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提供/楊洲 攝影/楊超英
楊洲 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副總建筑師,國家一級注冊建筑師,教授級高級工程師,中國建筑學會會員中央美術學院建筑學院課程教授,研究生導師,北方工業大學建筑工程學院研究生導師,《中外建筑》雜志編委。建筑作品有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教學樓河南省體育中心主體育場和游泳跳水館館煙臺市體育中心規劃及主體育場和射擊館,中關村西區展廳,CBD中國第一商城二期河北省體育中心規劃及體育場和體育館,寧夏圖書館、奧體中心體育館改擴建工程等40余項大中型公共建筑,作品多次獲得部級和北京市級優秀工程設計獎,主持編寫《2008年北京奧運會國家游泳館技術大綱》。
“建筑師,本身不是個專業。自古以來,鄉村和城市并非由建筑師規劃和設計而成,在鄉村,村里的每個人都能蓋房子,很多的聚落是由居住者自己建造的。建筑師這個詞,出現于文藝復興之后。之前雖也有建筑這個詞,但含義和現在并不相同。Archtecture—一意思是大的藝術、綜合性的技術。這個詞的含義縮小到建筑這個單獨含義較晚,15世紀才正式開始出現。文藝復興之前,很多人在做建筑師的工作,但多為藝術家。像藝術巨匠米開朗奇羅,天才藝術家達·芬奇,雕塑家伯尼尼做建筑相對多一些,但也是由雕塑進入到建筑領域,而中國的古代,建筑的設計則由文人承擔,揚州何園中的“片石山房”據說就是石濤的手筆。自梁思成起國外學習建筑歸國的建筑師以及國外的一些建筑師,因當時的社會需要,基本只在大城市的租界內做建筑解放后,建筑師更加地被趨于革命群眾化了……”楊洲一直在為中央美術學院的建筑學院擔任課程教授,故而采訪也理所應當地從“建筑史”開始,卻也讓我受益匪淺。
在與楊洲的談話中,他使我們對于建筑師的理解逐漸回落至我們的視覺范圍之內。談建筑、聊藝術、評論家裝設計,無一不包含一個內容:與人不可分離。雖然楊洲在建筑行業至今已20年,但他從不將之與其它行業進行分割,一直在“拿來主義”,于各方面汲取知識以豐富自己因為,“建筑和一切有關系”。
聽楊洲講建筑很輕松:“建筑很簡單”,評價建筑師更是一語中的:“建筑師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一份職業。”
建筑師,代表一種生活方式
楊洲的父母都是藝術家,藝術家庭氛圍的董陶,使得楊洲從小就對藝術有了廣泛的了懈,他稱之為——“占了些便宜”。但他卻“逃美術”,因為他不需要用繪畫去表達他的情感,之所以選擇建筑師,也被他戲謔地說道: ”一張畫如果不喜歡的話很容易被撕掉,而一個建筑,就算每個人都不喜歡也很難被拆掉,戳在街上,不喜歡你也得看著…
楊洲在正式學習建筑之前,就非常喜歡雕塑藝術。去過歐洲的一些國家后,楊洲明白了之所以巴黎,西班牙能產生眾多偉大藝術家的真正原因。漫不經心矗立于街頭、相隔不遠便能與曾經印刷在畫冊上讓他愛不釋手、幾近瘋狂的“神圣”藝術雕塑們來個“親密接觸”。一個到處彌漫著藝術味道的城市一定是對人精神產生有巨大影響的。
“一個失敗的建筑絕對是精神污染,城市環境對塑造那個城市的人很重要。”
說到城市,雖說建筑是城市氣質的一個表達。但一個城市的“好”與“壞”,楊洲將之歸結為:規劃更重要。“一個城市不單純是單個建筑的事情,而是一個規劃的事情。建筑本身不重要,但把建筑‘安放’在哪兒,‘放’什么樣子的建筑,這更重要。”
現今某些城市的樣子頗令楊洲不滿,尤其對于所謂的“創意”而言。楊洲對于城市的創意解讀為:首先是經濟的要求,然后是精神上的需要。但對于精神層面的理解往往有些狹隘。同樣的事情也反映在家裝設計方面,楊洲將之比喻為一個“怪圈”,那就是人們只先從材料、樣式著眼,而后才談到空間的感覺,品味。該最受注視的“形而上”的精神排在后面, “形而下”的物質本應該在后,可居然排為第一。 “這是一種不正常的顛倒。”
“20年的建筑設計之路,走到現在有何感覺?”
“對我來講,建筑師不是一個專業,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一個讓我能寬泛理解社會的方法。”
楊洲不把建筑師做為一個專業,大概是從他開始進入建筑學校那一天起。學習美術,歷史,力學,所有與建筑相關的學科。而綜合這些學科,對他來講那只不過是一個通道,通過這些學科讓他去懂得如何營造一個生活的背景;當然,也同時教會了他應該怎樣去看待生活、怎樣生活,而后再通過生活去理解建筑。
楊洲對于建筑并非一個專業這一觀點的另一個解釋是建筑這個行業串接很多領域,而它本身則無所謂專業。宏觀地講,從城市到國家,國土到自然,國家與城市的運行,人們如何生活,這一切都需要建筑師深刻地去理解。不論是為了生活還是為了工作,這都是所努力的一個方向。楊洲剛開始的目標是單純的建筑設計,但慢慢地,他覺得建筑本身已并不重要,于里面生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建筑師這個職業無法與生活分開,很多優秀的建筑師也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生活與專業分不開,所以建筑不是一個專業,我通過生活去理解它。”
建筑與家裝設計,相隔不遠
建筑與家裝離得有多遠?“非常近。”
家裝設計和陳設、家具設計相隔有多遠?家具上擺的那些杯子與杯子里的水呢?食品,衣服……組成生活的所有一切,包括生活的方式,這需要一個專業去做嗎?一連串的問題,讓人應接不暇,楊洲對此的反問,其實只想說明建筑師與家裝設計師一樣,并非屬于一個專業,只基于對生活的理解。“一個好建筑師不是社會的工具,而是社會中的一員。”
“一個建筑師必須要理解生活,至少要理解自己和自己為之服務的人的一些生活,當然如果能理解全人類的生活那是最美好的。”
建筑師與家裝設計師一樣,有的可以越做越好,有的只能達到一定程度便停止前進。而一個優秀的建筑師需要更多地理解生活,社會,家裝設計師也如此,一個好的家裝設計師,首先他要很會生活,他懂得什么是有品質的生活,理解不同層次的人的不同生活,針對個人去做適合他生活的設計。
無論是家裝還是公共建筑裝修,楊洲說最好做到簡單,于他而言,空間本身就是快樂的源泉,而非裝飾物。“一旦裝飾物把空間占領了,還會很好嗎?我不喜歡用堆砌的方法做事情。不過,適當的點綴還是很好的,就像‘鳥巢’一樣,城市需要這么一個點綴性的建筑,而且它要與整體的氛圍一致。”
“有些家裝設計師為了設計,對于空間墻體有所破壞,您怎么看?”
“別輕易打掉墻,一點點的破壞都會對整個建筑物的平衡有影響。”楊洲笑著說,這也算是與家裝設計師的一個對話。現如今,建筑師在做住宅設計時已經在家裝布置方面考慮得很細致,楊洲建議家裝設計師在追求個性的時候對待建筑結構稍謹慎一磐為妥。
有時,談不是什么要比談是什么更清楚一些
建筑對于楊洲而言是越來越容易了,可讓他想的問題卻是越來越多了。“建筑師的技術非常簡單,沒那么復雜,經過訓練,一周后就會看圖紙了。建筑師難就難在對建筑的理解。”
“建筑和什么學科關系最密切?”
“社會學。”楊洲脫口而出,“什么樣的社會就會有什么樣的建筑,建筑本身就是一個社會凝固的縮影,它代表時代,甚至一個時代的人是如何生活的,包括衣,食,住,行在建筑中都能得到全部體現:政治體系,技術發展到什么水平,這個時期的人怎么理解社會、宇宙,統統可以反映在建筑中。
楊洲喜歡用數學總結建筑設計師:8年工作經歷就能基本理解建筑設計;在25到65歲的40年時間里,去掌握技術以及技術周圍的本領,到退休時,有人是10年,有人是20年的感覺。狹義地說,設計師有成熟期,6年,8年、12年都可作為一個階段,12年后多數建筑師可以成熟,只是從成熟到優秀,這個差距太大了,未必人人做得到。
在楊洲的辦公室,吸引人的除了蕩漾于空間優美動聽的鋼琴曲以外,還有他辦公桌后一面墻的書架,并不空置的格子內各種各樣不同的書便可知楊洲博采群書。問他一個人成長時期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時,他的回答并不是去賺取更多的工作經驗,而是“去讀書”。所謂的開卷有益,楊洲一邊一口口慢慢咽著那杯早已涼了的咖啡,一邊慢慢說道:“作者用盡多年的精力去寫的一部書,我們只用幾天的時間便可讀完,即使不獲得他這些年所有的經歷與感悟,也會讀取到一些于生活有益的內容。”
貝聿銘在設計中國銀行香港分行大廈時,曾把一本關于風水的書交給他的一位助手,讓助手根據風水規則去評估設計圖樣。貝聿銘曾說風水是他所受教育的一部分,是建筑的一部分。就建筑風水學,楊洲有著理性的判斷與評價:“《易經》、《堪輿》,有一部分是科學,有一部分是心理學,再有就是人的生活模式,說白了就是生活。一個建筑會產生人群之間的凝聚力、趨同感以及鄰里、等級、倫理關系等等。如果一個房子不是按照村落中和族群里通常的方法去做,就會影響到和諧。晉漢之后形成的《堪輿》、風水學說,最早討論的是城市脈落、家族的問題,越往后談論的是個人問題,這本身就是一種轉移。”
“建筑從哪里開始,何時結束,真的談不清楚。人類的建筑逐漸從混沌走向分類,從簡單走向復雜,從宏大走向單薄,最后可能走到無路可走。”
“分類定義,實際運用的時候,意義大嗎?我不知道。”分類對于楊洲來講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把一個事情分解后就會使其七零八碎,分支多了以后,人們反倒不知該怎么辦。所以,他不會為自己定義。因為,如果只定義為建筑,那他就只能做這個事情。
脫離了理性的數字后,楊洲講起了老子說過的話: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日道。 “有時談不是什么比談是什么要清楚一些。”這時的楊洲,說得很哲學。
沒有用的時候,就成為藝術品
“最早的建筑離不開宗教、權力,離不開觀念。”
從人類在山洞中居住到建房子居住,這個階段的房子使用價值更大,只希望使用的時間能長一些,可為什么忽然有一天要建起一座永久的建筑?“建筑不需要永久,觀念需要永久。”楊洲從歷史展開:如金字塔,一定是為了傳達一個觀念而建成的建筑,而其實此時的建筑已脫離了人的物質需要而存在,而是以“神”的需要,權力的需要而建立。需要的只是借助建筑來包含觀念,建筑本身成為一個“記憶體”向人類展示。這種觀念逐漸在宗教、權力漫延開來,所以才會有流傳至今的宏偉教堂,廟宇,宮殿等等神權與人權的象征性建筑。
有的建筑延續的并非建筑本身,而是于其中所蘊含的觀念。所以現如今就看到了外形‘火辣’且‘硬’的宗教,政治性為目的的建筑,因為要以此傳達一種精神的信息。”
“您會去做一個流傳永久的建筑嗎?”
“現在還需要這么一個東西嗎?建筑要的是提示而不是記憶。就像雨果所說,書本(印刷)將會·殺死·建筑。因為造紙和印刷術的發明,建筑已經基本失去了記憶的功能,過去的教堂,寺院建筑中,我們會看到很多的雕塑·現今的教堂與寺院建筑更多的是需要一種感覺,而并非用雕塑講故事。現在建筑需要的是提示而非記憶。·-
“有的建筑幾年就沒有了,您對此問題怎么看?”
“商品社會的一切生產是以商品為中心,最早,生產的唯一目的就是使用;資本形成后,商品要體現交換價值;進入消費社會后,品牌超過商品的內容。建筑也是如此,現在開發商做建筑有誰是為了自己用?——幾乎沒有。所以,建筑是商品。當交換價值不存在時,建筑也會不存在,這就是社會的現象。”
楊洲把建筑看作是一個生活,一個過程。但并非一定要將之凝固并且永遠流傳。雖說現在有宏偉的故宮流傳至今,但是“故宮以前還有更多的建筑呢”,楊洲并不用以情感將之看待, “建筑和人類的文化一樣,一天天被虛擬化-輕薄化,變得越來越非物質。人類的歷史被一天天削弱掉,直到有一天它沒有了為止。建筑就是這樣,越來越趨于沒有。”
商品社會中的楊洲,這樣解構建筑:“建筑是個使用的東西,不是個藝術品,當它沒有用的時候才是個藝術品。
“建筑師就是為人民服務”這句話從楊洲口中說出,剛聽著似乎總有些似有若無的調侃味道,而越到最后越感覺話語間滿溢徹頭徹尾的真誠。“為人民服務”,在楊洲看來,這早已不是一個年代的口號式語言,而是對于建筑設計師意義的一個總結。現實中,這句話也存在于各個領域。當然更可以理解為是楊洲做建筑設計的終極目標。在他看來,建筑的存在意義在于人的使用,并且帶來精神上的享受,建筑師在“為人民服務”的過程中,獲得到支撐生活的一些東西,還有一個維持快樂的東西——物質與精神,這些必然的得到,就是人之與人之間的給予。
注重物質,只為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楊洲還在上小學的時候,他這么想:我要做一個好的工程師。繼續追問他為什么要做一個好的工程師的時候,那時,就會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有意思答案:現今的楊洲有另一番態度:我有那么重要嗎?
“建筑師不是為一個人服務的,是為很多人服務,為一個時代服務,為一個城市服務。為人民服務一建筑師就是這么簡單,這就是我認為的意義。”
社會分工不同,促使每個人的位置不同。楊洲看待自己非常明確:“我只是社會中的一個節點,我要做的工作就是讓人們生活得更好就是了。”
“想過要去做一個創造歷史的建筑師嗎?”
“一個人要是只為了自己做事情的話,絲毫沒有意義,對自己都毫無價值可言,對別人更沒有價值。人存在的意義在于人與人的互相之間,關系是產生意義的基礎。柯布西耶是創造歷史的人,但我相信在他做的時候一定不是為了創造歷史這個目的。”
談到何謂好的生活,對楊洲而言,一個好的生活,并不以物質來定義,“使我能夠有一個充滿智慧的頭腦,能看到很多東西,并可以很容易地理解。人到一個通達的地步,思想層面上問題便會自然解決。”
“我的弱點是,對于物質生活太過不在乎,導致對于一些事情的理解會有偏差。商品社會,注重物質,會對別人的生活方式很好地理解,這對建筑師很有好處。”楊洲說要開始去做一個注重物質的人。當然,為的是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