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嫁的時候

一

于睿今年26歲，打算明年把自己嫁出去。于是，她得在三個男人中作出選擇。于睿最中意的男人是本單位人力資源部年輕的經理助理張旻。剛來時的迎新晚會上，她一眼就認出主持人是她的英文面試官張旻。

張旻抽簽后宣布:請新員工于睿現身，做一個有難度的瑜伽姿勢，并保持半分鐘。

于睿笑了，這有何難？她有5年的瑜伽功底。她款款上臺，穿著緊身針織衫和牛仔褲，肩背形成優美的弧線，像一道彩虹閃耀在舞臺上，臺下一片掌聲。女主持人笑著打趣張旻，某人好像忘記掐表了。

當于睿再遇到張旻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絲溫柔和賞識。那天，她穿了一件新風衣，他在公司門口碰到她時笑著說，即使不穿“嬌點”風衣，你也是眾目的焦點。她為之一驚，想他真是個女人通，便試探性地問，常陪女友逛商場吧?他說，尚無這種差事，欣賞女裝能滿足我的某種幻想。她竊喜。他們一起進了電梯。他去9層，她去15層。到達9層時，其他人陸續離開。他按下關門鍵，對她說，不介意我做護花使者吧。她莞爾一笑。快到15層時，他突然問：你知道你全身最美的地方是哪兒嗎?

她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地說，是小腿吧?

他貼近她說，聽到這話，你的腰不會生氣嗎?

她走出電梯，臉上還帶著他呼出的熱氣。進了辦公室，她一遍遍翻閱著桌上的文件，卻總是搞不清內容，不禁發出自嘲的微笑。她想起電影里的經典臺詞:調情是女人的職業，必須時時練習。而她久離情場，已經變得笨拙。

二

每個周末，于睿有固定的約會對象陳毓卓，是姑媽介紹的。本來于睿拒絕相親，她把相親之苦、牢獄之災和病床之痛列為同一級別。這次姑媽打來電話時比中了大獎還興奮，說三十歲出頭的工程師，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某局局長。

于睿覺得條件不錯，又不想掃姑媽的興，就答應了下來。

初次見面約在肯德基。于睿先到，撥他的電話。這時，她發現靠窗坐的一個男人拿起了正在歌唱的手機。她迎上去，說，你好，是陳——她忘記了他的名字。他連忙起身，說是我。他高挑俊雅，她心花怒放。他去買飲料，她趁機掏出鏡子補妝，手機卻響了。她聽到一個沉穩的男聲：我是陳毓卓，在門口等你。竟然認錯了人?于睿起身，想找剛才那個男的解釋，看到他正在柜臺前和一個女孩兒握手問好。女孩兒身材火辣，讓她產生了莫名的醋意。于睿感嘆，快餐店成了相親俱樂部。

陳毓卓不胖，但也不高，肩微駝，戴副眼鏡。該打多少分呢?她連分都懶得打。主要是前后對比懸殊，她失望感倍增。陳毓卓看到她，喜悅之光射出眼鏡。

當晚，于睿接到姑媽詢問情況的電話。她同意繼續來往。小媛說過，初次見面只要不覺得惡心就可以見第二面。相親往往每況愈下，挑剔的結果只有悔恨。

小媛是于睿的死黨，她是那種令男人想入非非的女孩兒，豐滿而鮮艷。自從過了25歲，父母就托遍親戚朋友、街坊鄰里給她找對象，連奶奶早晨在公園遛彎時也不放過對她的宣傳。小媛相親是狂轟亂炸型的，她每周至少得見兩個男人，有時一天都要分成三段來約會。她懶得提他們的名字，就以職業或身高來指代。她會在電話里對于睿說，這周又不能找你玩兒了，我周六上午見記者，下午和183看電影，晚上還得跟牙醫吃飯，明兒也忙，就算不和168去劃船，也得見個同學介紹的會計。

整整一周，于睿沒有接到陳毓卓的電話。周五晚上，他發了條短信問她明天是否有空。第二天，他開著本田請她吃自助餐，還送她一瓶CD香水。她有點兒得意。道理很簡單，男人對女人的興趣與開銷成正比。

他從B大畢業后，進入這家建筑公司，日前月薪上萬，并在城北的黃金地段商業街購買了四室兩廳。她細看了他，眉目還算端正，但牙齒參差不齊。她無法想象與他接吻。

三

于睿還有一個放不下的男人，是師兄李興祖。他生長于安徽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捏著全村人湊的首筆學費來到北京后，不僅靠獎學金和三份兼職供養自己，還開始資助全家老小，目前在校讀博。

于睿剛入學就聽說中文系有個才子，詩詞歌賦、書法篆刻無所不曉。系主任見到他，像伯樂終遇千里馬，露出了罕見的笑容。那時，李興祖和幾個文學青年支撐著一本名為《柏舟》的詩刊。于睿為他們寫一些小詩，滋養著少年時代的文學夢。他們一見如故。

李興祖的晚飯一般買兩個饅頭，留半個裝在塑料袋里。第二天清晨5點，他會坐在圖書館前的石凳上—邊讀書，一邊從那半個饅頭上掐下極小的一塊，慢慢地放到嘴里。即便這樣，他每次逛書店回來，都會送她書，甚至包括一套精裝的古典文學名著。他們曾在他的宿舍里整夜閑談。他給她講徐渭的詩文字畫，比畫那遙遠山村的童年趣事。

她要畢業了。他對她說，如果你在外面闖累了，就回來看看，我會一直在原地等你。那晚，他的臉在月光下呈現出特有的質感：于睿知道，他們是不同質地的人。他就像一塊不曾受過世俗污染的原生態天石，而她是矛盾體。她喜歡文學，卻選擇金融學；喜歡詩人，卻很可能選擇商人。

四

張旻和于睿回家都要經過花園橋，他提出載她一程。

他們聽音樂，輕快地聊天。她想，如果他邀請她去家里，她會去的。而他對她始終保持著有距離的親切。他的周身回旋著風流之氣，卻被一股矜持所收斂。

一個傍晚，張旻把車拐到一家海鮮樓門口，兩人共進晚餐。

他吃飯的姿態很優雅，大部分時間都在注視她，給她一種深情的錯覺。

他幾分得意地說，不知道吧？其實那天迎新會上我并沒有抽到你的名字。我玩弄了權力，卻被你震撼。

她一怔，喜悅中竟有幾分窘迫。他去拿紙巾，碰到了她的手，沒有立即移開。他們的手指溫柔地依偎了片刻。

這個片刻，在于睿和小媛的電話里持續了半夜。她們從各種角度進行猜測、分析和展望。小媛認定這是一場玩心跳的危險游戲。誰動了心，誰必死無疑。

于睿不同意。她總覺得和張旻之間有著某種難以解釋的默契。在他面前，她樂意做一個女人，撒嬌、美艷和調情的天性都被開發出來了。不像去見陳毓卓時，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穿著和談吐，也無法綻放魅力。她認為張旻是個對愛情很謹慎的人，盡管他善于調情。不管是以前受到過傷害，還是擇偶標準十分挑剔，總之，他把自己的情感埋藏得很深，絕不輕易作出決定。她愿意和他進行緩慢的角逐，來爭取意外的收獲。當然，她的金融頭腦懂得防范風險，那就是同時抓住另外兩個男人。

五

閑下來時，于睿決定去見李興祖。

回學校那天，于睿特意穿上帽衫和牛仔褲，還背了個雙肩包，作十足的學生狀。李興祖從宿舍樓出來，他們走進食堂。擁擠的人群和飯菜的油腥味兒令她窒息。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曾在這里吃過幾年的飯。他對她說，你先占座，我去買飯，想吃什么?

她拉住他說，人好多，我們去靜緣屋吧。

靜緣屋是學校東門口的一家咖啡館，適合戀人幽會，也有小資的學生在里面看書上網。四壁涂鴉，木質桌椅，陳舊中透著典雅。侍者拿來兩份菜單，她發現他翻閱菜單時明顯地局促起來，就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果汁，他要了冰水。

李興祖選中了特惠套餐，卻被侍者告知該餐只在工作日供應，其他日沒有。他有些沮喪。她再次要求請客，語氣盡量婉轉：就這一次好嗎，以后都宰你!他堅決地搖搖頭，面帶慍色地點了比薩和沙拉。

氣氛突然有些古怪，浪漫的爵士音樂，代替了他們往日的歡聲笑話。吃飯時，他的刀叉不斷擊響盤子。他說，我也能開咖啡館，蒙上眼睛用油漆噴墻，擺些廢品攤兒上的舊家具，端一盤番茄和生菜，飲料里插一根擰彎的吸管。他還說吃飯真是一項復雜的儀式，根本不是為了解決饑餓，而是人類貪欲的象征。要是上大學時聽到這些話，她可能會笑。現在，她感到有些乏味。她原本設想聊到晚上，兩人一起散步，可今天的午餐早早結束。他說，我送你到車站。她說，不用了，我打車走。剛說完她就后悔了。

坐上出租車，她從反光鏡里看他，兩手插兜傲然站立的身影迅速后退，如同她一去不返的校園時光。

六

于睿發現，和陳毓卓每次見面的話題都在重復。不知道是沒話找話還是他的記性過差，他總是一遍遍地詢問和確認著陳舊的問題，比如你學的是國際金融嗎?你是在信貸部工作吧?她努力做到心平氣和地應答，對他的反感卻與日俱增。她想，要是一個男人真正喜歡一個女人，對她所有的事情肯定掛在心上，毫不含糊。可是，如果陳毓卓不喜歡她，為什么要雷打不動地每周請她去高檔飯店呢?

陳毓卓沒有特殊愛好，對新事物也沒有任何探索的興趣。他說自己的生活很有規律，下班回家后吃飯，看電視，睡覺。周末除了和于睿見面，也沒有什么其他事情。見面永遠是吃飯和聊天。于睿處在一種懶洋洋的狀態，并不主動尋找話題，他們經常陷入沉默。他樂呵呵地望著她，望到尷尬時就端起飲料喝一口。她偷偷看表，指針像蝸牛在爬。

于睿提議一起去打網球或唱歌，他都說不會。他們看過一場電影，陳毓卓提前買好了票，是一部香港槍戰片。她那天故意表現得非常傲慢，說我不看港片，惡俗。她等待他發怒，然后終止他們的關系。他只是憨憨一笑，說選你愛看的吧，我重新買票。他就是這樣一個雞肋，每當她要放棄時總感到不忍。

七

清晨，于睿被爆竹聲吵醒。樓下排著幾輛奔馳，樓里又有人結婚了。小媛打來電話發牢騷，說有個化學老師放蔫炮。這是她的術語，指某男子和她見過面后就杳無音訊了。

于睿說，算了，反正你也沒看上他。我還巴不得陳毓卓放蔫炮呢。

小媛說，被越爛的男人甩了后挫敗感越強。

于睿說，樓里又有人結婚了。我們怎么一不留神就長大了，大到難堪的境地，求偶成了生活里最大的負擔。

小媛說，我們像蛾子。你養過蠶嗎?當它們變成蛾子破繭而出后，嗡嗡作響，瘋狂地尋找另一半配對。找不到伴兒的到處亂撞，尾部流著汁液。

于睿說，這比喻真惡心。

小媛說，我曾親眼看到一只落單的蛾子，慘死在蠶蛹邊。

于睿說，交配的蛾子也得死。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究竟是一個人孤單至死好呢，還是兩個人無聊至死好?

小媛嘆道，總之我們的周末已經被無聊的男人填滿了，咱倆好久都沒見了。

于是兩人約好今天一起去爬山。于睿正在洗臉，突然接到張旻的電話。隨便聊了幾句后，他說，你的聲音真是誘惑，本來就想問候一下你，現在覺得非見你不可了，怎么辦?

于睿手忙腳亂地打扮自己，衣服扔了一床。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周末相見，意義非凡。怎樣亮相才能驚艷而不刻意?當她穿著異域風情的皺褶長衫和低腰短褲下樓時，他的車已恭候多時。他戴著墨鏡，嘴角揚起贊賞的微笑。車子飛奔在林蔭道上，一生少有的幸福時光如同電影片段。直到手機爆叫，于睿才如夢初醒。天哪，她竟然將小媛忘到了九霄云外。

八

于睿從圖書館借完書后趕到飯店，遲到了一個小時。陳毓卓恭敬地等著她，毫無怨言。等菜時，陳毓卓問她，你父母身體好嗎?她說很好，心里產生一種溫暖感。

他緊接著問，那他們再工作幾年才退休呢?她說，四五年吧。

他又問，你家是三居室對吧，大概多少平米呢?

她沒好氣地說，你比較適合在公安局工作。

他笑了笑，竟然沒有察覺她的不悅，繼續問，你們家近期打算買車嗎?

熬到午餐結束，她像吞了只蒼蠅。直到分別的時候，她都沒有再正眼看他。就算此刻他從地球上消失，她也不會有一絲感覺。到此為止吧。

回到家，于睿洗完澡，正在敷面膜，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說睿睿你好啊，兩周前我們一起吃過日本料理，還記得我嗎?她想了半天，才記起這是小媛的172。那天她和小媛一起逛銜，他非要趕過來請她們吃飯。

于睿說，小媛不在我這里。

他說，我不找她，找你。

她的心提起來。他解釋說，她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媛的話太多，而她才是他喜歡的類型，請她給他一個機會。他的表白流利如證詞，沒有任何困窘。

她對著話筒一字一句地說，目標更換過于頻繁的獵人往往一無所獲。掛掉電話，她為小媛憤憤不平。

周末，單位組織到京郊的溫泉度假村游玩。丁睿以為會與張旻有更多的接觸機會，但他在同事面前只和她淡淡打個招呼，并不多言。

中午吃自助餐，審計部劉科長和于睿一起夾菜，張旻迎面走來。劉科長笑道，小張，昨天夜里兩點還掛在網上，在和Lily聊天吧?時差真是個問題哦。張旻一愣，隨即笑著點點頭。

于睿想從他的眼神中得到解釋，但他沒有看她，就端著菜走了。她小聲問，劉姐，張旻在越洋戀愛呀?

劉科長說，他女朋友在美國念書呢，明年就回來了。

于睿費力地擠出笑容。

劉科長左右看看，貼住她的耳朵說，那女孩兒的老爹是個將軍，張旻現在住的房子都是人家的。

盤中的魚散發著腥味兒，湯里飄著渾濁的蛋花。于睿吃不下，手一直發抖。下午她什么游藝活動都沒參加，窩在房間看電視。手機躺在床上，像塊石頭。第二天采摘櫻桃，她賭氣沒去，張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深刻的悲涼感漫過她，她得接受這個現實：張旻和她無關。她只是沉浸在曖昧的幻夢中。回想上學的時候，曾有男孩兒為她割破了手指立誓，也曾有人為了見她整夜守在樓下。她沒有答應他們，是相信以后有更好的選擇。一晃數年，卻沒有人真正在意她，更沒有人為她的青春流逝和老無所依負責。

小媛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感情危機，她的初戀男友結婚了。她說他們聯系雖然不多，但只要他還是單身，她心里就很踏實，就能把相親當成游戲。當聽到他結婚的消息，她覺得自己崩潰了。

門鈴作響，于睿打開門，地上擺著一籃子櫻桃，那殷紅的光澤讓她覺得幸福不可企及。她一顆也舍不得吃，任由它們變暗，爛掉。她沒有再給張旻打電話，也沒有再搭他的車。

九

上次見過李興祖后，他給她寫過一封信，表達了思念之情并邀請她去參加詩歌朗誦節。于睿正趕上出差沒有去成，加之瑣事纏身，兩人就斷了聯系。這天同學聚會，于睿驚聞李興祖和中文系系主任的女兒好上了。據說，那女孩兒是“香蕉人”，從小在加拿大長大，國語說得很爛。這次回國探親，系主任就讓李興祖給女兒補習漢語。兩人現在形影不離，如火如荼。

大家議論紛紛，說李興祖真是時來運轉，雞窩里飛出的金鳳凰，直接飛到了加拿大。

于睿不敢相信，李興祖會愛上一個毫無傳統文化底蘊的女孩兒，更不相信他會不痛不癢地割舍了自己。

如果那天她趕去參加詩歌節了，兩人的感情很可能升華。為什么她放棄的男人，都會成為別人的香餑餑?李興祖肯定是個潛力股，才會受到那種優越家庭的賞識。而自己卻因為目光短淺，與他永遠地錯過了……于睿頭痛欲裂，一夜無眠。

陳毓卓像往常一樣，邀于睿吃飯。一個被她列入黑名單的人，重新生效。她想起自己曾養過一只小松鼠，最愛吃奶油蛋糕。每次喂它花生米，它都丟在一邊，左顧右盼，確信不會再有奶油蛋糕時，才慢慢撿起一粒花生來啃。連松鼠都懂得退而求其次，何況是她?

這次會面，于睿打扮得最為精心。因為近日元氣大傷，她乖順得像只兔子。

陳毓卓送她一顆碩大的水晶掛墜，還說了一句重要的話:我父母很想見你。下個周末，你愿意來我家坐坐嗎?

會見父母就意味著敲定關系，她將如愿以償地在27歲嫁出。此時她腦際中迅速閃出以后的生活場景：工作一天后疲憊地踏進家，他們懶得交談。她翻翻雜志，他看電視。偶爾的愛撫草草了事。由于對丈夫缺乏興趣和信賴，她會像多數女人一樣，把所有的希望轉嫁到孩子身上。而這個孩子，很可能毫無靈氣。生活如同極為單調但又不能停止旋轉的陀螺，一晃垂垂老矣。

當她再次碰觸到他期待的目光，才發現自己陷入恍惚已久，忙說，好的。

十

沉寂數日后，小媛在電話里宣布了她即將訂婚的消息。

于睿尖叫：這么快，和誰?

小媛說，你好像見過，是那個律師172，我們一起吃過飯吧。

不行!于睿講述了那晚的電話事件。

小媛出奇冷靜地說，邪門，我還以為挑了個最安全的男人。

于睿百思不得其解。小媛花了那么多精力去相親，最終的抉擇卻顯得隨意而潦草。而她自己呢，也是莫名其妙地接受了陳毓卓。似乎一切篩選都被偶然性所主宰。這幾天，于睿不僅沒有歸屬感，反而心慌得厲害，總覺得她就要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她祈求時間過得慢一點兒，周五還是很快到來了。陳毓卓打來電話時，辦公室的氧氣似乎都被抽干了。他說公司派他去上海參加緊急會議，只好下周再會。于睿如釋重負。

晚上，于睿約張旻到后海的一家酒吧。

她故作輕松地和他寒暄，還提到自己快要和男友結婚了。

張旻見她如此灑脫，便放心地攀談起來，還亮出手機屏幕，給她看女友的照片。

一瓶洋酒下肚，所有的景致都散發著柔和的光韻，悠揚的薩克斯獨奏猶如美妙的催情劑。于睿晃悠著起身說，讓那個Lily占有你一輩子吧，今夜，你完完全全屬于我。

他們在附近的旅館擁吻。他的手在她毛衣里摸索，指尖帶著怯懦的溫柔，不一會兒，就變得肆無忌憚。他像一條歡騰的魚，在床上游弋。她一直睜大雙眼，熱烈綻放的身體并沒有驅走心中的寒意。她在清醒的狀態下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他枕在她的腹部說，其實我希望你找到歸宿，那樣我們的關系會更穩定。

她笑，我找到丈夫之前，就擁有了情人。

他說，不多找幾個情人，怎么知道該選擇什么樣的丈夫?

突然之間，幸福感從她干涸的心靈中流失。一切都變得蒼白而輕浮。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味道。她的面試官，在審核過她的身體后，沉沉睡去。

十一

小媛約于睿到咖啡館，把花花綠綠的婚慶公司宣傳冊攤了一桌子。

于睿仍然迷惑地問，你確定要和172結婚嗎?

小媛說，不跟他跟誰呢?那段時間，我對他愛答不理的。他把注意力轉向別的女人，也情有可原。

于睿一字一頓地說，不是別的女人。是我，你最好的朋友。

小媛嘆了口氣，說，反正我也不愛他，扯平了。千萬別把婚姻想得太神圣，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在答應他求婚的那天，我覺得自己做了一生中最孝順的事。如果我們過得不好，我會在父母去世以后和他離婚。

于睿如鯁在喉。

小媛說，你也趕緊，當完伴娘當新娘。

于睿說，可是我很害怕，沒法像你那樣迅速投入新的生活方式。陳毓卓每周固定見我一次，可平時從來就沒什么消息。我走不近他。

小媛說，這說明他理性而踏實，一心撲在事業上。跟他結婚，你會有更多自由空間。那種死纏爛打、熱火朝天的男人反而容易把愛情扼死。

正說著，咖啡廳變得喧鬧起來，中間區域的情侶雅座陸續被坐滿。一對主持人滿面堆笑地迎客。原來，這里要舉行八分鐘約會活動。陌生男女交談八分鐘后更換對象，全部輪流之后匿名打分。互相評價較高的男女才有機會再見面。

暈，還有人在玩這么老土的游戲！小媛收拾東西，拉著于睿向外走去。

可就在拐角處，她看到了陳毓卓。他對面的女孩兒也就二十出頭，面如鮮桃。他喜悅的目光依然射出鏡片。

她沒有發怒，因為他不是她的男友。他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責任，一切只是過眼煙云。和小媛道別后，她掏出了手機，刪掉了陳毓卓，這個險些成為她丈夫的陌生人。她一直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權力，卻僅僅是被選擇的對象。

就在出租車因急剎車猛烈晃動的一瞬，她還是落下了兩顆眼淚。

十二

周末突然被閑置，哪兒都不用去，誰都不用見，電話也沒有。于睿昏沉沉地瀏覽著網頁。

她打開小媛以前推薦的都市情緣網站，花花綠綠的照片映入眼簾。每個求偶者都是商品，幾近諂媚地打著廣告，渴望找個好買主。

突然，她看到一張臉，線條很舒服，也很熟悉。陳心哲，京男，27歲，廣告公司職員。是那個在肯德基擦肩而過的男子!她感到沉入谷底的心慢慢浮起，身上的活力在復蘇。她開始給他寫郵件，大肆渲染錯認他的痛苦：既然不是你，為什么要遇到你?見到你之后，我沒辦法再看任何人。當時沒有勇氣要你的電話，我一直很懊悔。今天竟然看到你的照片，不知是命運對我的眷顧還是第二次捉弄?

這種男人很搶手，網絡點擊率必定超高。她沒有抱太大希望，但帶著幾分愉悅。畢竟，多了一種潛在的可能性。

王桂紅/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