春琳說，腿不方便，又下這么大雨，家里沒人，不在這在哪？劉成杰說，看來你也可以當偵查員了。小雪說，那叔叔就收喻阿姨為徒啰。喻春琳嬌嗔地說，誰稀罕。劉成杰開玩笑說，我也收不起這樣的徒弟。喻春琳說，誰和你開玩笑，到你家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你都沒回，腿剛剛受傷還到處亂跑，你是不要命了。劉成杰說，沒事，這點小傷算什么。喻春琳說，都縫了七針還小傷，斷了才是大傷是不是？劉成杰說，哪有徒弟這樣訓師傅的。

喻春琳看到桌上的蛋糕說，小雪先給叔叔過生日了，等一會兒我再給他過一次。劉成杰說，小雪，你和外婆休息吧，太晚了，我和阿姨先回去了。劉成杰起身，喻春琳拿雨衣，小雪遞拐杖。喻春琳扶著劉成杰走出出租屋。剛到門外，喻春琳埋怨劉成杰說，這么大的雨，你支氣管炎還沒好，腿又受了傷，還要往外跑，真是不要命了。劉成杰說，小雪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我實在不放心。喻春琳看了看天說，打個的士走吧。劉成杰說，還是坐公汽舒坦。喻春琳說，你就會省錢。劉成杰說，等以后有錢了，我買一輛汽車，讓你天天享受打的的快樂。喻春琳說，你什么時候才能買汽車喲。劉成杰說，總會有那一天的。喻春琳說，等到那一天我恐怕坐不動了。劉成杰說，沒那么遙遠吧……

兩人說笑著，攙扶著朝雨中走去，小雪站在窗口看著他們笑了。

六

高高的圍墻、密密的鐵絲網、警戒線、崗樓、哨兵，使這里的一切顯得肅穆莊嚴。女子勞改農場坐落在市郊，高大的針葉松和白楊樹掩映著一排排灰墻紅瓦的房屋。這些房屋都不高，但排列整齊。在一棟集體宿舍內，穿著灰色勞改服，印有126號標記的江明麗正在給女兒小雪寫信。經過四年多的勞動改造，江明麗幾乎變了一個人，也許是勞動鍛練，或許是戒毒成功，身體胖了許多，也結實了許多。寫完信的江明麗正準備去找管教干部，正好年輕的管教女警小陳來到了門口說，江明麗，跟我去一趟。江明麗手里拿著信跟在小陳后面說，陳干部，您這是帶我去哪呀？小陳說，今天有人來看你。江明麗說，今天又不是會見日，誰來看我啊？小陳說，是那個姓劉的派出所所長。江明麗快步趕上小陳激動地說，是劉成杰所長！他在哪？小陳說，你慌什么，還沒來呢！

到了會見室，小陳說。你先坐吧。江明麗恭敬地說，謝謝陳干部。小陳坐在辦公桌前問，我剛調來不久，怎么發現每次都是這個劉所長來會見你，你家里人呢？江明麗說，我家里沒人理我，我是劉所長抓來的，我家人因為犯罪被他抓進來六個。小陳又問，你不恨他？江明麗說，開始恨，現在嘛……我知道他是個好警察。小陳問，怎么個好法？江明麗說，說話算數。小陳說，說話算數就是好警察，說話不算數就不是好警察了？江明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很講信譽。他跟我簽了一份協議。他真的就盡心盡意地按這個協議去做，這樣的人現在不多見……小陳問，一個警察和你簽協議？江明麗從懷里掏出協議書雙手遞給小陳說，是呀，托孤協議，你看，就是這個。小陳接過協議書認真看完，疑惑地看了看江明麗。江明麗說，是這樣的，四年前，我因為吸毒和麻醉搶劫，被劉所長抓了進來。當時我女兒只有十四歲，沒人照顧，我非常絕望，幾次想自殺，都被劉所長救了下來，為了讓我安心改造，于是他就和我簽訂了一個幫我撫養女兒的協議！小陳感動地說，原來是這樣。那你女兒現在怎么樣了？江明麗說，是啊！前些時候劉所長給我寫信說她正在準備參加高考，也不知現在情況怎么樣了？我剛給他和女兒寫了封信，還沒來得及寄出去就被您叫來了。說完她將信遞給小陳。小陳接過信放在桌上說，那就不用寄了，等一下來了你當面交給他。江明麗說，哎。

劉成杰手里拖著一個旅行包，江小雪背著一個包走到了會見室外，劉成杰見小雪慢吞吞地，說，快走啊。小雪說，叔叔，我不進去了，你去吧。劉成杰說，我們在家不是都說好了嗎？她不管怎么說都是你媽！你這一走就是幾年，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你媽呢。小雪心情復雜地說，我……不想見她。劉成杰說，小雪……聽話。小雪幽怨地說，她從來就沒管過我！叔叔，要不是你這幾年照顧我，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流浪呢，我不去！劉成杰嚴肅地喊，江小雪！見劉成杰真的生氣了，小雪低下了頭。

小陳聽見外面的聲音走了出來，見到劉成杰問，你是劉所長吧？劉成杰說，哎，我是劉成杰。小陳說，江明麗在里面等著呢，你們進來吧。她邊說邊上前幫忙拿行李。劉成杰說，謝謝！行李被小陳拿去后劉成杰上前拉江小雪，江小雪不是很情愿地跟著。進會見室，江明麗早已站了起來，見到小雪，母女倆都愣住了。江明麗輕輕叫道，小雪……江小雪沒吱聲。劉成杰拉了拉江小雪說，小雪，叫媽呀……江小雪仍不吱聲。見母女倆尷尬的樣子，劉成杰忙打圓場說，這么久沒見了，怎么反到顯得生疏了？啊……來，來，都坐下。他拉江小雪坐下。小陳拿起桌上的信遞給劉成杰說，這是江明麗寫給你和小雪的信，還沒來得及寄你們就來了。劉成杰接信看。

小陳倒水遞給江小雪扭頭問，江明麗，這是你女兒啊？江明麗看著女兒說，嗯。江小雪說，阿姨好！小陳說，喲，這么漂亮的女兒！你是江小雪吧？常聽你媽提起你。江小雪低頭說，提我干嗎？小陳說，你媽可想你啦，談到你話就特別多，她可關心你啦。江小雪說，她關心我？關心我什么？她從來沒管過我，是幫我買過一件衣服還是幫我買過一本書!我們學校開家長會她去過一次嗎？我晚自習放學回家她接過我一次嗎？劉成杰在一旁聽不下去了，說，江小雪！不許這樣說話!

江小雪望了劉成杰一眼說，叔叔，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熬過這幾年。自從你把我接到你家，為我操碎了心，你常到學校找汪老師了解我的思想情況和學習情況，我都知道。我還看見你本子上記滿了我的作息時間、課程安排、老師的聯絡方法、要買的學習資料……看到我學習壓力大，還經常陪我去公園、逛書店，和我談心……她轉向江明麗問，這些你做過嗎？劉成杰想制止，但江小雪繼續說，叔叔，每天都做好了飯菜等我回家一塊吃，記得那年冬天，因為臨時考試我回家晚了，他在車站頂風冒雪等了我近三個小時，又餓又冷，縮成一團，那個時候，你又在哪里？說完，大聲哭了起來……

小陳說，小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啦，你媽現在可后悔了，為了早日出獄與你團圓，她現在表現得非常好，多次受到獎勵，二次減刑，現在已經從無期徒刑減到十七年了。她常跟我說，她最記掛的人就是你。劉成杰說，小雪，你看，你媽雖然現在在服刑，可她一刻也沒有忘記你，每次給我寫信談的最多的也是你！看，這是寫給你的信，你看看吧。江小雪接過信看：

……我知道你恨我，也不想理我，我沒有權利怪你，我現在也恨自己的過去。我盡量控制自己不想你，但你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呀，每當我站在鐵窗前，望著夜空那輪明亮的月亮，我都在猜測，女兒你此時此刻在干什么……我現在沒有任何奢求，只求你能原諒媽媽的過去。我現在也沒有什么追求，只想早一天出獄，能和我心愛的女兒團聚，我拼命改造，我把省吃儉用的錢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我就是希望現在世界上少一點像你這樣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聽劉叔叔的話，健康成長，這是媽媽唯一的希望……

江小雪邊看信邊流淚。為化解母女之間的矛盾，劉成杰趁機說，你看，你是你媽最大的精神寄托，如果有你的信任和鼓勵，對你媽的改造會有更大的幫助，聽話，來，快叫媽……江小雪欲言又止，最終沒喊出口。

江明麗說，謝謝，謝謝你們！我知道我不配做母親，小雪也不必叫我媽了！我現在看見小雪長得這么高，長得這么漂亮，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改造，用我的行動來洗刷我的過去，重新做人。劉所長，謝謝你，你已經實現了你在協議上的承諾，謝謝！她向劉成杰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向外走。劉成杰、小陳想制止……

只聽江小雪輕輕叫了聲，媽！走到門口的江明麗愣住了，她回過頭不相信地問，是叫我嗎？江小雪點了點頭。江明麗說，你能再叫一聲嗎？江小雪喊，媽媽！江明麗哭喊著向江小雪撲去。母女倆終于抱在一起，泣不成聲。

劉成杰和小陳在一旁相視而笑。江明麗捧住江小雪的頭說，來，讓媽好好看看你。小雪，媽媽實在是對不起你！在外面時媽做了許多違法勾當，沒有把心思放在照顧你的身上，聽見你叫這一聲媽，媽有愧。我沒有盡到做媽的責任！江小雪說，媽……媽，有的時候我好恨你！要不是叔叔給我做工作，我還真不愿意到這監獄來……江明麗說，小雪，你別說了，媽知道你的心情……小雪，你可要記住，你劉叔叔可是我們全家的恩人，雖然他親手把我抓進了監獄，可他又親手把你哺養，使你健康成長，我不恨他。要沒有他……小雪啊，你要好好聽叔叔的話，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劉叔叔。江小雪說，知道，媽！劉叔叔對我就像親身女兒一樣。江明麗說，媽知道，你劉叔叔常給我寫信說你的情況。

停了一會，江小雪說，媽，今天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江明麗說，告別？你要去哪？劉成杰說，哦，小雪啊，已經考上北京工業大學啦！今天，就要去北京。他掏出入學通知書遞給江明麗。江明麗手拿著通知書，久久不語。突然，她將入學通知書捂在臉上抽泣著。小雪過來，江明麗轉身一把抱住小雪放聲哭了起來，小雪也禁不住淚流滿面。劉成杰說，好了，好了，都別哭了，今天雖然是告別，但應該感到高興啊。江明麗抽咽著說，對，對，高興！不哭。她擦了擦淚問江小雪，你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江小雪指了指旅行包說，叔叔都給我準備了，好多都是新買的呢。江明麗說，你這可是第一次出遠門，獨立生活在外，劉叔叔又不在身邊，你要學會照顧你自己啊！劉成杰對江明麗說，你別擔心啦，這次我和小雪一塊去北京，我送她去學校報到，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江明麗慢慢走到劉成杰跟前說，劉所長，當年你抓到我的時候，我怎么也不愿意交代問題，沒想到你當著我的面，起草了這個幫我撫養小雪直至成年的協議，還在上面親手簽字。劉所長，是我逼你跟我簽下這個協議的。說實話，我當時就是覺著你是為了盡快破案，盡快讓我坦白交代，才一時沖動。沒想到，你真的兌現了承諾，這四年來，你頂著各種壓力精心照顧小雪的學習和生活，給她慈父般的關愛，讓她幸褔成長，而且考上了這么好的大學，沒有想到一個罪犯的女兒還能受到如此關愛。劉所長!你的承諾是金啊！江明麗哭泣地說，我給您謝恩了！她欲跪被劉成杰拉住。劉成杰說，哎呀，你別這樣，好了，好了，這有什么呢，換了任何一個警察，都會這樣做的。我的條件雖然不好，但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絕不會餓著小雪。江明麗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謝你。劉成杰說，別這樣說，小雪是個懂事的孩子，非常爭氣，這也是我最大的安慰……他看了一眼江小雪繼續說，看到她現在這個陽光可愛的樣子，值啊！小陳說，對，江小雪有個好的未來，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劉成杰掏出存折說，小雪，這是我們單位同事捐給你的錢，共五千三百六十，全在這兒。我說過，等你考上大學我會如數交給你。他將存折遞給江小雪。江小雪說，叔叔……劉成杰看了看表說，喲，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火車，小雪，快跟媽媽告別吧。江小雪沒動，江明麗說，小雪……江小雪說，媽，你放心，我在北京會好好學習的，會對得起叔叔這么多年的養育之恩的。江明麗說，小雪，你從小都不記得你的爸爸，也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愛，你劉叔叔就像你的親生父親……江小雪對劉成杰說，叔叔，是您像親生父親一樣地照顧我，關心我，讓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父愛。我拖累了你這么多年，你現在可以放手了，可我不想讓你放手。小雪將存折遞還給劉成杰，繼續說，我是你的女兒，我的生活還得由你安排……劉成杰接過存折說，好，我會每月按時給你寄生活費的。江小雪說，叔叔，這幾年你太累了……我現在大了，你可以放下我了，雖然我馬上要離開你，少了你的呵護，但今后我無論走到哪，都會勇敢地面對困苦和悲傷，因為你的付出、你的囑托、你的期望、你的信任、都在我心上……

劉成杰點了點頭說，叔叔相信你。江小雪說，叔叔，你知道嗎？我們學校好多老師和同學都羨慕我有個當警察的爸爸，可是，我從來也沒有叫過你爸爸，今天我很想叫你一聲爸爸，行嗎？劉成杰點了點頭說，嗯！江小雪突然一下跪在地上，從心里迸出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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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