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相依
八十年代初的一個春天。
北京冷家大院長年失修的南屋已倒塌,磚木凌亂,雜草叢生,陽光在廢墟上折射出一圈圈彩色光暈。那棵記載冷家姐妹兒時童話的梧桐樹,光禿禿的枯枝上已長出新芽。
“父親回來了!”冷家姐妹奔走相告。
冷一杰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jīng)刑滿釋放,可以回家了。但他仍留在農(nóng)場就業(yè),由于妻子和母親相繼去世,兒女跟他劃清界線斷了音訊。只有在東北的妹妹冷一心曾千辛萬苦去探望過他一回,讓他刻骨銘心終身難忘。他坦言回京是為了和弟妹相聚而不是為子女,甚至當著女兒們的面也經(jīng)常這么說。
大女兒玉潔含辛茹苦把弟妹撫養(yǎng)成人,六、七十年代搞階級斗爭哪敢和父親通訊,更談不上千里迢迢去探親。聽了父親的話,她感到心寒。為了這個家,她犧牲那么多值得嗎?今后不要這么傻了。二女兒冰清的想法跟大姐不一樣:是黨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我只有感謝黨。父親的歷史問題是舊社會造成的,大家受牽連不怪你已經(jīng)很通情達理了,你還有理由怪我們?我也曾供養(yǎng)祖母、弟弟八年之久,從沒推卸過責(zé)任,可以問心無愧了。三女兒冷姍的思想最單純:什么都不要計較了,一家人能團聚就好,死掉一個少一個!而四女兒冷姒則痛恨祖母偏愛二姐冰清和弟弟新宇,對她的待遇不公平。當年叔叔姑媽們?yōu)槭裁床荒軒椭鴵狃B(yǎng)她而將她送人,那么小的年紀,叔叔就帶她到農(nóng)場做工,為什么叔叔不帶自己的親生女兒去?她對冷家毫無感情可言。
一個月的探親訪友,相見滿面春風(fēng),說話客客氣氣,相也照了,墓也掃了,似乎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冷一杰到居委會報到,謀到做塑料袋的工作,一個月才十二元工資,不夠維持生活。
勞苦功高的冷一心回東北后,緊接著是玉沽也要回云南上班了,臨別前到頤和園游玩一天。春天的頤和園一地李花,飄零似雪,點綴著天然溫暖的青氈。四姐妹共同企盼的父親終于回來了!冷玉潔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下小弟有交待了。冷冰清在緬懷早逝的母親,如果她能等到這一天該有多好啊!兩個妹妹都是從小抱養(yǎng)給別人的,她們都有找到家的感覺。相親相愛的姐妹在一起毫不掩飾地敘談各自的生活和家庭,大姐、二姐也談?wù)撈鹉切└赣H年輕時的風(fēng)流韻事。誰知回家后冷一杰觀言察色地發(fā)覺有一點不對勁。他不敢問大女兒,總覺得她一本正經(jīng),不想在她面前丟失父親的威嚴。二女兒他問過,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因為她聽的最多,也說的最多。三女兒守口如瓶。倒是小女兒冷姒,不知他用什么辦法找到了突破口。“冷姒是我最可愛的小女兒!”冷一杰經(jīng)常這樣對別人說,也不知什么時候起他改變了回京的初衷。
冷玉潔要回云南了,一家人到火車站去送她。冷一杰捎帶了一包裹,里面裝的是他在農(nóng)場的獎品——鋼筆、筆記本之類,讓冷玉潔捎給兒子冷新宇,希望未謀面的兒子將來能像他一樣勤奮,成大器,為冷家爭光,用心之良苦可見一斑。
“嗚——嗚——”車輪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冷冰清跟著火車跑,抑制已久的淚水無聲地往下流淌。大姐比她年長四歲,她從小由大姐帶大,母親死后是大姐供她讀書,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教育工作者。養(yǎng)育之恩如同重養(yǎng)父母,再造爹娘。兩個妹妹經(jīng)常數(shù)落她對大姐特別好,因為她們不理解冰清的情感世界。
半月有余,冷新宇來信了。冷一杰用顫抖的手第一次打開兒子的家書,可當他抽出信箋那一瞬間,目光由喜悅變得暗淡。臉色也晴轉(zhuǎn)陰。
“新宇很聰明,懂得先寫叔叔后寫爸爸。”冷一杰指著信開頭的稱呼“親愛的叔叔、爸爸”,一臉的不自在。
在場的冷一德明知哥哥不高興,但不愿道破,只哼哈了一陣子應(yīng)付著這尷尬的局面。冷冰清也在場,她心里想小弟真糟糕,連嬸嬸也忘了寫,父親怎么還表揚他呢?后來大姐和叔叔告訴她父親為這件事生了很大的氣,她才知道。這又何必呢?弟弟從小由母親、祖母、叔叔養(yǎng)大,后來到大姐家。小孩子嘛,誰疼他就跟誰親,父親的面他還沒有見過,寫信的時候誰印象深就先寫誰,這也是人之常情,父親的生氣真有些不可思議。冷冰清心里是這樣想的。冷一杰的心里怎么想呢?兒子離我這么遠,能相依嗎?
接下來的事情更令冷一杰氣炸了肺。冷冰清見父親探親訪友己差不多了,就跟方濤商量宴請老爹作為遲到的接風(fēng)洗塵。方濤沒有什么異議,反正錢不是他出的,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星期天,冷冰清約好了父親他們,清早就到菜市場買了好多海鮮肉蛋菜,叫方濤去煮,他還在擺弄收音機。
冷冰清著急地說:“還不去準備,都快九點了,等下來不及。”
“都準備好了,人一來我就生火。”
方濤正要到廚房去,冷一杰大隊人馬已經(jīng)來了,隨同他的有冷一德,兩個女兒,兩個女婿。冷冰清看見一床破棉絮還擺在床上極不雅觀,趕緊把它抱到隔壁小兒子的房間,叫方濤先招待一下客人。沒想到待她回頭走進自己的房間時,冷一杰大隊人馬已經(jīng)浩浩蕩蕩地開走!她莫名其妙地看著方濤。方濤搖搖頭作出攤手的姿勢表示無可奉告。冷冰清不及細問立馬追出跑到巷口看見父親他們快轉(zhuǎn)彎了。她急中生智抓住一輛過路自行車請騎車人幫忙載她一段路,好容易追上冷一杰。
“爹,你們不要走!”冷冰清噙著眼淚請求。
冷一杰怒氣未消,只說一句:“我是冷一杰,不是一杰冷!”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任女兒怎么叫喚也不予理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方濤得罪了爸爸,我非要問個明白不可。冷冰清邊走邊想,方濤啊方濤,你連這一點面子也不給我,也太不近人情了。
冷冰清回到家里,腳一踏進門檻就指著方濤怒氣沖沖地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肯定是你把我爹氣走。不請客你就別應(yīng)允,我可以到餐館去弄一桌,不必麻煩你。”
方濤慢條斯理地說:“可能是因為我認錯了人,你叔叔最近胖了許多,跟你爹很相像。我分不清哪個是你爹,哪個是你叔叔,錯把你叔叔當做你爹,跟他握手讓座。你那個該死的姓田的妹夫站在門口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話,你爹聽了轉(zhuǎn)身就走,他們?nèi)鋈チ恕jP(guān)我什么事?都走了我還省事。”
冷冰清無話可說,她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不是方濤的錯,沒有理由怪他。丈夫今天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向她說明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也不想去跟父親解釋什么,父親、叔叔還不一樣都是長輩嗎?他冷一杰為什么凡事都要凌駕于別人之上,更何況叔叔還是父親的親兄弟,一點風(fēng)格也不講。
這天,冷一杰帶三個女兒到他以前經(jīng)常光顧的老店去吃炸醬面。他告訴女兒們過幾天要請幾個老朋友會餐。冷冰清提議也要請曾錦,他在母親孟璧秀生病的時候幫過忙。
冷一杰不悅地說:“他是大老粗,沒文化,水平低,我跟他說不來。”
冷冰清動情地說:“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曾錦扛了一袋小麥來救助我們;兩次鬧水災(zāi)都是他將我們一家人一個一個背出去,才沒被水淹死。媽媽病得快死了,你的那些過去老在我們家吃喝的朋友,有事時一個也不來,都是勢利鬼。”
“曾錦從來不認識我。他幫助的是孟璧秀,又不是我冷一杰的老婆。我沒有欠他的人情!天曉得曾錦為什么要幫助你媽媽!”冷一杰再也按捺不住,終于發(fā)火了。
此時冷姍又不適場合的說什么“生的功勞不夠大,養(yǎng)的功勞大如山”的話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冷一杰聽了如火上加油,連炸醬面的味道都變了。他不準備在北京呆下去了,想到外面走走。
冷冰清小時候最受父親疼愛,因為她聰明伶俐,嘴巴又甜。客人來了,叫她喊誰她就喊誰,不怕生。冷一杰沒想到這個女兒如此難以駕馭。而大女兒冷玉潔對自己雖然是畢恭畢敬,可她少言寡語,到底心里想什么,當父親的全然把握不住。這個女兒太正統(tǒng),碰不得。
冷姒要回煤礦上班了。她和丈夫田某拉據(jù)戰(zhàn)已久,始終不能得到妥善解決。田某打罵冷姒己成家常便飯,在山區(qū)打老婆是司空見慣的。冷姒曾寫過信給叔叔冷一德希望娘家有個代表跟田某理論。冷一德是個厚道人,沒有把握處理侄女的家庭糾紛。冷冰清不敢請假,何況她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住,有何能力改變妹妹的處境。田某見冷姒娘家沒人撐腰,更加肆無忌憚。冷一杰一到煤礦就跟田某開仗,他不愧是政壇一杰,田某哪是他對手?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答應(yīng)冷姒提出的分居條件,獨生女兒由田家監(jiān)護。冷姒從小到大沒有亨受過親情的溫暖,為逃避不公平的家庭地位而造成的婚姻不幸,使她在夫鞭下倍感世界之冷酷。她感激父親冷一杰讓她從此站起來,不再受欺凌,更佩服他的魄力。冷姒的工資不再負擔女兒生活費了。從此父女倆共同生活,相依為命。
魍魎世界
冷一杰從小有美術(shù)天賦,在農(nóng)場勞改時一有空就練習(xí)畫畫,有好幾幅畫還送給農(nóng)場的教管員,深得他們的青昧。他回來后經(jīng)過苦練深造,畫藝突飛猛進,有幾幅國畫已在畫展上亮相。冷一杰一個月至少回京一次找同行,切磋交流繪畫藝術(shù),也找商家出售自己作品,賺了不少錢。這天,冷一杰又回京了。
季節(jié)已經(jīng)入冬了,天氣還像夏日那樣晴朗,陽光燦爛,把陽臺上綠色的盆栽照得更精神。冷姒病倒在單身宿舍沒去上班,她在回憶半年來父親冷一杰對她百般呵護,使她初次領(lǐng)略人世間的溫暖,心情一舒暢人就胖了許多。三十歲的女人是最需要伴侶的時候,而今孤燈伴眠,可嘆年華不再,青春太匆匆。姓田的對她大打出手,早已恩斷義絕,再說那個他也不行。可在這個鬼地方到哪去找男人呢?冷姒是有夫之婦,誰敢上她的門?
冷姒正想男人,男人就來了。他是唯一敢上冷姒的門的男人——王惠中,一位粗眉厚唇的黑大漢子。他是冷姒小學(xué)同學(xué),是個孤兒,為了供養(yǎng)年邁的祖母,初中沒畢業(yè)就到處打工。他來到煤礦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經(jīng)常與冷姒來往,見冷姒兩天沒去上班,今天特意來看望。
王惠中進門的時候身上帶著一股汗臭。他一進門就問:“怎么不關(guān)門,不怕盜賊嗎?”
“我在等女兒,她會偷跑過來看我的。”
“你的情況我都打聽到了,真想揍他一頓!”
冷姒用力撐了幾次才坐起來扶著床沿要去倒茶,小王一個箭步過來體貼地扶住冷姒。
“您別動!坐下,我來倒。”他麻利地倒了一杯開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邊吹了一遍又一遍,等開水稍涼送到冷姒嘴邊:“生病要多喝開水。”
想不到這個粗大漢子倒是憐香惜玉之輩,簡短的話語透著溫馨。
“還記得小時候帶你去玩水,你滑倒流了很多血當場就哭了,害怕自己破相了將來沒有人要。所以我趕緊說不要哭,我將來一定會娶你的……”他側(cè)著頭微笑著說了很多,冷姒全神貫注地聽著,她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他。喜歡他的眼神,他的手勢,他的微笑。
直到他說:“有些晚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就此告辭,你要注意身體。”他臨走前還把陽臺上那盆不知名的盆栽搬到窗臺上。
從那以后,小王幾乎每天都來看冷姒,陪她聊天,偶爾也帶她到鎮(zhèn)上餐廳吃飯。小王一邊不停地給冷姒夾菜,一邊說:“你要多吃一點。”看著面前堆滿食物的盤子,她心里涌起感動。
有一天晚上,小王匆匆走來,對冷姒說:“我今天上街給你買衣服,看到一件天藍色襯衣,很配你膚色,不知你胸圍……能不能讓我量一下?”
“好吧。”冷姒脫掉了幾件上衣后露出了只剩文胸的上身,雖說不是雪白,也光潔潤滑,凹凸有致,小肚還是扁平的。
小王走上前溫柔地愛撫著她:“姒,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可你卻始終不肯給我一個機會,萬不得已,我只好出此下策——你真美!”他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貓。
冷姒早有思想準備,她終究還是“在劫難逃”地讓他盡情地享受。
“你真壞!”她舉起雙拳紅著臉向他捶去……
他輕輕地扯去她的乳罩,又褪去她和自己身上的褲子,冷姒一點都不顯驚慌,并且在無聲地配合著,看來她早就期待著這個時刻的到來。
從未見過女性胴體的王惠中,頃刻間感受到青春光滑的裸體呈現(xiàn)出的誘人引力,不禁血脈噴張,一顆心狂跳不止。他狂熱地吻著面前的胴體,舌尖在兩乳和腹部滑動著,手忙腳亂……
“姒,我為你癡迷,我永遠等著你。”事畢,王惠中吻了又吻,最后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這個有生以來第一次讓他嘗到幸福滋味的女人。
可惜好景不長,正當這一對青春戀人難分難解的當兒,冷一杰回來了!他帶回籌備個人畫展的藍圖與寶貝女兒商議。他看到冷姒臉色紅潤,容光煥發(fā),心里很欣慰。
“阿姒,今晚買些酒咱父女倆慶祝一下如何?”
“爸爸事業(yè)有成,當女兒的哪有不高興之理?”
酒過三巡,父女倆都醉熏熏地各自躺倒在自己的床上。他們住的是同一間房,房間漆黑一片,只有床邊透出一絲光亮。冷姒身上蓋的被子掉在一邊,那隱隱露出的胸罩讓冷一杰渾身的血在瞬間沸騰起來。雖說他已年過花甲,但長期的獨身生活使他仍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始終沒有放棄對異性的追求。腐朽的靈魂加上酒精的作用,冷一杰迷失了人性。當他看女兒床頭貼著齊白石的《奔馬圖》,便猜測婢性情狂野不羈,喜歡尋求野性的征服或被暴虐的刺激。傾刻間,喪失理智的男人狗一樣地趴到女兒身上翻云覆雨。
冷姒在睡夢中以為是心愛的戀人所為,連眼睛也沒睜開,迷迷糊糊地如貴妃醉酒。清晨醒來,冷姒睜眼一看,與自己相擁而眠的竟是父親冷一杰!這一驚非同小可,驚憶昨夜的瘋狂又羞又恨。她觸電似地一骨碌爬起來。
“冷一杰!你禽獸不如!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你冷靜一下聽我說,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是孟璧秀陪嫁丫頭的私生女。你生母被流氓所騙生下你后又被拋棄跳河自盡,是我可憐你將你收養(yǎng)。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冷一杰早有思想準備。
頓時,所有的屈辱伴著淚水涌上冷姒心頭。她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生世,為什么她長得不像爹也不像娘,為什么祖母如此歧視她,如今找到了答案。那么多女人受寵,而我會落到這等地步,我哪一點比她們差?她們所擁有的我為什么不能擁有?冷姒恨恨地想。
聰明絕頂?shù)睦湟唤茏ゾo時期轉(zhuǎn)移話題:“你有天賦,將來可以成為了不起的女強人。我之所以這樣努力奮斗全是為了你呀!你是我精神的支柱,只有你才有條件發(fā)揚光大冷一杰的大業(yè),也只有你才能繼承冷家的全部財產(chǎn)。我可以對天發(fā)誓,若有負心,斷子絕孫!”
冷一杰為了穩(wěn)住冷姒,什么話都說得出口,只要能打動對方的心。他忘記了自己還有一群兒女。這一席話確實打中了要害,飽受難苦和冷落的冷姒何嘗不羨慕花花綠綠的大都市,過燈紅酒綠的生活。她崇拜冷一杰,相信他有能力重鑄她的命運,上大學(xué),整容,然后成為著名的美女畫家。她決定用青春作賭注去贏得明天。從此以后,冷姒努力使自己的青春的騷動平靜下來,平靜到能合上“父親”六十多歲的心律。
當夜,漫無涯際的曠野平疇,在白雪的覆蓋下蜷縮起身子,好像連扎掙一下都不情愿的樣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來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無跡可尋。
“篤篤——篤篤——”溫馨時刻門外傳來敲門聲,冷姒知道是王惠中來了,正欲起身被冷一杰按住:“我去開門!”
門開了,一陣風(fēng)雪隨著來人吹進,冷一杰打了個寒戰(zhàn),厲聲問:“你找誰?有什么事?”
來人果然是王惠中,他親熱地說:“伯父您好!我燉了雞湯給冷姒補身子,最好趁熱吃。”他邊說邊抬腿欲跨進門檻。
冷一杰老大的不高興,心想這個黑大漢來得真不是時候,老子費盡口舌賺一個女人,他卻要橫刀奪愛;再者,這個粗人一點禮貌也不懂,送來雞湯理應(yīng)孝敬我才對,怎么可以目中無人?冷一杰是最講究尊老的。
“你不能進去!我女婿正在找碴兒,如果你是真心對我女兒好,應(yīng)該維護她的名節(jié),以后不要來了。”冷一杰搜腸刮肚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將王惠中拒之門外,虧他還說得出“名節(jié)”二字。
王惠中無語,站在風(fēng)雪中整整五分鐘,才輕輕放下手中的籃子,悻悻而去。
看到冷姒在抹眼淚,冷一杰不滿地數(shù)落她:“有什么好哭的?他是個臨時工,連自己也不知道吃了上頓有沒有下頓。再說這種男人沒有理智,為了愛情會不顧一切,到頭來只會害得你身敗名裂,錦繡前程毀于一旦。他如果有地位會來找你嗎?你給我牢牢記住: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利用的。”
夜深了,雞湯涼了,夜行人的心更涼。他看著雪光中吊著的一片黃葉被風(fēng)一吹就脫離了枝條飄落到地上。他在想:不光是一片樹葉,生活在世界上的萬物都有一個相同的歸宿。死固然是人所不歡迎的,但是,當你生命毫無意義,行將回歸大自然的時候,你應(yīng)當感到慶幸。王惠中無法與心上人見面痛不欲生,終于昏倒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世界,只見大雪不見人。
數(shù)月以后,冷一杰殺回北京辦畫展。
星期六晚,冷冰清回到父親那里。冷一杰看到女兒神情沮喪,便問起最近和方濤的關(guān)系如何。聽說冰清的頭被方濤當作排球拳擊不禁拍案而起,叫她搬回娘家住。
這天晚上,冷一德買了兩張《悲慘世界》的電影券,原先準備和一杰一起去看的,看到冰清在這里就讓給她。冷冰清看過這影片不去看。她留在家里,看見鏡中的自己恍若暮春的憔悴,聽見雨從檐上滴答的聲音。她黯然地關(guān)著窗子,玻璃上一片淋漓的水痕,描繪春雨的心境早已過去了,有些風(fēng)雨不是一把傘能夠遮住的。
深夜了,萬籟俱寂,雨還沒有停。冷冰清朦朧中聽到輕微的推門聲。她不在意,她睡在叔叔的房間,冷一德說過不回來的,他到嬸嬸家過夜。冷冰清翻個身又沉睡過去。她好像覺得有人在掀她的棉被,黑暗中她用力壓住棉被邊緣。那個人竟爬到床里邊去掀里邊的被角,迅速地壓在她身上,吻她的脖子。是父親!她聞到了“孔鳳春”的香味,“孔風(fēng)春”珍珠霜是大姐玉潔從云南寄回來的,父親及三個妹妹每人一瓶。她拼命掙扎,不敢傷害父親。冷一杰喘著氣說:“這么不聽話!”幾近咬牙切齒,然后悻悻地退出房間。假如說香料的味道會聞錯的話,說話的聲音肯定錯不了。冰清發(fā)瘋似地穿好衣服拿了挎包沖到雨中。跑到院井的梧桐樹下,此刻一道閃電照亮了一塊開裂的樹皮。“轟隆”一聲巨響將冰清震醒,難道是惡夢?但她總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嗅覺和聽覺吧。人有時候是心甘情愿欺騙自己的。冷冰清此時正陷入這種境地,不管怎么樣先逃離這座陰森可怕的魔窟!她匆匆忙忙騎上自行車,離開了冷家四合院,虛掩著大門,也顧不了小偷會不會雨夜光臨。
冷冰清驚魂未定惶惶不安,時隔三日收到冷一杰來信,共寫密密麻麻兩頁之多,內(nèi)容大致訴說自己人生不幸,生活坎坷而產(chǎn)生的“暴戾”,還說“老四也不吃我這一套”之類的話,末尾交代她一定要將信稿親手交還。冷冰清不理解“戾”是什么意思,還查字典。善良的冷冰清沒有去告發(fā)冷一杰“強奸不遂”的罪行,因為冷一杰是她的親生父親。若不是親身經(jīng)歷,她死也不會相信道貌岸然的名畫家竟會做出這等有悖倫常的傷天害理之舉。從此,冷冰清從內(nèi)心看不起自己的父親,盡管別人認為冷一杰是如何地了不起。父女之間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這件惡心的事,冷冰清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一年后,一天和冷姍交談中氣憤之余才道出這不齒于人的難堪事。那是因為冷一德的女兒結(jié)婚辦喜酒,所有親戚都請到了,唯獨沒有請冷冰清,是冷姍說漏了嘴冷冰清才知曉。她并不生氣,只是覺得最近親戚們對她有些怪怪的,都不愿意接近她,好像見了過街老鼠似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冷姍實話實說:“父親說你是‘胡妹’,挺會撒謊,叫我千萬別聽你的話。”
“我什么時候撒過謊?原來是先下手為強,怕我說出那件不要臉的事,想孤立我,老滑頭!”冷冰清如夢初醒,父親做了那件事以后,不但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制造輿論,再次傷害她。冷冰清怒不可遏,將父親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地告訴冷姍。冷姍告訴她自己也同樣經(jīng)歷過這種尷尬的事。一天,冷姍單獨回娘家看望父親,夏天她穿的是短袖襯衫。冷一杰撫摸著女兒的玉臂恬不知恥地說:“你很像你媽,玉質(zhì)冰肌。”說著眼露淫光將冷姍壓到床上。
“當時我害怕極了,趕緊將背翻上來。如果沒有親身經(jīng)歷這種事,我絕不會相信你今天說的話。老爸為什么會這樣?那冷姒……”
“老爸懇求我不要將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告訴冷姒,說她脾氣不好,知道了會看不起他。”
“依我看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怕冷姒不甘愿。”
“父親需要姒妹,怕失去她。對我們無所謂。”
暑假,冷冰清想到云南玉潔大姐家避暑,冷一杰不同意,甚至連冷姒那里也阻止她去。親戚有聚會從來不通知她。冷冰清心里很明白家族中人對她的看法轉(zhuǎn)變?nèi)歉赣H冷一杰在背后制造輿論搞的鬼。
梧桐葉落
階前看不見一莖綠草,窗外望不見一只蝴蝶,秋天來了,井底似的冷家庭院,秋風(fēng)吹動樹枝,隨著枝頭搖擺,便有梧桐葉飄落,一片一片,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那飄灑的葉子,分明是綠的顏色,而留在樹上的卻有黃葉!冷冰清每看到庭前落葉都會像《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葬花一樣邊掃落葉邊流淚。她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既懷念死去的母親和祖母,又思念遠在他鄉(xiāng)的姐弟。冷新宇已經(jīng)長大了,從寄回來的相片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英俊小伙子,他也會想念二姐嗎?冷冰清經(jīng)常回想小時候和弟弟在庭院那棵梧桐樹下嬉戲玩耍的情景。
有一次,小新宇眨著明亮的眼睛好奇地問:“二姐,為什么樹上只落黃葉,而綠葉會留在樹上呢?”
冷冰清疼愛地攬了攬小新字,溫和地回答道:“樹跟人一樣,老的先死,年輕的慢慢變老,小孩子一天天長大。”
“那我長大變老也會死嗎?”小新宇天真地問。
“你會活到一百歲不會死的。”
冷姍回娘家經(jīng)常看到桌面上擺著明信片,開頭沒有稱呼,結(jié)尾沒有署名,信中內(nèi)容有牽扯到的人都是代號“A、B、C……”她感到很奇怪,曾偷偷告訴過冷冰清,因為她覺得二姐書讀得比自己多,凡事都想從她身上找答案。然而冷冰清的心事沒有在這些事情上面,所以也不以為然。
過些日子,冷姒請了探親假回京陪同冷一杰一道赴云南冷玉潔家。即將看到未謀面的兒子,冷一杰興奮得幾夜未合眼。冷冰清剛剛寄過二十元錢給弟弟,手頭比較緊,只拿二十元錢給父親路上零花。
冷一杰走后冷一德搬到四合院住,一是防盜,其次是替冷一杰處理信件,有急的要寄到云南去。因為當時還未裝電話,冷一杰不愿意做塑料袋的以維持生計,準備大干一番事業(yè),所以各處聯(lián)絡(luò)以謀出路。
冷家庭院偌大的住宅是冷一杰祖父的產(chǎn)業(yè),老太爺是清末官員,興盛時期重金買下這小型四合院。他娶了兩房太太,共生五子兩女,后來家道中落,冷家子孫死的死,逃的逃,分給冷一杰父親的只有東廂房兩間,所以正屋南房倒塌長年失修無人問津,冷一杰兄弟也無能為力。一天,冷冰清接到叔叔冷一德來信叫她馬上回家有急事相告。于是她不敢怠慢一下課就騎上自行車回家,見到冷一德正坐在床沿臉色蒼白,神情悲愴。冷冰清心里有不祥之兆,她輕聲地問:“叔叔,這么急叫我回來有什么事?”
冷一德沒有抬頭,也沒有正眼看她,仿佛在自言自語:“新宇出事了。”
“出什么事?”冷冰清心跳加速。
“他……他死了!”冷一德蒼老的聲音如晴天霹靂,冷冰清怔在那里,好半天一動不動,木雕泥塑一樣,漸漸地,淚水從她臉上滾落下來,落在了她手里捧著的那封準備寄往云南的信件。
冷一德老淚縱橫,他告訴冷冰清冷新宇值班的時候用電爐煮東西吃被電擊斃。冷新宇在云南由大姐冷玉潔找關(guān)系在一家醫(yī)務(wù)所當供銷,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而且還談了對象,是衛(wèi)生廳廳長的表妹。這可是雙喜臨門,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新宇,你的命真苦啊!”冷冰清傷心過度,竟昏了過去。
自從冷新宇夭折以后,冷冰清整天精神恍惚,腦海里滿是弟弟小時候的身影。小新宇經(jīng)常在四合院廢墟堆上檢東西玩。他喜歡追逐陽光折射下的光暈,有一次被玻璃片割破小腿,流了很多血,冰清心痛不已;還有一次冷冰清把小新宇玩的一支破鋼筆送給了同學(xué),小新宇怕二姐生氣,不敢大聲哭,只是偷偷地抹眼淚。冰清一回想起這件往事就感到揪心地痛,她總想著有了錢一定要買一支昂貴的鋼筆送給弟弟以彌補對他的虧欠。遺憾的是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一天下班回來,冷冰清又想弟弟,她騎著自行車迷迷糊糊地撞到橋欄上還不知道,差點沖到大橋下,還好被一個好心人攔住,才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扭傷了腿。
元旦那天,冷一杰回京的消息傳來。冷冰清跌傷的腿還沒有全愈。再則,她害怕看到老父悲痛欲絕的場面,就派方濤代表她到火車站去接冷一杰,方濤遲到了,只好到岳父家去。方濤回家后氣憤地對冷冰清說:“人生最慘痛的事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想不到你父親滿臉紅光,面不改色!一點也不像死兒子的樣子。”
冷冰清怎會相信方濤說的話?數(shù)年后的一次閑聊中,一位上了年紀的親戚告訴冰清一杰元旦回北京那天,確實有許多人去接他。親友們都擔心冷一杰受如此巨大的打擊會承受不住,想不到他一下火車竟談笑風(fēng)生跟沒事人一樣!這才證實了方濤并沒有騙她。冷冰清第二天拐著腳進城找冷姒了解情況。
冷姒表情冷漠地對冷冰清說:“新宇是自殺的,他死了倒干凈!新宇的可惡之處在于用死來報復(fù)父親!”冷姒竹筒倒豆子一般好像在陳述一件與她毫無相關(guān)的事,絲毫沒發(fā)覺對方的表情由悲痛變?yōu)閼嵑蕖?/p>
冷姒接著告訴冰清,還好她天天陪伴在父親左右百般安慰,冷一杰才沒有被痛苦擊垮。意志頑強的他終于戰(zhàn)勝了用死來報復(fù)自己父親的逆子冷新宇。冷一杰在愛女冷姒的撫慰下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已經(jīng)將失子之痛拋卻得一干二凈,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超凡脫俗!也是普通人達不到的思想境界。冷冰清一頭霧水,她知道從這對冷血父女身上是永遠找不到答案的。
春節(jié),大姐冷玉潔回京探親。冷冰清回娘家后尋個機會偷偷地約大姐出來走走,目的是打探冷新宇弟弟自殺的詳情。
大姐冷玉潔淚流滿面,悲戚地說:“聽到新宇弟弟自殺的噩耗,我猶如五雷擊頂,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兩眼一黑便昏了過去。你不曉得新字死得好慘,上吊、服毒加上電擊。當晚老爸和姒妹兩人散步剛好從他宿舍門前經(jīng)過,如果有進去看他也許不會出事,白天老爸和新宇弟弟吵得很激烈。”冷玉潔從衣袋里掏出手帕擦著眼淚,繼續(xù)說:“那天傍晚,有人看見新宇在江邊徘徊。我真后悔,以為老爸回來了,我可以交差了,因此新宇的事不大過問,監(jiān)護人是父親。”
冷冰清聽著早已泣不成聲,追問道:“到底什么原因致使新宇弟弟這樣堅決地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么多親人呢?他還年輕,才二十七歲啊!”
冷玉潔嘆了口氣,含含糊糊地說:“也許是新宇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冰清聽出了弦外之音,緊追不舍:“到底是什么原因把小弟逼上絕路,在云南有三個親人,如果有一絲溫暖,他是絕不會走這條不歸路的!”言下之意你大姐也有責(zé)任。
玉潔終于沉不住氣了,她告訴冰清要求她保密,新宇臨死寫下遺書:“親愛的大姐,我走了,您的恩情小弟只有來世報答。家中有一人心狠手辣,您千萬要提防!小弟新宇絕筆。”
姐妹倆抱頭痛哭,她們可以想像得出小弟臨死前是何等的痛苦無助。還有什么傷害會比死更嚴重呢?冰清想起冷姒說的“新宇死了倒干凈!”小弟有什么不干凈的事被那個“心狠手辣”的人當作把柄置他于死地呢?
冷新宇確實有不干凈的事。他剛到醫(yī)務(wù)所的時候,所長是個紅軍家屬革命老太太。她看上冷新宇年輕有為竭力培養(yǎng)他。誰知被衛(wèi)生廳廳長利用,叫冷新宇整所長的“黑材料”扳倒她。結(jié)果扳不倒,衛(wèi)生廳長丟卒保車將冷新宇拋出。正當此時所長查賬,冷新宇的賬目出了差錯。他想出補賬的辦法只有額外撈些錢,于是趁值班時間給病人看病收些掛號費。誰知有個病人吃了他的藥后吐瀉不止。此事被所長知道說他“非醫(yī)行醫(yī)”,加上經(jīng)濟問題兩項罪名成立。初出茅蘆的新宇生活在恐懼中惶惶不可終日。他求父親和四姐花錢請客送禮能大事化小。因為他知道父親的畫很值錢,照常理說,父親手頭應(yīng)該攢點錢的,他一個人要恁多錢干什么?竟舍不得把錢拿出來給兒子消災(zāi)。然而冷一杰是向冷姒發(fā)過誓的,怎肯將錢輕易給這個不屑的兒子。冷新宇又不能陪他冷一杰睡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冷一杰經(jīng)常數(shù)落兒子冷新宇:“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不能孝敬長輩反而叫父親為你服務(wù)。我冷一杰走歪門邪道為你逃脫罪責(zé),簡直癡心妄想!”
冷姒在一旁除了火上加油,從沒有給過弟常臉色看。她幸災(zāi)樂禍地想:祖母在的時候你養(yǎng)尊處優(yōu),而我卻是可憐的灰姑娘,你冷新宇有這一天是上天報應(yīng)。活該!她惡狠狠地說:“有后門不如沒后門,像你這種人不關(guān)監(jiān)獄以后還會殺人、放火,危害社會!”
冷新宇曾經(jīng)寫信給疼愛他的叔叔冷一德,想回北京希望叔叔會收留他,結(jié)果沒有回音。也曾想求助從小將他帶大的二姐冷冰清,但他一想起二姐夫方濤那兇巴巴的樣子心里就發(fā)毛。
冷新宇最后還抱著一絲希望求大姐玉潔再拉他一把。他猶豫了良久用顫抖的手撥通了冷玉潔大姐家里的電話,誰知接電話的竟是冷姒!對方一聲冷笑:“實話告訴你吧,大姐早就知道了你的事,就是不去找衛(wèi)生廳廳長,她是怕連累自己。你丟盡了我們?nèi)胰说哪?”
冷新宇聽到很重的一聲掛斷電話的響聲,他知道對方已不容他多說。天哪!難道這也是骨肉同胞嗎?頓時,猶如一把涼颼颼的尖刀穿透心臟。冷新宇渾身一涼,血液似乎凝固了,話筒從他手中滑落下去……
冷新宇徹底絕望了,他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義,他想到了死,想到了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世界。他有條不紊地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寫一封信給養(yǎng)育他的大姐玉潔,再寫一封信給遠在山區(qū)的女友白蘭。
將兩封信寄出后,冷新宇再次撥通了大姐家里的電話,沒人接。他鎮(zhèn)靜地反鎖好房門,洗干凈身子,換上小時候二姐冷冰清為他織的那件混合機攪成的毛線衣——小得差一點穿不進去。冷新宇流著淚,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張熟悉的臉:祖母、叔叔、嬸嬸、大姐、二姐、三姐、還有心愛的白蘭妹妹。“再見了,我到那個世界等著你們。”朦朧中,他似乎看到了天堂那富麗堂皇的大門……
是夜,冷冰清做了一個夢:她見到了小弟冷新宇,他長高了,模樣跟相片上差不多。冷新宇帶著她去看新買的房子。冷冰清很高興弟弟有了新房子住,但一走進去就有些奇怪,怎么這么矮?人都站不直。冷新宇告訴她是冷姒替他買的,說著說著冷新宇的眼里流出了眼淚:“二姐,我要找媽媽!”分明是小孩子的哭聲。冷冰清定睛一看,地上坐的是小時候的弟弟,她攤開手臂去抱他,小新宇越離越遠……
“新字——新宇——”
“你醒醒,看!又說夢話了。”方濤推醒冷冰清。她一骨碌坐起來馬上穿好衣服到公共電話亭撥通父親家的電話號碼,問大姐冷玉潔弟弟的骨灰盒是什么樣子的,誰買的?大姐回答骨灰盒都是扁扁的,新宇的骨灰盒是冷姒買的。冷冰清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把眼睛都哭腫了。弟弟的死無疑給冷冰清留下許多遺憾。
假如他沒去云南,留在北京就不會有這樣的遭遇;假如父親沒有回來或那個“心狠手辣的人”沒有追到云南;假如他能把當時的處境向大姐傾訴,大姐肯定不會撒手不管;假如他知道北京還有親人會關(guān)懷他……
他記得上中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春游,他到二姐冷冰清家想向她要二元錢,不巧二姐不在家,二姐夫方濤整整教訓(xùn)了他半個鐘頭才拿兩元錢給他。唯一能幫他的只有叔叔,可冷一德不知內(nèi)情,以為大哥回來了,冷新宇的監(jiān)護人是冷一杰。那次冷新宇寫信稱呼排位順序前后沒排清楚令冷一杰耿耿于懷,這件事他仍記憶猶新。冷一德怎好答應(yīng)侄兒的請求。如今回想起來真是后悔不及啊!
冷冰清在心里暗暗怨恨方濤絕情寡義以致小弟有難處不敢向自己求援。為此,她與方濤的感情惡化又推進一步。
冷一杰沒有將冷新宇的骨灰?guī)Щ亍<易逯性贈]有人提起冷家唯一的兒子冷新宇的名字。甚至于冷一杰成名后登報家庭成員一欄中也只有女兒沒有兒子了!冷新宇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出了陰森森的冷家庭院!他曾經(jīng)追逐過的廢墟上的光環(huán)依舊閃閃發(fā)亮。院井中的梧桐樹嘩嘩作響,它仿佛告訴人們這里有一種絕大的隱秘。
冷一杰回北京后便加入民主黨派,由于他才華橫溢,活動能力強,很快當上頭頭。他老當益壯,同冷一德等親友到處聯(lián)絡(luò),打通關(guān)節(jié)四處奔波,經(jīng)過不懈努力終于組織創(chuàng)辦電大夜校、藝苑、詩詞學(xué)會等民間文藝團體。同時,冷一杰的繪畫藝術(shù)也不斷推陳出新,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田地。從此求畫的、學(xué)畫的絡(luò)繹不絕。其中有一位年輕女學(xué)生還同冷一杰發(fā)生忘年戀情,演繹了一段風(fēng)流韻事。
庭院森森
冷一杰的國畫不斷推陣出新,在藝術(shù)界已享有盛譽,加之冷姒閨中密友的爺爺是省文聯(lián)主席。冷一杰有了這關(guān)系很順利地加入了省文聯(lián)組織,從此有了發(fā)揮專長的陣地。除了繪畫,冷一杰擅長寫詩,他又搜羅人才創(chuàng)辦了詩詞學(xué)會,以文會友聯(lián)絡(luò)各方文壇名秀。因此,冷一杰靠著他的天賦和活動能力,在藝術(shù)界知名度越來越大。另者,冷一杰的知名度還由于寶貝女兒冷姒的“大鬧婚堂”而增加其神秘色彩。
自從冷一杰走向社會憑他的藝術(shù)魅力爭得名譽和地位以后,他的身價陡然百增,社會名流紛紛往來,靚女美婦也頻頻暗送秋波,攪得冷大畫家心癢癢。他忘卻了對冷姒的山盟海誓,經(jīng)常瞞著她與別的女人暗渡陳倉。其中一位女學(xué)生秦水秀酷愛畫畫,是郊區(qū)小學(xué)教師,年過三十還是個處女。她與精心培養(yǎng)她的恩師冷一杰朝夕相處不由心生情愫。不到兩個月時間,冷一杰就將秦水秀安插到電大當班主任,又通過關(guān)系將她從郊區(qū)調(diào)到市區(qū)。這兩項都是冷冰清夢寐以求的事。同事們問她:“你父親能把女秘書從郊區(qū)調(diào)到城里,難道就不能把女兒調(diào)到城里嗎?”冷冰清想起《日出》中白露對她干爹說的一句話:“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不愛我了。”
冷一杰雖然花甲有余卻精力旺盛。他一想起獨生子冷新宇就黯然神傷,后悔當初自己意氣用事,想不到這小子比老子還倔,竟把生命作賭注,害得冷家斷了香火。每當夜深人靜,冷一杰總把自己收集的郵票拿出來觀看,淚濕枕巾。宇兒生前是最喜歡集郵的,冷一杰為紀念死去的兒子才保留了集郵的愛好,這也正是他人性未泯的證明。他很清楚自己還有生育能力,若秦水秀能替冷家生下一個男孩,他鼎鼎有名的大畫家不愁后繼無人。他心里更清楚的是,冷姒與自己有血統(tǒng)關(guān)系,是不能生下孩子的。
冷一杰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才吞吞吐吐地將要同秦水秀結(jié)婚的事和冷姒商量。冷姒一聽就跳將起來,指著冷一杰的鼻子罵:“冷一杰,你說話不算數(shù)!當初的承諾都到哪里去了?”
冷一杰低聲下氣地解釋:“我也是為了你好,你沒聽到外面的閑言碎語嗎?說什么話的都有。我結(jié)婚不過是做個幌子而已,我真正愛的仍然是你呀!”
“你騙人!當你貧窮潦倒的時候,我為你付出青春,犧牲愛情;如今你發(fā)跡了,不報答我反而來傷害我!”冷姒越說越氣,順手拿起精品茶杯一個個往地上摔。
冷一杰是要強之人,哪里忍受得了這等囂張氣焰,只聽“砰”的一聲,他索性抱起大茶壺往地上使勁地摔。
“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老大當過辦公室主任,工作經(jīng)驗比你豐富得多;老二也是搞教育的,況且一肚子墨水;老三人緣好,當今社會,人際關(guān)系是第一生產(chǎn)力。為什么我獨獨將電大學(xué)校交給你,這可是棵搖錢樹。那幾個跟我一起創(chuàng)辦電大的老朋友對你當校長意見蠻大的,礙著老校長的面子敢怒而不敢言,你知道不知道,知足吧!”
冷姒哪肯就此善罷甘休,她火速組織了包括丈夫在內(nèi)的大隊人馬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秦水秀家,狀告其父母:秦水秀要同比她大三十五歲的名畫家冷一杰結(jié)婚,嚴重地破壞了名人的聲譽,在社會上造成不良影響。其父母并不知此事,原來秦水秀怕遭家長反對,想先斬后奏。由于秦水秀家長及親友的極力反對,秦水秀不得已草草收兵。從此,冷姒對秦水秀視為眼中釘,當上電大校長以后千方百計找碴兒,要炒她的魷魚。
由這場婚姻干涉戰(zhàn)引起的矛盾使大姐玉潔和小妹冷姒成了對立面。
冷姒說:“老爸結(jié)了婚,我擺在什么位置?”
冷玉潔說:“與其財產(chǎn)被冷姒獨吞,不如送給外人,大家都沒份,這樣心甘情愿。”
冷姍說:“還是不結(jié)婚的好,如果結(jié)了婚,老爸財產(chǎn)全部歸配偶,老四畢竟是親妹妹,不至于一點都不分給我們吧!”
冷冰清說:“老爸會有多少財產(chǎn)?我不理解秦水秀為什么要嫁給一個老頭子,值得嗎?”
冷玉潔不屑地掃了冷冰清一眼說:“你什么都不懂!她和老爸一結(jié)婚就成冷老夫人,在社會上就占有一席之地,將來電大就是她名下的產(chǎn)業(yè)了。”
冰清心想:這不是拿青春作賭注嗎?難道名譽、地位會比幸福更重要?
后來主婚派的救兵趕到,就是冷家功臣冷一心。她來的正是時候,沒有人動員她就主動加入了戰(zhàn)斗。姑奶奶說的話是極具權(quán)威性的,她說:“讓杰哥給冷姒這丫頭一筆錢買斷!”冷冰清聽了莫名其妙。冷玉潔說冷姒有雙重身份,復(fù)雜得很!最后冷姒以落發(fā)為尼相要挾才大戰(zhàn)告捷。誰都沒轍了,據(jù)說有人偷看了冷一杰的存折,戶主全是冷姒的名字,一塊一兩重的黃金也不翼而飛。
冷玉潔探親假期滿要回云南,臨走前夜和冷一杰交談,擔心父親會遭冷姒報復(fù),徹夜難眠。第二天一早冰清要上班不能到火車站送行,拿一百元錢交待大姐冷玉潔祭奠小弟冷新宇的時候替她買些冥錢。她從來不迷信,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能寄托對親人的哀思呢?老姐妹揮淚告別,可謂舊怨未了又添新結(jié)。冷玉潔走后,冷姒說她是“還鄉(xiāng)團”,回娘家“掃蕩”了很多財物。據(jù)一位送行的親戚回來說什么物品還超重了。
冷一杰對自己的婚事并未死心,他去找秦水秀碰了一鼻子灰。秦水秀怒氣沖沖地說:“我還好沒跟你結(jié)婚,誰惹得起你那個寶貝女兒!你倆的關(guān)系根本已超出了父女的界限!”
戰(zhàn)后的冷一杰和冷姒父女倆又雨過天晴了。冷一杰掏心掏肺地對冷姒說:“真正關(guān)愛我的人還是你。她們之所以支持我結(jié)婚還不是為了甩包袱?從今以后,咱倆不要再互相傷害了。”
半年以后,冷冰清正式向法院提出離婚起訴。審理離婚的法官是方濤的學(xué)生,為了盡快掙脫婚姻的枷鎖,她只好在不公正的離婚判決書上簽了名。除了小兒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外,女方一無所有,冷冰清必須將戶口遷回娘家四合院。正巧冷玉潔從云南提前退休回京照顧父親。冷冰清求助大姐冷玉潔的疏通征得父親同意才將戶口遷回城里四合院,此事瞞過冷姒一時,終究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四小姐大發(fā)雷霆,她大言不慚地說這個家是她和冷一杰兩人的家,不容許第三者插足,并坦言不認什么血統(tǒng)關(guān)系,女兒孝順父親之類的倫理,她心中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愛”!這些亂七八糟的歪理邪說讓冷冰清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她無論從哪一本教科書上都找不出這樣的說詞。
春的黎明,已經(jīng)展開了冬夜折起的霓裳。桃樹、蘋果樹,都已披上了盛裝,顯得像是大喜之夜的新娘。葡萄已經(jīng)醒來,枝蔓依偎纏繞,像熱戀的人兒一樣。
仲秋節(jié)過后就是冷一杰的生日。星期天冷冰清一大早上街逛了很多商店不知道買什么東西好,她知道父親家里高檔的物品應(yīng)有盡有。算了,干脆拿錢,免得買什么禮品都不中意,她這樣想。回到家里已經(jīng)十點多,冷冰清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這才記起自己光顧購物早飯還沒吃。她從櫥柜拿出一罐奶粉舀一點放在茶杯里去沖開水。這時,冷一心從院井走進來阻止說:“這是你爸爸吃的營養(yǎng)品,你不能吃。”冷冰清一句話也沒說,將頭低下去。
聽到外面有敲門的聲音,冷一心一下子跳起來,搶著去開大門。來人是冷一杰的干女兒,她進屋親切地叫了一聲“姑媽”。冷一心趕緊打開奶粉罐頭沖了一杯牛奶遞給她。干女兒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了在屋子一角的冷冰清,就把牛奶隨手遞給她說:“二姐來得早,你先喝。”冷一心用身子擋住她說:“你是貴客,為什么這樣客氣?”
干女兒不再謙讓,喝了一口,說:“今天是干爹的生日,我也沒啥買的,這是五十元錢,是做女兒的一點心意。”
冷一心高興地接過錢說:“還是這個女兒好,有孝心,惦記著干爹。不像有的人,空著兩只手就知道來吃。”冷一心瞅都不瞅冷冰清一眼,拉著干女兒的手說:“走,生日酒宴辦在國際飯店。”
冷冰清委屈得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從衣袋里拿出一個紅紙包,大聲吼道:“慢走!這是一百元錢,送給老爹過生日的。”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身后傳來:“冰清啊!你不能走,今天是你爸生日……”等她們追出來,冷冰清早已揚長而去。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冷一杰躺在床上思慮萬千,回想自己從生命低谷走出,拼搏到如今已功成名就。唯一難纏的就是寶貝女兒冷姒,最近越來越像自己,專橫拔扈,簡直拿她無可奈何……聆聽急促的蟬聲,在最高漲的音符處突地戛然而止,像一篇綿繡文章被猛然撕裂,散落一地的鏗鏘字句,擲地如金石聲,而后寂寂寥寥成了斷簡殘篇,徒留給人一些悵惘、一些感傷。而每年每年,蟬聲依舊,依舊像一首絕句,平平仄仄平。
到后半夜,冷一杰才有了點睡意,就在似睡非睡的時候,突然聽到從南屋傳來“篤篤篤”的腳步聲。那腳步聲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夜深人靜的時分,這聲音就特別清晰。再聽,天哪!走到自己臥室的門口了。這時,那腳步聲又沒了。冷一杰感到有點窒息,恐懼一點一點從心里升起。“誰?”他摸索著去按電燈,停電了!
冷一心的房間同樣漆黑一片,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什么聲音,于是摸著黑去拉門栓想叫醒哥哥冷一杰。“呀”的一聲門開了,一陣陰風(fēng)吹進來,冷一心瞇著眼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黑影從她眼前一閃而過,披頭散發(fā)!冷一心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她嚇破了膽,第二天就張羅著買火車票回東北。
“桃花歷亂李花香”,幾陣春風(fēng),數(shù)番細雨,洗去了冬日的沉重,迎來新的一年。正月初一,清晨,冷一杰家響起電話鈴聲。冷姒因除夕看“春晚”睡得太晚,沉睡中被鈴聲吵醒,不耐煩地拿起床頭話筒:“哪位?”
“我向冷老師拜年!”對方是嬌滴滴的聲音。“啪”的一聲,冷姒將話筒摔下,氣呼呼地再也睡不著覺。她明明知道秦水秀是故意氣她,但還是實實在在地氣了一頓。她氣冷一杰又背著她同集水秀暗中來往,藕斷絲連。大吵一架后“父女”感情再度出現(xiàn)危機,冷姒心有不甘,經(jīng)常借故外出不回家,將冷一杰冷落在一邊。
冷一杰沒有辦法,只好寫信寄車費調(diào)“還鄉(xiāng)團”“進村”。介于冷姒與秦水秀同在一個學(xué)校很多問題難于處理,冷一杰干脆提出退居二線將電大校長的寶座傳給冷姒,以補償這次婚潮對寶貝女兒的歉疚,也好騰出時間籌備個人畫展。
冷玉潔回來后安排在電大當辦公室主任。兩位都是冷老校長的千金,“電大”的教職員們都在窺測方向,到底誰主沉浮?冷姒年輕氣盛,辦事果敢,確有魄力。她曾大言不慚地問冷冰清:“我能當‘電大’校長,你有這個能耐嗎?”
“凡是冷一杰的女兒都有資格當電大校長。”冷冰清嘴巴不服氣,其實心里也很佩服妹妹的才干超過自己。
然而冷玉潔的城府很深,在云南一千多員工的農(nóng)場當辦公室主任多年,什么世面沒見過?她丈夫是場長,凡事都得她掏主意,場員們說:“場長要發(fā)言先得看辦公室主任的眼色。”可見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職業(yè)女性。之所以冷玉潔甘于俯首稱臣自有她的道理:一是她明白妹妹冷姒是父親的心肝寶貝惹不得;二是自己還沒有站穩(wěn)腳,前車之鑒的教訓(xùn)記憶猶新,就像林黛玉剛進賈府時說的“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她是個極具親和力的人,到電大沒多久,上上下下的人都傾向她,可謂深得人心。
冷一杰看見冷姒和冷玉潔兩個女兒能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電大”和平共處,心稍微放寬一些。沒料想不到半年,因?qū)W校資金處理的問題使本來有隔閡的姐妹倆又鬧翻了臉。近幾年來,“電大”狠賺了一筆錢。冷姒準備將學(xué)校剩余的資金投資辦托兒所,而冷玉潔同副校長等老一輩人物怕虧本不同意這項投資,況且經(jīng)辦人是冷姒手下一個年輕人,辦事不可靠。但我行我素的冷姒向來是獨斷專行的。保守派們合計著找個校長公出的機會開全校教職員工民主生活會,討論學(xué)校該不該投資辦托兒所的問題。這個別開生面的會議由副校長主持,辦公室主任記錄。老校長向全校與會人員陳述學(xué)校盈余的資金都是大家共同努力工作創(chuàng)造的財富,若貿(mào)然投資辦托兒所一旦虧損將影響到今后的建校及職工福利等利害關(guān)系。絕大部分人投反對票,會議達到預(yù)期的效果。辦公室主任冷玉潔將會議上發(fā)言的群眾意見整理兩份,一份留作檔案材料,另一份經(jīng)副校長蓋章后呈報主辦“電大”的民革組織審批。
事情似乎辦得很穩(wěn)妥,可該發(fā)生的還是照樣發(fā)生。正校長冷姒回校后早有心腹向她匯報。她不聽則可,一聽就歇斯底里大發(fā)作。副校長張老先生是“電大”創(chuàng)辦人之一,他是三朝元老萬萬動不得。最可恨的是大姐冷玉潔,自家人挖墻角想將我冷姒校長取而代之。哼!簡直是白日做夢,休想得逞!冷姒忿然。
“辦公室主任冷玉潔躲到哪里去了?我要找她算賬!”冷姒拿出正校長的威風(fēng),大聲斥喝手下的員工。“電大”是民辦學(xué)校,實行的是聘任制,校長不滿意誰,隨時都可以炒魷魚。在里面都是混口飯吃的,誰敢造次?即使是資歷很深的大學(xué)教授也得乖乖地俯首貼耳。不知哪一位老師小聲地回答:“她生病了。”
“生病也沒有向我請假,算無故曠工,扣她的工資!”校長冷姒向親姐姐開刀,眾人驚愕。戰(zhàn)場就在冷一杰家。
“冷玉潔,你不要裝病了,給我爬起來老老實實地去上班!”冷姒用腳踢開虛掩的房門,怒氣沖沖,那陣勢好像要吃人。
“我有病,請假一天。”冷玉潔聲音微弱。
冷姒一步跨到床前,怒目圓睜:“我看你是思想有毛病,趁我不在學(xué)校從陰溝里爬出來搞陰謀詭計,沒門!”
“那是群眾的意見,我只不過是照章辦事而己,會議又不是我冷玉潔擅自召開的。”冷玉潔越說越大聲。
冷一杰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會議是副校長張老先生主持的。那個張老先生在社會上也有一些名望,老是跟冷一杰抬桿。而大女兒冷玉潔又伙同張某人跟寶貝女兒冷姒過不去,這不明擺著拆我冷一杰的臺嗎?于是他心里很是惱火。這就是冷一杰保持沉默的原因,任憑冷姒惡言惡語向冷玉潔施淫威。
“身為辦公室主任,竟敢?guī)ь^違反校規(guī)。從今天起我勒令你停職反省寫檢查,不然就開除你,給我滾蛋!”冷姒下了最后一道通牒。她恨玉潔還有一個說不出的原因:當初冷玉潔極力支持冷一杰婚事。
冷玉潔知道父親就在隔壁,她心里很清楚,老校長不出來阻止冷姒的囂張氣焰,明擺著是默許新校長濫用職權(quán)炒她的魷魚。冷玉潔回想起十幾年來為娘家付出的心血,自己含辛茹苦養(yǎng)育長大成人的小弟冷新宇含恨九泉。
“大姐,家中一人心狠手辣,您千萬要提防!”如今這句話應(yīng)驗了,她果然要趕盡殺絕!為了照顧父親自己提前退休,失去了兩次調(diào)資的機會……難道這一切代價都付之東流嗎?她無能力與冷姒抗爭,更不敢遷怒父親,因為冷玉潔一向是家族中有口皆碑的孝女。被壓抑的靈魂終于爆發(fā)出一句:“我想殺人!”的吶喊,石破天驚!
冷玉潔發(fā)瘋似地沖出冷家大院,跑上街頭。沿路的樹葉已經(jīng)枯黃而紛紛落地,只有一棵棵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fēng)中吹著口哨,周圍是一片寒冷,一片靜寂,冬天終于來臨了。冷一杰不愧是冷一杰,面對孝順的女兒與心肝寶貝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終于想出了最妥善的解決辦法。
他要到云南旅游,還拿出五千元安慰費給大女兒冷玉潔以補償被開除沒有退休金的損失。冷一杰心知肚明:世界上任何事情,只要有錢就能擺平。可冷玉潔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她棉里含針地說:“西化不能代替文明!你和老四不是要寫家史嗎?我也會和老二拿起筆桿子寫一部鮮為人知的家史!”這句話猶如千鈞砣錘在冷一杰心上,不由地對大女兒冷玉潔刮目相看。她曾同冷姒合作寫過家史,不知什么原因稿件被退回,如果老大和老二聯(lián)手,那還了得!老二冷冰清曾在幾家報刊上發(fā)表過文章,那水平蠻可以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分化瓦解。做父親的當然了解女兒們各自的秉性,給老大的這貼“藥”還算靈驗。
冷玉潔臨走前將四合院里里外外的一串鑰匙交給冷冰清:“我和老爸走后,你趕緊搬進來住,方濤的家你呆不下去,這樣放寒暑假也有個安身之處。”
此行被冷姒誣為:“冷玉潔被老爸押送回家。”
冷冰清搬進四合院那一天已是人去屋空,陰森森的庭院死一般沉寂,只有那棵梧桐樹被狂風(fēng)吹落的滿地枝葉。
雨夜驚魂
冷一杰回北京后,畫坊一位老前輩病逝,冷一杰在國畫圈的排名又往前躍了一步,名聲大震,求畫者絡(luò)繹不絕。新來的政府要員酷愛國畫,與冷一杰認了本家,有了來往。有一次,他坐小轎車開進胡同顛簸一陣子氣喘吁吁地下車,看到冷一杰居住的四合院破爛不堪,覺得政府應(yīng)該給藝術(shù)家有所關(guān)懷,于是派一位部長責(zé)成房產(chǎn)局解決冷老畫家的住房問題。一聲令下,不到兩天時間,一套九十平方米三室兩廳兩衛(wèi)的單元房到手。這是一般平民百姓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學(xué)校一位教師羨慕地問冷冰清:“聽說這位政府要員是你親戚,你的高級職稱肯定沒問題了。”
“不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只不過他喜愛畫畫而己,因此跟我爸爸有了來往。”冷冰清平靜地回答,她并沒有喜形于色。
冷一杰召來冷冰清和冷姒,向她們宣布新居在他百年后三個女兒(冷姍除外)每人一室,舊庭院東廂兩間房賣掉的錢四個女兒平分。
冷冰清不想跟父親一起住。她提出留守舊庭院的要求:“舊屋折價多少,我愿意出四分之三賠償三個姐妹。”
冷姒態(tài)度非常明朗:“如果老爸要將新房子留一間給大姐,我堅決不搬過去住!”
冷一杰動員了幾回,冷姒跟他吵了幾回。冷一杰在文藝界這樣一位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想不到對這個寶貝女兒竟束手無策,他只好重新召回大女兒冷玉潔先搬到新居再作打算。
冷姒走了以后,冷冰清對冷一杰說:“爸爸,大姐家在云南,你分一間房子給她沒有用處,倒不如多分些財產(chǎn)給她,新房子歸冷姒,免得姒妹爭吵不休。我認為還是姒妹跟你住在一起最合適。”
“你不知道,我離開云南回京的時候,你大姐送我到火車站,流著眼淚。我心有不忍,必須留一間房間給她,這是她的份。”
冷一杰自從云南回京后一連病了好幾天不見好,可能是旅途勞頓,也可能因為寶貝女兒敲竹桿不跟他搬到新居去住,心里憋著氣。但是他更懷疑從云南帶回的兒子冷新宇的骨灰盒與他作對,擾得他不得安寧,于是與冷姒商量,準備將冷新宇的骨灰盒寄放到郊外一處寺廟里。
“這個死鬼,把他趕到荒山野嶺,看他還敢不敢作祟?我走了,明天就去聯(lián)系坑位。你老就早點休息吧。”盡管冷姒說話的聲音很小,還是被隔壁的冷冰清聽得一清二楚。
天愈見黑下來,可以說伸手不見五指了。冷冰清乘的士駛向城外小樹林。說是小樹林,其實面積不小,有點陰森森的。她試探著往樹林深處走去,樹林間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油漆氣味。她順著氣味往前走,只見四周全是蜿蜒起伏的大山,山風(fēng)習(xí)習(xí),夜霧繚繞。處在荒山野嶺之中,冷冰清覺得冷颼颼的,心中不禁打起了小鼓。但此時已無退路,她只好艱難地往山上走去。這山很高,快到山頂時,她看見前面有點火光,好像是寺廟。她忙向火光走去,隱約聽到嚶嚶的哭聲,仔細一瞧,竟是冷新宇!她驚奇地問:“弟弟,你怎么會在這里?”
冷新宇上前緊緊地抱著冷冰清,哭得很傷心:“二姐,這荒山野嶺太冷清了,我害怕!”
“別怕,姐帶你回家。”冷冰清忙安慰他,然后將冷新宇帶回家里,剛到門口,只聽見冷新字說一句:“我要在梧桐樹下等一個人。”就變沒了。
“新宇,新宇!”冷冰清大聲喊著醒來,手腳冰涼,原來是一場夢!
烏云像沉沉的潮水,漫天壓下來,接著扔下幾顆銅板大的雨瓣,雨簾濺起一幔接一幔的雨網(wǎng)。蒙蒙的雨網(wǎng)里又騰起細如雪粉似的雨霧,雨霧又在風(fēng)中煙一樣飄散著,粗猛的與輕柔的竟這樣糾纏在一起了。
這天晚上,冷一杰早早地休息了。半夜時分他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有嗚嗚的啜泣聲,“誰啊?”他連忙從被窩里出來,披上外衣,掀開窗簾一看,外面黑洞洞的,只見蒙蒙的雨網(wǎng)里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站在院井的梧桐樹下,這個黑影在陰森森庭院里顯得格外地嚇人。到底是人還是鬼?一陣恐懼襲來,冷一杰幾乎都不敢再看,只覺得腿如篩糠,頓時跌坐在地上,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掙扎著跌跌撞撞鉆進被窩,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可他還是覺得身體冷得像個冰塊,腦子里反復(fù)出現(xiàn)兒子冷新宇的身影和他吊死后那恐怖的長舌頭。
第二天,冷一杰還驚魂未定,打電話催冷姒盡快聯(lián)系寄存冷新宇骨灰盒的事。
第三天,冷姒急匆匆來拿骨灰盒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放在冷一杰房間里的骨灰盒不翼而飛!誰會要這不值錢又晦氣的東西呢?父女倆百思不得其解。從此,冷一杰惶惶不可終日,急著要搬進新居。
冷玉潔第三次打道回府,她表現(xiàn)出寬宏大度不與小妹爭。因為她知道冷姒同父親的特殊關(guān)系是任何人都不能逾越的,也知道冷一杰這次召她回京是與冷姒斗氣,做給她看的:你冷姒不要冷一杰,自會有人要我。父親的意圖,冷玉潔是心領(lǐng)神會的。
新居裝修那些日子,最忙的是老大冷玉潔,其次是冷姍夫婦,他們經(jīng)常進城幫忙,再就是老二冷冰清,有休假日偶爾也參加勞動。有兩次冷姍胃痛不能來,冷一杰生氣地說:“我如果把房子給她,她爬也會爬進來!”唯獨老四冷姒例外,她怨恨父親緊緊拉住大姐冷玉潔,揚言:“冷一杰就是買一整座大樓給我,我都不要!”
一天,冷冰清到新居有事,出來開門的是冷一杰。“你回來的正好,姑媽和表妹從東北來作客,快進來幫助做事情。”
姑媽、表妹來作客,父親大擺宴席也不通知我,我一回家就叫我做事情。冷冰清心里老大的不高興,忿忿地想。她說:“不了,這么多人做事,不需要我?guī)兔α耍覜]空。”
十分鐘后冷冰清回到胡同四合院舊居,帶有挑撥性地對冷姒說:“今天老爸宴請姑媽和表妹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嗎?老爸的干女兒他們都有請。”心里的話,你被冷落了,不生氣嗎?
這一激將法果然見效,冷姒氣呼呼地說:“我為冷一杰葬送了青春,拖了我十幾年時間,現(xiàn)在又拿一個干女兒來氣我,大家都說我和老爸是夫妻!”
“你也知道嗎?”真是不打自招,冷冰清心里好笑,表面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不加肯定也不加否定。心想: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噢!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姐妹倆暫時的投機是因為那一天宴會都被拒之門外,然而她倆之間的矛盾還是極其尖銳的。冷姒恨冷一杰讓冷冰清搬回戶口,因為父親曾承諾過一切財產(chǎn)歸冷姒,如今又答應(yīng)冷冰清將戶口搬回來,認定冷冰清欺騙父親,她離婚根本就是假的,搬戶口的目的是為了爭財產(chǎn)。后來,冷冰清聽到這些話,她氣憤地說:“難道我不是冷一杰的女兒嗎?冷家財產(chǎn)我有權(quán)得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
冷姒有個干兒子在房產(chǎn)中介工作,得到可靠消息:近期內(nèi)四合院這一帶地段準備拆遷,所以她不同意冷一杰將新居留一間給大姐冷玉潔而堅決不搬到新居跟父親一起住是借口,想獨吞四合院房產(chǎn)才是真正目的。為了將冷冰清從四合院趕走,冷姒叫了兩個青年搬進四合院,而她自己與丈夫田某離了婚后又結(jié)了婚搬走。她囂張地對別人說:“我叫這兩個青年住進四合院的目的就是要對付冷冰清,看她受得了受不了?”
原來這兩個青年的辦法很簡單,每天都玩到深更半夜回來,開門乒乒乓乓,故意大聲說話、唱歌,吵得隔壁冷冰清睡不著覺,第二天上班人昏昏沉沉的,騎自行車經(jīng)常摔倒。大姐冷玉潔勸道:“看來姒妹是堅決不會搬過去的,她要跟你干到底,你斗不過她。你倒不如搬到新房子去住,和我一起照顧老爸。”
“大姐,你不知道,我們家庭就像《紅樓夢》里寫的一樣,勾心斗角。我的脾氣你是了解的,去應(yīng)付那些人煩透了,還有……”冷冰清欲言又止,神色很不自然。
“還有什么,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深,難道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訴我嗎?”
冷冰清憤怒地向唯一信任的大姐冷玉潔訴說自己的遭遇,最后說道:“想不到冷一杰是這樣的人!外界很多人崇拜他,有誰曉得他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冷玉潔說:“怪不得老爸這樣討厭你。我們家很多事都是那顆‘毒瘤’作怪,包括新宇弟的死,不過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冷一杰和冷姒都向冷冰清作了保證,將來新居歸她永遠居住,決不反悔。冷冰清想是人都說人話,何況父親和姒妹都是有頭有臉的體面人物,不至于說話不算數(shù)吧!她才肯將戶口遷到新居,誰知落入冷姒的圈套。
冷冰清搬到新居沒幾天,由冷一心出面說是新居三間房,冷玉潔、冷冰清、冷姍三姐妹各分一間。“那怎么行,不是說新房子歸我居住嗎?為什么出爾反爾?”冷冰清覺得上了當。
冷姒幸災(zāi)樂禍地說:“這是我出的主意,讓你們?nèi)齻€人去爭,我可以隔岸觀火。”于是冷冰清和冷姍有了矛盾。
幾天以后,幾個姐妹相聚在一起,冷姍的丈夫說:“希望老爸活長一點,你們姐妹相處的好一些,大家都會得到好處。”
冷冰清說:“老爸回來以前,我們都相處的很好。都怪老爸沒處理好家務(wù),一個家庭有矛盾,關(guān)鍵問題在家長身上。”不知怎么搞的,話到了冷一杰耳朵里意思全變了。冷一杰咬牙切齒地說:“老二希望我早死,想不到新房子會落到她手里!”冷玉潔也曾對冷冰清說:“老爸把新房子給你,誰都不甘愿!”
冷冰清相信大姐冷玉潔,同時也相信冷姍夫婦。人可信的是耳朵,而耳朵也有不可靠的時候,可靠的是心,可心也有不可依靠的時候。知人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啊!
自從冷新宇自殺以后,冷冰清總覺得生死只在一念之差,爭家產(chǎn)太沒意思了。
夜?jié)u深了,熱鬧的喧囂的市井變得沉寂了。蛙聲如似夢非夢中的絮語,綠葉自上面覆蓋下來,一切都消融了,在黑暗中凝成一團。
冷冰清為了完成未了的心愿,冒黑潛入舊宅四合院。她來到院墻北面輕輕擦著一根火柴,劃破那黑暗,挑出些亮光了,借著短暫的微明,尋到了那處低陷的斷墻。冷冰清小心翼翼地爬過庭院的廢墟,然后躡手躡腳地來到梧桐樹下。夜黑沉沉地顯得十分陰森,四周靜得可怕。這時候,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一聲貓頭鷹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冷冰清不由地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正待彎下腰——-這時從她以前住的屋里傳出心悸的喊聲:“鬼呀!”
那聲音顯然是從冷姒的嘴里喊出來的,她的第二任丈夫死了以后經(jīng)常住在這里。在這漆黑的深夜,這突如其來的喊聲聽起來很恐怖。冷冰清是個無神論者,不怕鬼,但聽到心悸的喊聲,頓時也緊張起來,沒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她定眼一看,萬萬想不到這庭院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從西廂房的破窗戶上跳出來的,沒來得及躲開被起床小便的冷姒看見大喊“有鬼”。就在冷冰清發(fā)呆的時候,那個人迅速地爬起來跑到墻邊,翻墻而去。冷冰清看到的那是個女人,唯一的標志就是長頭發(fā),可是身手卻利索,翻墻的時候像只燕子一樣輕,一躍而過,這使冷冰清感到吃驚。她此時也顧不得去仔細分析,隨后摸索著打道回府。
冷冰清回到家里,心還在怦怦直跳,沒想到還會有人惦記著四合院,看來庭院里面的事不簡單呀!從此,她夜里不敢再冒險去四合院了,怕出意外,只在心里默念著:新宇,你先呆一段時間吧,沒有人會把你弄到荒山野嶺去了,姐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回家。
第二天一早,冷姒臉色蒼白,惶惶不安地來找冷一杰,向父親描述昨夜見鬼的事,她那驚恐的表情,完全沒有了以往的驕橫。
“老爸,是不是那庭院不干凈,為什么經(jīng)常鬧鬼?聽姑媽說她也看見過,還是個長發(fā)女鬼呢!”冷姒的聲音還有些發(fā)抖。
“沒有的事,世間哪有鬼?你就安心地住吧。”冷一杰連聲安慰。
冷姒整日里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終日,后悔當初不搬到新居和冷一杰一起住。
“都怪你,說什么胡同快要拆遷,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昨晚我回四合院住了一宿又接到匿名電話,一拿起話筒對方就沒聲音了。我好害怕。”冷姒向干兒子抱怨。
“你怎不叫老頭子想想辦法,把你二姐趕走。”干兒子為她獻策。
“恐怕沒那么容易,她可不是省油的燈。”
我主王朝
年近七旬的冷一杰越往后的畫,畫技越嫻熟、精湛,所以就更難得了。這一年他的國畫達到了巔峰,終于在鮮花盛開的紅五月舉行了規(guī)模盛大的首屆獨家百畫展。各派畫家紛至,畫院萃萃學(xué)子云集,記者采訪攝影,領(lǐng)導(dǎo)剪彩,好不熱鬧。那位政壇要員親自題字,送給冷一杰一幅“德高聲自遠”的中堂墨寶,掛在大廳顯眼的地方,可謂蓬畢增輝。
一天清晨六點左右,冷冰清睡得正香,因為是星期日,她可以睡個痛快。突然“砰”的一聲將她驚醒:“開門這么大聲,老爸也真是的,年紀都這么大了還這樣毛躁。”
“他天天如此,還嫌我早晨太遲起床。”冷玉潔順著妹妹的話題不滿地訴苦,“你去上班,我累得都直不起腰,除了買菜、煮飯、洗衣服,還要接待客人來訪,剛走一批又來一批,電話吵得我沒法午睡。這樣下去,恐怕我要先到馬克思那里報到了。”
“他現(xiàn)在被老四治得服服貼貼,哪一個女兒敢在老爸面前摔東西?就是她敢!”
“老爸干女兒親口對我說過,老爸和冷姒的感情超出父女關(guān)系,還說老爸一碗水沒端平。”
“其實這已是公開的秘密,只是沒有人道破而已。”
“我真不明白老四為什么會上他的當。”
“還不是為了財產(chǎn)……”
“砰!砰!砰!”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響,“老爸回來了,快去開門!”姐妹倆異口同聲緊張地說。門一開,冷一杰怒氣沖沖地進來,連鞋也不脫,反正有人拖地板。冷一德跟在后面,脫了鞋穿上拖鞋進來。冷玉潔連忙倒開水,冷冰清關(guān)門。
“氣死我了,那個司機開車到張某門口停車恭侯,到我們小區(qū)竟不把車開進來。我在會上提出抗議,這是對民主人士不尊重!簡直是豈有此理!”冷一杰氣憤地說。
“張老門口臨街,我們住的是新村,車開進來比較麻煩。那個司機也怪可憐的,已經(jīng)被文聯(lián)主席批評得焦頭爛額了。牢騷也發(fā)了,面子也爭回來了,我看你可以罷休了。”冷一德輕聲細語地勸道。
“你總是幫著別人講話,胳膊肘往外拐!別人看重你,還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更可惡的是,那張某下車時還向我示威說德高望重的現(xiàn)在下車了,如果沒有我冷一杰,他能當上電大副校長嗎?忘恩負義的東西!”冷一杰邊罵邊拍桌子。在座的人誰都聽得出來他在指桑罵槐。冷玉潔趕緊躲到廚房去。
“下午的會議我就不去了。我一去,他們又很緊張,就你去吧。你不是名人,他們可以隨便一些。”冷一杰向冷一德吩咐道。冷一德不想再說什么話,怏怏告辭。
下午準兩點,兩位客人上門拜訪。這回是冷一杰親自開門,“您好啊!冷老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是我們這個城市的光榮。”反正奉承話是不花錢的,“也是你們當女兒的光榮!”其中一位四十來歲方臉大耳的客人一見面先恭維一番。
冷冰清聽他說得如此肉麻,調(diào)皮地回他一句:“也是你的光榮!”冷玉潔暗地捏了她一把。一陣寒喧過后,年輕的那位客人自報家門,姓單,名子峰,美術(shù)學(xué)院三年級學(xué)生。他繪聲繪色地演說起了前兩天為了捍衛(wèi)大畫家冷老先生榮譽而與人打架的全過程:那天,單子峰參觀完冷一杰的獨家百畫展出來已經(jīng)十二點了。他們來到一家較經(jīng)濟的飯館,選了一張還算干凈的桌子坐了下來,每人點了兩三樣小吃。旁邊那桌坐著幾個穿著很時髦的小伙子,喝著大扎的啤酒,嘴里還高聲地行著酒令。酒過三巡,其中一個說:“冷一杰的畫好是好,但還沒有我王老師畫得好。王老師年輕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出名了,他到了冷一杰這般年齡一定會更出色。”
“冷老的畫是誰也比不過的,他懂什么?瞎摻乎。”單子峰小聲地反駁。
同伴們剛想接著單子峰的話說點什么,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幾個年輕人看出這邊的人似乎在議論他們,有點不開心。那個長著黃頭發(fā)的小伙子搖搖晃晃地端著啤酒杯站了起來,大聲吼道:“說什么呢?老子說話礙著你們?”
單子峰明白,這時候退一步,什么事也沒有,但為了心中的太陽,他立刻站起來說:“你吼什么,少給美術(shù)界朋友丟臉,不懂藝術(shù)就少說兩句。”
黃頭發(fā)眉毛一揚:“有什么了不起啊,我說誰的畫好,關(guān)你屁事!”說完,猛一抬手,一大杯啤酒全部潑到了單子峰的身上。單子峰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懵了,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和黃頭發(fā)廝打起來,可他一介文弱書生,哪里是幾個小混混的對手啊,等他被幾個同伴硬拉回來時,已經(jīng)是鼻青臉腫了。
聽完單子峰的敘述,倒不如說是演講,反應(yīng)最快的是冷冰清,她不顧冷玉潔向她使眼色,快言快語地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鑒賞眼光,不值得跟不同觀點的人打架,這不文明。”
“你一個小學(xué)教師,‘下八洞’懂得什么?”冷一杰厲聲斥責(zé)冷冰清,然后轉(zhuǎn)身朝單子峰興奮地說:“你們既然來了,我不能讓你們空著手回去,今天當場作畫相贈。”
他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立刻鋪開一張宣紙,取來上等的徽墨,拿出珍藏的端硯,精心地研了一池清墨。冷一杰手持狼毫大筆,蘸足了墨汁,龍飛風(fēng)舞,幾分鐘時間就畫出了一幅“長白奔馬圖”。畫面上,巍峨的長白山下,一匹駿馬在林海雪原中飛奔而下,四只黑色的馬蹄濺起潔白的積雪,如煙似霧,十分壯觀!
在場的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喝彩:“好極了!”“巧奪天工!”客人千恩萬謝心滿意足地走了。冷玉潔問冷一杰怎么認識這兩個人的,冷一杰說從沒見過面。冷冰清打趣說:“大姐,看來我們想要老爸的畫,要先學(xué)會打架。”
晚上來的一位客人是三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棕色的卷發(fā)披肩,又細又彎的眉毛,白凈的臉,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新潮眼鏡,窈窕的身材挺挺的胸,裙裾飄飄,氣質(zhì)不凡。冷冰清問她:“請問這位小姐您找誰?”誰知客人不言語徑直往里走。
“哈哈哈!”后面?zhèn)鱽砝溆駶嵉男β暎罢媸谴笏疀_了龍王廟,自家人也不認識了。”
冷冰清進屋拿著自己的近視眼鏡一戴,走上前去看,那認真的樣子仿佛是大戰(zhàn)之前在研究軍事地圖。“原來是冷姒!才半個月不見,都認不出來了。”
“很簡單,假發(fā)、紋眉、整容、機械瘦身、再化裝一下,不就是一個美人兒了嗎?只要有錢就沒有什么辦不成的事。什么都能假,就是我這個女強人的本領(lǐng)假不來。現(xiàn)在的男人不看內(nèi)涵只看表面,他媽的都是狗!眼下好狗不多了只剩下壞狗。
冷姒似乎說累了,順勢一躺就躺在大廳角落那張長藤椅上,藤椅是她的專用。
“他們這批人真沒眼光,怎么會選上那個書呆子當縣長呢?應(yīng)該選我才對。”冷姒閉目養(yǎng)神一陣子后坐起來,氣呼呼地說。
“這明擺著是跟我冷一杰過不去,他們怕我勢力太大。別急!你還年輕,等下一屆吧,選舉前我向市里打個招呼。”
不知怎地,冷冰清聽著聽著,猛然間想起了毛主席詩詞中有“螞蟻沿槐夸大國”那么一句。
第二天早上,冷冰清正準備去上班,聽到冷一杰在打電話。她從來不聽別人談話的,因為冷一杰的聲音太大了,近乎聲嘶力竭:“你們這班人太忘本了,選新會長也不請示我。我退居二線是因為手頭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你說什么?考慮我年紀大身體吃不消,我還沒有糊涂到這種程度。你們明擺著是想架空我搞獨立王國,這還了得!詩詞學(xué)會是我一手創(chuàng)辦的,除了我誰也作不了主!”冷一杰說完話已經(jīng)氣喘吁吁,“啪!”的一聲重重地將話筒摔在電話機上。
摔壞了電話還得自己花錢去買,何必動這么大肝火?冷冰清心里想,她鬧不清楚權(quán)力對人真有這么大的誘惑力嗎?尤其是像冷一杰這樣在政治舞臺上摔過跤的人。
豪門鎖寒
冷冰清又被冷一杰的關(guān)門聲驚醒,她嘴里嘀咕:“真是的,連做夢也不安穩(wěn)。”誰知今天冷一杰的耳朵特別靈,他聽到了,不滿地說:“也該起床了,都六點半了,兩位小姐。”冷冰清伸了個懶腰,向冷玉潔做了個鬼臉。
今天又是星期日,冷玉潔趁冷冰清在家的時間她才有機會到郵電局寄包裹給兒子。冷一杰回來問起來:“你大姐又到哪里去了?星期天總不在家。\"冷冰清說:“她去寄包裹。”
冷一杰有些不高興:“你大姐整天惦記著云南那邊的家,可謂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冷冰清快言快語地說:“父親固然重要,但是丈夫、兒子也得放在心上,這才符合常理。”
冷一杰即刻講了十四孝中的故事:“一個孝子因鬧饑荒,眼看年邁的雙親將要餓死,他斷然叫妻子將喂孩子的奶水給父母吃,結(jié)果父母活下來了,孩子餓死了。后來這個孝子在埋孩子的地方挖出了黃金,這是他的孝心感動了上天。”冷一杰很善于誘導(dǎo)。
“這兩個老人也太不應(yīng)該了,都快要入土的人了,竟與孫兒爭食,蒼天不長眼,還賜黃金給他們。”冷冰清近乎憤慨了,她竟然跟冷一杰唱起了對臺戲。冷一杰默然,一臉的不悅。
此刻有人敲門,“誰啊?”冷冰清邊走邊問。冷一杰搶先一步,忿忿地將冷冰清一把推開,“這是我的家,不允許你對客人沒禮貌!”
進來的是冷一德,他一進門就告訴冷一杰他小區(qū)樓上一家被搶劫的情形:兒子不在家,有人敲門,老人以為兒回來了,連問也沒問就把門打開,誰知一開門就被歹徒刺了一刀,錢財被搶劫一空,現(xiàn)在老人在醫(yī)院生死未卜。
冷冰清機會來了,她借題發(fā)揮:“剛才老爸還在說我對客人沒禮貌,要搶著開門。我說過好多遍了,有人敲門要先問清楚再開門才安全。”
“哪來的這么多搶劫,我都不怕死,你這么怕死。”冷一杰明明在強詞奪理。
冷一德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明知冷一杰說話沒道理,不便直說;想勸阻冷冰清似乎又找不到適當?shù)睦碛桑灾缓寐犎胃概畟z繼續(xù)爭論下去。
“你不怕死,但我總不能陪著你死呀!”冷冰清抵觸情緒溢于言表。
“你怕死,你快搬走!這是冷一杰的家,我愛怎么做就怎么做!”冷一杰已經(jīng)暴跳如雷。
“這句話你已經(jīng)憋了很久了,今天終于找到借口了!”冷冰清自從弟弟死后,一切都無所謂了。這房子本該是冷新宇的,想起弟弟她又添悲哀。
冷玉潔回來后知道了父女倆爭吵的事,關(guān)切地對冷冰清說:“冷姒想霸占財產(chǎn)正無孔不入,你千萬要忍耐,不然正中她圈套。她除掉一個新宇還不夠,還想除掉我;她趕不走我,現(xiàn)在輪到你頭上了。老三不姓冷,她無需花精力對付。姒妹曾經(jīng)對我說過,老二是最難對付的。冷姒她要將冷家人趕盡殺絕!”
“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不就是一座房子嗎?我搬走就是,免得一老一少總說我假離婚騙他們才將戶口搬回娘家,賴在他們家。”
“老爸經(jīng)常說欠老四的要補償,現(xiàn)在她什么都得到了,也算不吃虧了。”冷玉潔不知是羨慕還是妒忌,竟然說出不合她性情的話來。
“大姐,如果老爸將全部財產(chǎn)都給你,你也愿意像老四那樣做嗎?”玉潔聽了語塞。
“冰清,姑媽又要來了,你小心點。你那脾氣也得改一改了。”沉默過后,冷玉潔親切地關(guān)照妹妹。
兩天后,東北的冷一心果然又回娘家了,反正路費是冷一杰出的,她不撈白不撈。冷一杰擺宴接風(fēng)洗塵那是免不了的。反正有那么幾個女兒不使喚難道能讓她們閑著不成?冷姍會做幾道菜,由她主廚,冷玉潔當下手,冷冰清打雜。冷姒是個大忙人,她來吃就已經(jīng)是給姑媽很大的面子了。三個姐妹忙得不亦樂乎,終于開席了。冷一杰的干女兒還沒有到,她打電話來說是舅舅找她有事,稍等一會兒就來。
冷一杰怒氣沖沖地說:“什么舅舅!還不是她的男朋友。”
冷一心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們等她來了一起吃。”她心里很清楚這個寶貝干女兒在大哥心目中的份量。
不到十分鐘時間,冷一杰的干女兒匆匆趕來,她抱歉地說:“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你的舅舅重要,還是去陪你的舅舅吧,要來干什么?\"冷一杰醋意又起。
干女兒一臉的無辜,她眼里噙著淚,站起身走到門口,冷玉潔立刻追到門口將她拉回。事后冷冰清不解地問冷玉潔:“以前我跟老爸鬧別扭堵氣要走,你從來不挽留我。老爸的干女兒生氣要走,你為什么會去拉她?”
冷玉潔見她傻得可笑,便說:“我不這樣做,在冷一杰家還能站得住腳嗎?冰清妹妹,你白看了那么多書,在人際關(guān)系上還是弱智。”
“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好端端的人為什么都變成不是自己了?”冷冰清心里的話,一聲嘆息。
當天晚上,冷一杰、冷玉潔、冷姒三人陪著冷一心玩牌。冷冰清在廚房洗過餐具又到衛(wèi)生間做衛(wèi)生。洗臉盆里放著一雙臟鞋子,這大大觸動了冷冰清那根潔癖的神經(jīng),她跑到大廳上大聲發(fā)問:“是誰把鞋子放到洗臉盆的?白色的塑料盆是洗臉用的,不要把鞋子放在里面。”后面一句語氣緩和了許多。在大廳玩牌的四個人同時回過頭來,冷玉沽說:“不是我。”冷冰清就這樣為了一件小事,說了不必要說的話,引來了一場暴風(fēng)雨。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愛挑刺兒,明明是不歡迎我,這里可是我哥哥的家。”冷一心不滿地說。
“我說一句又沒關(guān)系,以后注意一些就是了。”冷冰清平息緊張的氣氛。
“你怎么能這樣對待姑媽呢?她可是爸爸請來的貴客啊!”冷姒不失時機地火上加油。
冷一杰終于暴怒了,他要在妹妹面前奪回面子:“你以為當了家就很了不起了嗎?告訴你,這是我冷一杰的家,不許你胡來!”
“我以為是大姐放的鞋子,順便問一句。”
“問大姐也不行!她也是客人。你在這里沒有說話的權(quán)利。”
想不到這么一點點小事竟招來父親的斥責(zé),冷冰清一肚子的委屈再也無法容忍,她“砰”地一聲關(guān)上自己臥室的門,不爭氣的眼淚直往下滾。
“啪!”冷一杰拍案而起,“你給我滾蛋!我不需要你這個女兒!”
冷冰清從臥室沖出來:“滾就滾!你早就想趕走我了。難道死了一個兒子還不夠嗎?都是因為你沒有愛心,哪像個父親?”
“新宇是我害死的!你有證據(jù)可以去告我啊!”冷一杰這句話只有冷冰清聽得明白,他說的證據(jù)指的是什么。
冷冰清氣極,摔門而去到一位女同學(xué)家坐了很久,半夜才回家。
翌晨,冷一心和冷玉潔抱著棉被在冷一杰的陪同下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冷一德家。其實,這點小事完全是由冷一心引起的,她只要說一兩句勸解的話,這場風(fēng)波就平息了。她執(zhí)意要到二哥家去住,明擺著跟冷冰清過不去,想把事情鬧大。而冷玉潔心里在想什么誰也不知道,因為她一言不發(fā)。冷姒是唯恐天下不亂,她可以取而代之。
她們一走,冷姍就來了。她聽完冷冰清的訴說一個勁地勸:“我們畢竟是小輩,你跟老爸吵有人幸災(zāi)樂禍,有人袖手旁觀,最終吃虧的是你。”冷冰清明白冷姍的心意,擔心她被父親趕走沒房子住。冷冰清很感激冷姍,也能理解冷玉潔不敢勸阻的苦衷,只怪自己脾氣不好鬧成這樣的僵局。最后還是好心的冷姍出面調(diào)解,由冰清到冷一德家將冷一心請回才算了事。
春節(jié)將至,冷一心要回東北過年。冷一杰為了表示那次“鞋盆”事件的歉意,每人輪流宴請冷一心,創(chuàng)造了別開生面的餞行大排檔。
冷一心走后第三天,冷玉潔和冷冰清姐妹倆難得偷閑正下象棋。這時,冷一杰送客人經(jīng)過大廳,客人問:“兩位都是冷老的千金嗎?”冷一杰回答說:“兩個女兒伺候我一個老頭子簡直是浪費。”就這樣一句話聽起來好像很別扭,冷玉潔敏感地說:“該是我回家的時候了,姑媽回老家,客人也少了,我在這里白吃飯。”
冷玉潔走后,冷姍、冷姒很少來,家里剩下冷一杰和冷冰清兩個人,可謂僧對鳥,話語不通。
一天,冷一杰出去應(yīng)酬喝得醉熏熏的回家,目光停留在了大廳窗臺旁拉手提琴的女兒身上,冷冰清已經(jīng)四十出頭了,依然楚楚動人,那是一種毫不張揚的美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罩有一絲憂傷,一襲黑色長裙更襯托出她的嫻靜與優(yōu)雅。他媽的!整天哭喪著臉,拉著憂傷的曲調(diào),老子還沒有死!冷一杰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晚上被眼前這個女人推下床的情景,頓時惱羞成怒。當一個人野性發(fā)作的時候,他眼里只有男人和女人,沒有父親和女兒。
“難道你還鬧得不夠嗎?整天為死鬼拉琴給活人聽。”冷一杰惱恨地口出惡語。
“爸爸,你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感情。我比你好得多,最起碼懂得什么事不該做!”
冷冰清最后一句話觸痛了冷一杰的傷疤,他雞飛狗跳一般地走了一圈:“我比你壞!我做了不該做的事!可惜你沒有證據(jù),誰會相信你呢?我當父親的沒有義務(wù)為女兒提供住宿,快滾回方濤那里去,你們根本就沒有離婚,不要賴在我家里。看見你我心煩!”
這一席話猶如寒冬臘月的西北風(fēng),是直透骨髓般的寒冷。冷冰清心里明白,父親的新居冷姒窺視已久——冷一杰承諾他的一切財產(chǎn)歸冷姒所有。這一天終于來了。冷冰清確實沒有告倒冷一杰的證據(jù),十年前可以作為證據(jù)的那封信她已還給父親。即使有證據(jù)她也不想這么做,因為畢竟冷一杰是她的親生父親,況且她絲毫未損。此時此刻,冷冰清十分明白,她只要跨出這個家一步,就意味著自己將會一無所有,與其賴著不走那就連唯一剩下的一點精神上的人格尊嚴都丟失了,成了什么都沒有的可憐蟲。
冷冰清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輕蔑地看了一眼掛在大廳墻壁上那幅“德高聲自遠”的中堂條幅,跌跌撞撞地下了樓,放棄了做名人女兒的身份,放棄了冷家財產(chǎn)合法繼承權(quán),重新開始認識生活!她走的那天雪下得很大,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云中,城市原有的層次都淡化了,消失了,一切都仿佛融化在晶瑩的白色之中。要到哪里去昵?方濤的家肯定是去不得,冷冰清已經(jīng)不再適應(yīng)那種挨拳頭的日子了。她看到手里抱著的手提琴,于是坐在街頭,慢慢地拉起了《梁祝》來。悠悠的琴聲吸引了不少人,有人聽完曲子竟丟下了錢!“我快成乞丐了。”冷冰清抖落身上的雪花,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那個冬天。
趕走了冷冰清,冷一杰和冷姒皆大歡喜。冷姒如釋重負地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于搬走了這塊拌腳石。幾個姐妹中最難纏的就是冰清。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那樣怕她,聽說你有把柄落在她手中。”
冷一杰正色道:“老爸我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會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呢?她畢竟也是咱們家一分子,硬來是不行的。我知名度這么高怕社會影響不好。”
沒過多久,胡同四合院拆遷,開發(fā)商的賠償費順理成章地全歸了冷姒,她用這筆錢買下了冷一杰新居。這一切都是瞞著冷冰清秘密進行的,怕她回來鬧。冷玉潔回娘家過年,冷一杰給她一筆補償費也就把這老大難的問題給解決了。冷姍那邊,冷一杰許諾以后賣畫的錢給她一些補償,天大的事就這樣擺平了。
事情似乎做得密不透風(fēng),但還是被冷冰清知道了。這種結(jié)局她早就料到了,父親有權(quán)安排自己的財產(chǎn),這是受法律保護的,不過親朋好友中畢竟還是有些議論:冷一杰的財產(chǎn)被最小的女兒獨得,聽者多少有些驚愕。
也許是做賊心虛,冷姒總覺得心理有些不踏實,于是打電話叫冷姍出面召集冷一杰除外的家庭會議,還威脅說:“有意見當面講清楚,這次給你們機會,以后不許亂說。我可是不吃素的!我有的是財力。”而坦誠的冷姍照傳不誤。
冷姍又說:“最近冷姒和大姐很要好,冷姒告訴我是大姐勸她買的房子,她還說老二比老大更壞。”曾幾何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冷冰清忽然間記起冷玉潔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可能親密合作。但她始終敬重大姐,無論冷玉潔做什么事,她都無可非議。
“她有什么資格議論我和大姐?當初老爸讓我買房子,你和大姐都支持,就是她不同意。四合院讓給了她,老爸新居還要獨占。你看過《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嗎?如今的狼,動不動就把人吃掉,還覺得是你欠了它的,為了得到這些看得見的滿足,可以不擇手段。你告訴冷姒,有得必有失。”冷冰清不無氣憤地說。
“老爸說大姐最聰明。他也覺得對你我太薄了,以后會補償?shù)摹8赣H還是父親,他也有難言之隱,我勸你不要記恨。”善良的冷姍照樣相信著。
“自從媽死后,我一直盼望著爸爸回來主持這個家,撫育弟弟。現(xiàn)在新宇走了,這個家像鏡子一樣掉落了,破碎了。我不想讓碎片拋撒一地,應(yīng)該去撿拾起那些碎片,用生命的碎片書寫出屬于自己的人生。這就是我今后要做的事,家庭也是社會的縮影。”
“你想寫小說?”冷姍猜測說。
“嗯,”冷冰清點點頭,“以良知的名義。”
過了不久,冷一杰在西郊買了一幢別墅。冷姒將九十平方米的新宅出租,也住在別墅。冷姍也將郊區(qū)的一幢房子賣了,在城市買了一單元套間。這一切冷冰清全然不知,因為聯(lián)系全部中斷,誰也不想得罪住在豪華別墅里的冷大畫家父女而自惹麻煩。
畸情孽緣
剛搬進別墅時,冷姒被別墅的豪華氣派所吸引,享受了一段舒服的生活。新鮮感一過,她就慢慢覺得日子平平淡淡,缺少刺激。一天,有個送書的駕駛員來到電大總務(wù)處結(jié)賬,她抬頭一看,禁不住怦然心動。只見那個駕駛員三十出頭,1.75米的個頭,一頭天然卷發(fā),兩眼炯炯有神,穿著休閑服,一股英氣直逼她心房。冷姒覺得有點失態(tài),一張臉騰地紅了,慌忙找話掩飾:“師傅,新來的?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那個駕駛員一見面前的女校長氣質(zhì)不凡,艷麗動人,眼睛也情不自禁地停留在她臉上,好一會才回答:“是呀,校長,我是新來送書的,我姓張,名磊,還望日后多多關(guān)照呀!”
晚上,冷姒再也不能合眼,那個叫張磊的駕駛員多么像她學(xué)生時代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從此,她天天盼著張磊來學(xué)校送書,要是兩三天不見,她會神魂顛倒,干什么都沒有心思。一天,張磊送完貨同往常一樣來到總務(wù)處結(jié)賬,冷姒早就在那里等著。他那雙充滿男性磁力的眼睛緊緊盯住冷姒,盯得她心慌意亂。張磊當著總務(wù)處那么多人的面對冷姒說:“冷校長,我有個朋友想單獨見見你,他在外面等著,請您出來一下。”
冷姒心頭亂蹦,心領(lǐng)神會地點頭應(yīng)許,跟著張磊朝校門口走去。他們來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棵樹下,張磊臉突然一紅,說:“冷姐,今晚九點在花園路濃情咖啡屋等你,不見不散。”
在一個情調(diào)浪漫的包間,兩人舉著咖啡杯,四目相對,雙方都流露出了強烈的渴望。突然,張磊猛地把冷姒摟到懷里,激動地說:“冷姐,我的好冷姐,我愛你,我要你,我……”
冷姒暈了,但她的意識還是十分清醒的,她對張磊的底細一無所知,這種事萬萬做不得,跨出一步,后果很難設(shè)想。她掙脫開張磊說:“別這樣,別這樣……”但張磊又一把摟住她,不管冷姒怎么掙扎,一張嘴堵住了她火燙的嘴唇。冷姒沒有力氣再掙扎,軟軟地癱在張磊懷里……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只要有機會,他們就頻頻約會。冷姒像瘋了似的,覺得同張磊相處的短暫時刻是血與火的交融。那種快樂、那種甜蜜、那種徹身徹骨的銷魂比起電大校長的地位、名畫、別墅要現(xiàn)實得多。
幾天以后,冷大畫家的別墅高薪聘請了一位英俊的壯年門衛(wèi)。一天,冷姒正用雙臂勾住張磊的脖子,沉浸在無比暢快的幸福里。張磊一把推開她,埋怨道:“我為你離了婚,難道你真的叫我當一輩子門衛(wèi)嗎?”
“那你要怎樣?”冷姒柔情地問。
“我要做你合法丈夫。”張磊不容置疑地說。
“我堂堂一個大學(xué)校長,總不能和門衛(wèi)結(jié)婚吧。讓我想想辦法,好在親友們都沒見過你。”
于是,第二天傳出冷校長家被盜,門衛(wèi)與小偷搏斗時遇刺,冷校長親自護送其回安徽老家養(yǎng)傷的消息。學(xué)校一切事務(wù),委托新提拔的一位年輕副校長全權(quán)代理。
一天,冷一杰悠然自得地在別墅附近的新筑馬路上遛達,他習(xí)慣地又來到馬路邊的那座橋上。這是座漢白玉的石拱橋,橋下是穿城而過的河水,橋下兩邊是街道小公園,潔白而芳香的薔薇花開得燦爛,他低著頭邊走邊吟。他正為自己想出一句好詩而高興,一抬頭看見橋旁邊站著一位青春靚麗的女子,她前面鋪一張寫滿字的紙。冷一杰打量著眼前這位姑娘,但見她長得乳高臀圓,明眸皓齒,尤其是那眼波勾魂攝魄,人見人愛。只是眼角有些淚痕,更像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他連看也不看一下地面上的紙張上到底寫些什么,就給了她一張百元鈔。冷一杰樂助善施是出了名的,不管誰有困難,他都會慷慨解囊。
“老先生,我不要你的錢。我能否在你家里當個保姆?只要能供我食宿就可以了,一分工錢也不要。”姑娘連聲哀求著。
冷一杰定定地看著她,突發(fā)奇想,試探道:“我是畫家,你愿不愿意受聘當人體模特兒?”他確實想試一下自己的人體素描水平。
姑娘姓林,名倩倩,28歲,安徽人。她父親早年去世,母親久病在床,家里還有兄嫂,一家三口只住一間磚瓦房,林倩倩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嫂子更嫌她在家多一張嘴吃飯,所以她不得已流落到北京這個大都市想混口飯吃。
冷一杰將她帶回別墅,幸好冷姒護送張磊未歸。他和藹地對林倩倩說:“我不但供你吃住,還給你工資,一個月一千元。不過,當人體模特要脫光衣服讓我畫,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林倩倩看著眼前這位慈父般的老者,好像又找到了久違的父愛。她點點頭,那雙水汪汪的眼里流露出的困惑使冷一杰產(chǎn)生出對女人的憐惜之感。
冷一杰準備好畫冊,打開暖氣,讓林倩倩沐浴更衣出來后與自己保持有一段大約兩米的距離:“站著別動,把你的衣服慢慢地脫掉。”他要盡情地欣賞脫衣美女的慢動作。
林倩倩用一種疑慮支配著自己的思想,但手卻慢慢地輕輕地去解自己這一套剛剛穿上的不華貴但很干凈的衣裙。冷一杰看到林倩倩把外衣裳和裙子輕輕地脫掉,于是看到她身體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令他感到女人的可愛。他看到了一個青春倩女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喘著氣。那流動的眼波和起伏的溫?zé)岬纳眢w,讓他感到一種力量在襲擊自己。
“脫掉內(nèi)衣。”
冷一杰繼續(xù)命令著,他對流落外鄉(xiāng)的林倩倩來說就是上帝,不僅供她食宿,還給她錢,在上帝面前赤身裸體是上帝對她的偏愛。
林倩倩摸著自己光潔的皮膚,臉像火燒似的燙,真的要一絲不掛?除了丈夫,她的身體還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看過啊!這一刻,她幾乎要拔腿而逃。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還是穩(wěn)定下來。她含著羞澀把僅剩下的內(nèi)衣脫掉了,于是一個赤裸裸的美女站在了冷一杰的面前,她這樣毫不設(shè)防地站著,供他喂飽自己的眼睛。
冷一杰直直地看著,不說話亦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遠遠地端祥著,揣度著她那奶液一樣的肌膚是否留著男人的痕跡和金錢的痕跡。
“你朝我走兩步,然后側(cè)過身。”
確切地說冷一杰被這具極富魅力的胴體吸引住了。林倩倩朝他走了兩步,更近地把自己展示給冷一杰,讓他更清楚地看清了她身體的各個部位。他甚至看到在她的大腿左部有一個紅色的胎記,像一片楓葉一樣落在她的腿上,顯出了許多情趣,使得這具身體活躍起來,有了起伏和色彩。毫無疑問,這是一具令人贊不絕口的身體。
“林倩倩,你有條件為畫家做人體模特兒了!”冷一杰興奮地說。
林倩倩這時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羞澀,她現(xiàn)出了嬌怯一笑,真可謂回頭一笑百媚生,把老畫家的魂兒都攝到了女兒國。冷一杰貪婪地把林倩倩的每一寸肌膚都掠視幾遍甚至十幾遍,才心不在焉地動手作畫。
可謂天公作美,冷姒半個月都沒回家,林倩倩的到來給這個殘缺沉悶的家?guī)砹藴剀埃€是個心細手巧的姑娘,有一手好廚藝,飄香的飯菜讓冷一杰胃口大開。不知不覺中,冷一杰發(fā)覺自己竟喜歡上了這個比小女兒更年輕的姑娘,對林倩倩毫無戒心,連鎖匙都交給了她。
一天,林倩倩喝了些酒暈沉沉地坐在沙發(fā)上,覺得口干舌燥,去端茶幾上的茶杯,不經(jīng)意地朝電視瞥了一眼,立刻呆住了:一個一絲不掛的漂亮女人正朝鏡頭走來,一個同樣赤身露體的男人也迎著鏡頭走來,鏡頭一轉(zhuǎn),二人開始在床上交歡……
好一會兒,冷一杰從衛(wèi)生間出來,又去了臥室換了一件睡袍,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見電視上正放著黃碟,不由說了句粗話:“他媽的?喝多了,竟糊涂了,怎么拿了這么張碟!你要是不喜歡,就、就換一張……”說著,頭重腳輕地坐在林倩倩身邊。
冷一杰醉態(tài)十足地說:“你要是喜歡,看看也無妨,反正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說著,仰靠在沙發(fā)上,瞇著眼看起了電視。
在冷一杰面前,林倩倩想看,又不太好意思;不看,又禁不住誘惑,見冷一杰旁若無人地瞇著似睡非睡,她也便重新看起來。此時,電視上的女人正快樂地呻吟著……
冷一杰仰靠在沙發(fā)上,瞇著雙眼,臉上滿是平和與安祥,不知是睡覺還是閉目養(yǎng)神。其實他是在仔細欣賞眼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她似醉非醉的面部表情極美,極迷人,細長的脖領(lǐng)下是雪白細膩的胸脯,胸脯上那雙堅挺飽滿的乳房半陷半露……冷一杰覺得血往上涌,心跳急促……他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不顧一切地摟住林倩倩。奇怪的是她只是像征性地掙扎了一下,便任其所為,直到冷一杰把她的身體全面徹底地征服……
大約三個多鐘頭,冷一杰已經(jīng)把林倩倩這塊土地耕耘得松軟和寸土不剩了。
天底下哪有免費的午餐?青春靚麗的女子會白白地供七旬老人玩弄嗎?當然不會。林倩倩把冷一杰侍候得舒舒服服,迷得他神魂顛倒。“這個死丫頭,最近連人影也不見,又跑到哪里撒野去了,竟然對我這個老頭子不管不顧。你對我無情,休怪我不義。”冷一杰心里自有打算,只待林倩倩開口。
又過了一個月,冷一杰同林倩倩的忘年畸情竟如膠似漆。一天晚上,兩人上床親密一陣子后,林倩倩終于開口了:“一杰,我明天要到婦幼保健院去檢查。這個月不見紅潮,又經(jīng)常嘔吐,我懷疑自己可能懷上了你的骨肉。”
冷一杰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喜從天降,他做夢都想有個兒子,新宇的死對他是莫大的打擊,后繼無人是他最大的悲哀。女兒眾多只為了一個冷姒搞得四分五裂。悔只悔自己一時糊涂色迷心竅做下了這等有悖于倫常的事來被冷姒控制,兩次婚姻都被她攪黃,又被冰清抓住把柄,天曉得她會不會寫出什么東西來壞他名聲。他為了晚年得子,經(jīng)常偷偷服用“男寶”果然神效!冷一杰激動地緊緊抓住林倩倩的手:“只要你能為我生個兒子,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我都答應(yīng)。”
“你有那么多女兒,她們不會干涉嗎?”
“我的財產(chǎn)自己作主,愛給誰就給誰,何況你肚子里的孩子還是我冷一杰的,兒子享受父親的繼承權(quán)是名正言順的。”
“如果生出個女孩子怎么辦?”
“再生,我還沒有老,各方面生理機能都未衰退。你這么年輕,一定會為我生個兒子的。”冷一杰近乎于在懇求對方。
“如果你哪一天駕鶴仙去,我和孩子怎么辦?”林倩倩將她的顧慮直截了當?shù)卣f了出來。
“你放心!這幢別墅價值百萬,還有存款三十萬全留給你和孩子。”冷一杰信誓旦旦地說。
林倩倩喜極:“那好,明天就請律師來立遺囑,立完遺囑我們就去辦結(jié)婚手續(xù)。”
雙方協(xié)議搭成,兩人的目的都達到了,這一晚睡得特別香。為了保胎,他們分居靜養(yǎng)。第二天,冷一杰果然請來了律師,按照他的承諾立下遺囑,因為接受以往婚姻失敗的教訓(xùn),這次結(jié)婚不和任何人商量,不向外張揚。
又過了一個月相安無事,冷一杰終于等不及了。他帶著林倩倩到醫(yī)院作B超是個男孩!這可把冷一杰高興得手舞足蹈。一回家就拿出家傳寶物“赤金盤龍鐲”給林倩倩,說是將來兒子長大了交給他。他怕自己風(fēng)燭殘年等不到那一天。為了紀念死去的兒子冷新宇,冷一杰給未出世的兒子取名念宇。
林倩倩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冷一杰懷里,接過那只“赤金盤龍鐲”,透過窗外照進屋里的和煦陽光,仔細端祥著,手鐲上雕鐫著一條張牙舞爪的赤龍,這龍有須有鱗,有爪有角,亮晶晶的眼睛,是兩顆藍寶石鑲嵌而成,形態(tài)逼真,栩栩如生。她知道這是罕世寶物,就小心翼翼收藏起來。
從此,這一對老夫少妻恩恩愛愛,只待新生命的到來。
機關(guān)算盡
又過了個把月,冷姒回來了,她憔悴得換了個人似的,簡直認不出來了。冷一杰問她到哪,她也不說。由于冷一杰自己也做了虧心事,不好追問。
冷大畫家別墅被盜,門衛(wèi)受傷的事端全是冷姒一手炮制的,她以假象騙過冷一杰,騙過學(xué)校同僚,實際上是與張磊去游山玩水度蜜月。冷姒坦白地告訴張磊,她只能和他保持情人關(guān)系,如果結(jié)了婚就會喪失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其實,冷姒是怕結(jié)了婚以后財產(chǎn)夫妻共有,而張磊比她小7歲,難保不會變心,不結(jié)婚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已手里,張磊沒有錢得聽她擺布。張磊對此只是付之一笑,表示理解,從此再也不提出結(jié)婚的要求。冷姒又覺得張磊是多么善解人意!
已是初冬時節(jié),草枯葉敗,冷風(fēng)瑟瑟,原本巍峨險峻的華山,更顯得蒼涼而又蕭瑟。傍晚,冷姒和張磊游華山后到華山腳下新開張的一家豪華酒家共進晚餐。冷姒疲備地半閉著眼斜靠在包廂高背椅上,一杯深褐色的咖啡喝下肚,覺得惡心難受。她捂住肚子倒在張磊懷里,皺著眉問張磊給她在咖啡里摻了什么。張磊摟緊抱住她說:“冷姐,你放心,我什么也沒有摻,也許是太疲勞了。”
到了第二天,冷姒渾身感到不舒服,內(nèi)心卻又強烈地渴望著什么。她又喝了張磊遞給她的一杯深褐色咖啡,先是難受,接著竟然感到全身骨子里有股徹骨的舒暢在流動。可第三天,她感到翻胃、筋骨抽動……也更強烈地渴望要喝張磊給她的咖啡。她這才突然明白,難道他在咖啡里摻了毒品?她驚呆了,可又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促使她敲賓館張磊房間的門,狠狠給了張磊一個耳光:“畜生,我供養(yǎng)你,給你錢花,你為什么要害我?”
這次張磊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冷笑著說:“冷姐,是你害得我又失業(yè)又離婚,怎么還倒打一耙說我害你呢?你有的是錢,抓緊時間享受生活吧。”
冷姒氣得嘴唇發(fā)抖,說:“你這個魔鬼,我被你全毀了。”
張磊看著越來越難受的冷姒,冷冷地說:“既然我是個魔鬼,你同我分手還來得及。”說罷,轉(zhuǎn)身要離開的樣子。
冷姒見他要離開,一下子抱住他。此刻冷姒的毒癮發(fā)作,她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意志,她需要喝那杯深褐色的咖啡,同時又實在離不開他那雙充滿男性磁力的眼睛。無論生理與心理,她都強烈依賴上了張磊。她說:“別走別走,我要我要。”
張磊說:“這才像我的冷姐。不過,今天我沒帶來。”
這時,毒魔折磨得冷姒快要發(fā)瘋了,體內(nèi)像有千萬條毒蟲在吮吸、咬噬她的血肉,又像千萬根鋼針在戳著她的骨髓。她搖著張磊的肩膀喊道:“快!快去拿,去拿!”
張磊雙手朝冷姒一攤,說:“冷姐,我是個窮司機,哪來的錢,前兩回你喝的,花了我一個月工資。”
到了這種時刻,冷姒別無選擇。她回宿舍拿來一迭百元大鈔,哆嗦著嘴唇說:“快,快去拿來……”
張磊接過錢,走到外面,故意磨蹭了一會兒,又跑回來,把一包白結(jié)晶倒入咖啡杯。冷姒撲上去,端起杯子一口氣咕嘟嘟喝下去……
從此,冷姒像只小兔子被張磊牢牢套住。在冷姒毒癮發(fā)作的時候,張磊便提出要錢,開頭是幾百,后來是上千。為了滿足毒癮,冷姒一回回把錢交給他。才短短一個月時間,冷姒帶去的三萬元錢全部花光,她只好偷偷回到北京家中,一次又一次拿出冷一杰的畫賣錢供張磊揮霍,求他為自己買毒品。四合院的畫賣光了,現(xiàn)在,她要回到別墅想法子弄錢。
冷一杰暫時不讓冷姒知道他的婚事,只說林倩倩是雇來的小保姆,所以林倩倩是單獨睡一間房,只在冷姒外出時冷一杰和她才偷著親熱一會兒,為了保胎始終不敢造次。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林倩倩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鼓起來,冷姒追查此事,冷一杰只推托借腹生子,婚姻之事還是隱瞞了下來。
“你這個老色鬼,我一不在家你就亂搞,弄了幾個干女兒還不夠,還要動真格的,難道要娶小保姆做夫人不成,現(xiàn)在我怎么辦?”一天趁林倩倩買菜的機會,冷姒大發(fā)作。
“你還不照樣是冷一杰的寶貝女兒嗎?你整天燈紅酒綠,哪管我這個老頭兒死活?現(xiàn)在好了,你可以愛怎么瀟灑就怎瀟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冷一杰有恃無恐,他哪里知道自己寄托希望的唯一繼承人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花些錢玩玩小保姆就可以了,為什么還要生孩子,到底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就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冷一杰理由很充分。
“我也是女人,難道不會生孩子嗎?”冷姒的反駁更有理由。
“小傻瓜,你我父女名份怎能結(jié)婚生子,貽笑天下?”冷一杰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干脆將我們的關(guān)系公開,我又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免得別人說三道四的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我過厭了。”冷姒說出了多年埋在心里的想法。
這怎么行呢?不是親生女兒只是冷一杰為了占有冷姒編的謊言,他默然。
冷姒憤憤摔門而去,此時她毒癮發(fā)作又要去找張磊了。
過了兩天,下午的時候林倩倩喝了一杯冷姒煮的咖啡出門買菜,天快黑了還沒回來,冷一杰開始有些擔心。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冷一杰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拿起了話筒。電話是冷姒打回來的。
“你的寶貝小保姆剛剛被車撞了,住——院——啦!”冷姒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口氣從話筒里都能聽出來。
“什么?”冷一杰焦急地問道,“傷勢怎么樣?”
冷姒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放心吧!她死不了!”
冷一杰真不敢想像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他問清了醫(yī)院的地址,飛也似地趕到醫(yī)院。一進病房,冷一杰看到林倩倩的神態(tài),心情一下子又變得沉重了。林倩倩似乎內(nèi)心有什么難言之隱。
冷一杰勸慰她:“不要緊,倩。放心養(yǎng)你的傷吧!我去雇一個人來侍候你。”一位年輕護士走到冷一杰跟前輕聲說:“請你到醫(yī)生辦公室來一趟。”
醫(yī)生請冷一杰坐下來,慢條斯理地說:“老先生有一件事對您講一下,希望你聽了以后要冷靜。您孫女不是被車撞倒,而是她自己昏倒在汽車旁,幸好只是輕微的擦傷。她流產(chǎn)了,今后也許不能再生育。”醫(yī)生的話好像一盆冷水兜頭蓋臉地向冷一杰潑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怎么竟如此跟自己過不去!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使他茫然不知所措。冷一杰痛苦極了,他迫不及待地回到病房喚醒正入睡的林倩倩,用既惱怒又憐愛的語氣問她:“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人不舒服就不要去買菜,我隨便什么都可以吃。”
“不!我今天身體沒有一點不適,自從喝了你女兒煮的那杯咖啡后,一走出來肚子就開始痛,一陣緊過一陣,我想回家都來不及,頭一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倩倩顯然也很痛苦。
冷一杰聽了林倩倩的話,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那緊張的神情似乎要抽搐起來。他不忍再看林倩倩那哀怨的眼睛,只好安慰她幾句就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冷一杰回到家里顧不上吃晚飯,累得躺在床上靜靜地思考著:女兒冷姒表面上和林倩倩客客氣氣,可骨子里兩人卻水火不容,隨時都有爆發(fā)沖突的可能。按冷姒秉性,她是不會放過林倩倩的,為什么會……冷一杰頭腦中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驚懼不安的念頭,冷姒會不會在咖啡上作手腳?此刻,冷一杰才發(fā)現(xiàn)冷姒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床前,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失魂落魄的臉。
冷一杰唯一的希望和珍愛已經(jīng)不存在了,他的目光緊緊逼著對方,說:“你說實話,這件事的禍根就是你對不對?林倩倩流產(chǎn)是你干的!那杯咖啡……”
冷姒好像早有準備,打斷冷一杰的話,切齒地說:“你辜負了我,必須付出代價。斷子絕孫——你曾經(jīng)向我發(fā)過誓。”
“你……”冷一杰刺激過度,竟昏厥過去。
冷姒的牙齒還咬得“咯咯”直響,她并不在乎冷一杰的反應(yīng),沒聽見聲音以為他睡著了。她一激靈,發(fā)現(xiàn)冷一杰的床頭柜始終鎖著,一定有什么秘密。她不敢把柜門開得太大,怕弄出聲響,一伸手就輕而易舉地摸到一個扁扁的盒子,心怦怦地跳著,拿出來輕輕關(guān)上柜門,然后貓著腰把盒子拿到自己的房間。她扭亮臺燈后打開扁盒子,里面有一張是冷一杰同林倩倩的結(jié)婚證書,另一張是冷一杰立的遺囑,注明死后將別墅及所有存款留給林倩倩母子,百幅畫留給四女冷姒。
“她媽的,這個小妖精比我還厲害。”冷姒不愧是女強人,她要先下手為強——拿到存折,去銀行取款,錢是她存的,她知道密碼。還要拿到房契,將別墅變賣,她有冷一杰的圖章。讓這個小妖精竹籃打水一場空!于是,她又匆匆忙忙潛回冷一杰房中去取存折和房契。這次她脫了鞋摸進冷一杰房中再次輕輕打開床頭柜,又摸出一個盒子。“可能都在這里面。”冷姒不禁要笑出聲來。
她回到自己臥室,將盒子放在臺燈下一看,竟是骨灰盒!骨灰盒前面玻璃框里鑲著一張俏麗的中年婦女照片,背面玻璃柜里鑲著一張精美的卡片,上面寫著絹秀的字:
杰:我等不到你回來的那一天了!只有在九泉之下盼你將兒子新宇撫養(yǎng)成人,還盼你找到姍、姒二女,她們都是我們的親骨肉!
妻 璧秀
“天哪!我是冷一杰的親生女兒!這絕對不可能。”冷姒失聲喊了起來,她知道將死的母親沒有必要說謊。現(xiàn)實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殘忍地撕割著她的心,她的心痛潮水一樣涌上來,控制不住自己,她快要瘋了!她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拿母親的骨灰作證據(jù)向老頭子算賬,要挾他立即修改遺囑,賠償她名譽的損失,然后帶著名畫與錢款遠走高飛,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正當冷姒拔腿要走的時候,“嘀鈴鈴”電話鈴聲響起,她一接電話先問“哪位?”對方聽出是她的聲音得意地說:“我找的正是你,冷家四千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張磊的妻子林倩倩。你奪走了我丈夫必須付出代價!你家祖?zhèn)鲗毼铩嘟鸨P龍鐲’己在我手中,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啊!你也許連見也沒見過。你殺死了冷一杰的兒子,他永遠不會原諒你。我是冷一杰的法定妻子,擁有合法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感謝你逼我丈夫和我離婚,才造就了我的今天。順便告訴你一件事,你喪失了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張磊是不會要你的,他已經(jīng)搭上了一個富婆,哈哈……
這些話猶如重錘擊在冷姒心上,她可以容忍一切,決不容忍失敗,尤其是敗在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小保姆手里,更不甘心敗在另一個情敵富婆手里。只要有了錢,張磊還可以回到自己身邊,然后設(shè)圈套報復(fù)這可惡的壞蛋,自己戒了毒,東山再起。可當冷姒拿著孟璧秀的骨灰盒來到冷一杰床前時,她正待按床頭臺燈電鈕的剎那間看到冷一杰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顯得陰騖恐怖。她“啊”的一聲怪叫,扔下骨灰盒狂跑起來。
冷姒瘋了!
尾聲
一陣秋風(fēng),光禿禿的樹干上顫顫地綴著幾片不肯落去的枯葉,瑟縮地打著旋兒。人生,不都如這枯葉么?在轉(zhuǎn)瞬即逝的濃綠后轉(zhuǎn)黃,變黑,飄飄地墜地,不知葬身于哪一個角落!
冷冰清又來到舊居四合院,那曾經(jīng)是自己的家。大門已開始拆了,任何人都可以隨便進出。今天拆房,正是絕好的機會,她可以在無干擾的環(huán)境中慢慢地挖弟弟的骨灰盒。記得那個雨夜,她怕父親把弟弟的骨灰寄存在荒山野嶺的寺廟,趁冷一杰不備偷了骨灰盒,于當夜冒著大雨埋在院井梧桐樹下。冷冰清被逼搬走后兩次深夜?jié)撊氡I盒都未成功。現(xiàn)在她可以大搖大擺地回來挖掘新宇的骨灰盒了。
家園的石板路還是那樣光滑,家園的一草一木還是那樣親切,可已物在人非。往事不堪回首。
“二姐,你看那邊圓圈會發(fā)亮,真好看。”冷冰清耳邊又響起稚童甜甜的聲音。庭院廢墟上的光環(huán)讓小弟弟冷新宇追逐了幾年,在他幼小的心田播下了光明的希望。但世間的一切虛偽正像過眼云煙,只有真理才是處世接物的根據(jù)。虛偽的黑暗,必被真理的光輝所消滅。
冷冰清跪在梧桐樹前拜了三拜,飽含眼淚對小弟說:“新宇,二姐來遲了。姐會永遠把你帶在身邊,不讓你孤單,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她找到做記號的地方細心地挖,不一會兒功夫就挖出一包東西,扯掉膠布,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布包子,再解開布包,骨灰盒就呈現(xiàn)在眼前。盒面像框里那個英俊青年向她微笑,仿佛說:“謝謝您,二姐。”冷冰清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下來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手絹包好骨灰盒,站起來正準備放進挎包。
“二姐!”從冷冰清身后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一個高個子女青年,剪著短發(fā),身材苗條,白皙秀麗的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顯得清純可人,好似天仙下凡。
“你是……”冷冰清一片茫然。
“我叫白蘭,是冷新宇上山插隊時的朋友,受他囑托來取骨灰的。我花了幾年時間都沒找到冷新宇的骨灰盒,昨天冒險潛入你父親別墅錯偷了你母親的骨灰盒,正想埋在這里。”白蘭說著從挎包里拿出孟璧秀的骨灰盒。
冷冰清接過母親的骨灰盒,又是一陣仿感,她疑惑地問白蘭:“你為什么要拿走我弟弟的骨灰?他的囑托有證據(jù)嗎?”
“有!在這里。”白蘭拿出一封信。
冷冰清從信封里抽出那張疊得很平整的信箋,展開一看,果然是弟弟的親筆:
白蘭妹妹: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jīng)不在人世,因為我得了絕癥。命里注定的事是無法改變的,你千萬不要悲傷,要好好地活著。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死后你要想辦法將我的骨灰埋在遠離塵囂的一方凈土,只有這樣,
我的靈魂才能得以清靜。
我在那個世界祝愿你一生平安!
冷新宇
一九八○年二月二十五日
看過冷新宇的遺書,冷冰清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流淌。她沒有告訴白蘭弟弟是怎么死的,因為她不想讓悲痛去傷眼前這個純樸少女的心。她只是不明白冷新宇為什么會讓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孩做這等翻墻偷盜之事。
白蘭似乎看出了冷冰清的疑慮,向她解釋:“我是少體校武術(shù)班學(xué)員,輕功極好;新宇哥哥救過我的命,所以只有我才能完成他的遺愿。”
冷冰清傾聽完白蘭的追述,自然也揭開了四合院鬼影之謎。她緊緊地握住白蘭的手說:
“好妹妹,為了實踐自己的諾言,辛辛苦苦地找尋了這么多年,真難為你了!”
“二姐,我們應(yīng)該按照新宇哥哥的遺愿,將他的骨灰埋在沒有污染的凈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了卻心愿。”
“好吧!我們一起去尋找凈土。”
可是凈土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