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非理性的投資

前不久聽一個朋友說，他有了一筆錢，別人建議他如此投資：購買黃金，然后以黃金作抵押，向銀行貸款80％，再買一批黃金……如此循環操作，就擁有了一大筆黃金，當然。同時他也就有了一大筆債務，這就是所謂的金融杠桿。接下來他面臨兩種可能：黃金漲價，他就賺一大筆；黃金降價，他就賠一大筆。

據說美國的金融風暴，是因為人性貪婪，導致非理性投資，利用金融杠桿，放大了風險，造成泡沫。問題是，華爾街真存在所謂“非理性投資”嗎?

回到這個朋友的例子。假定他投資黃金失敗，很可能虧得底兒掉，在旁人看來，那就是非理性投資。但是知道內情的人會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非理性投資。事實上，他在投資之前，做了反復權衡。如果下一步通貨膨脹，金價上升，他就賺；如果通貨緊縮，他就賠。他的投資判斷還是根據理性來的，并沒有喪失理性。

華爾街的投資也是如此。金融家為什么要使用金融杠桿?是因為他們判斷在美聯儲的寬松貨幣政策下，金融杠桿會放大他們的利潤。結果是他們判斷失誤，風暴爆發。但是，判斷失誤并不等于非理性。

這里牽涉到一個重要的區分：非理性和理性判斷失誤。非理性是指違背理性原則，而理性判斷失誤則是指雖然根據理性原則，但因為信息不準確或者思維環節短路導致判斷錯誤。你在這家店用300元買了一件衣服，可是在另一家店發現可以200元就買下，這是判斷失誤，而不能說你在第一家店時是非理性。錯誤只是因為你不了解第二家店的信息。

華爾街那群人也并沒有故意去賠錢。他們的投資永遠都有判斷依據。是什么讓他們賭明天?美聯儲的政策。我的朋友為什么對投資黃金躍躍欲試?因為他對中國人民銀行下一步舉措做了推測。著名的“比傻”理論說，只要你相信還有人會出更高的價格來買垃圾資產，你就會投資這個垃圾資產。有人說這就是非理性投資，可是“存在更傻的人”仍然是你的投資依據，你并沒有喪失理性。如果事實最后證明不存在比你更傻的人，那是你理性判斷失誤。

有人說，空賣空賣就是市場非理性的表現。賭場是完全的空賣空賣。但賭徒們每一筆下注都作了判斷，他們也是為了收益最大化。只能說，賭徒比普通人更偏愛風險，但普通人卻誤以為他們非理性。

周其仁教授說歷史上最有名的“泡沫”——荷蘭郁金香狂潮，也不是什么非理性投資。一本小書《天下第一泡沫》揭開很多被人忽略的資料：最名貴的郁金香球莖的價格上漲由巴黎的時尚需求驅動，那時法國貴夫人和名嬡流行的是用新鮮郁金香——一年的花期不超過7天——來做服飾。作者找到了確鑿的證據：當時最別致的郁金香在巴黎單支賣價1000荷蘭盾。為郁金香而“瘋狂”的荷蘭人有他們的判斷依據。只是后來時尚發生變化，他們損失慘重，卻被旁人看作“非理性”。

中國股市從6000多點跌倒最低1600多點，如果這事發生在越南，中國人肯定會說，6000多點完全是瘋狂，是泡沫。可是為什么發生在自己身邊就不同了呢?因為局中人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并沒有按照非理性原則投資。他們的每一筆投資都有依據：宏觀經濟形勢、小道消息等等。在6000多點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干預措施出臺。是的，理性人永遠是有限理性，會有很多“沒想到”。

經濟學上的理性人假設，指的是人在局限條件下，會按照利益最大化的原則來作決策。人會判斷錯局限條件，卻不會按照非理性原則作判斷。實際上，如果請你作一個非理性原則的判斷，你根本無法做到。怎樣非理性地賠掉100萬?你能想出很多種辦法，可是每種辦法都是經由你的理性按照你心目中“非理性”的標準判斷過了。任何智商殘存的人，都是根據理性原則來作判斷的。瘋子的行為無法預測，那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作任何判斷。

經濟學從來沒有否認存在大量的理性判斷失誤，所以經濟學才存在市場優勝劣汰這一說。可是一直就有很多人把市場中人的理性判斷失誤視作非理性，呼吁政府進行“理性”干預。經濟學家不會說他們是非理性的人，而是會說他們判斷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