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幸福

他們相遇，無非是網絡上的尋常男女。不知道什么時候加了QQ，他的頭像是個光頭大眼的小男孩兒，總亮著。她也總亮著，卻不大聊，彼此都漫不經心。那一次，她忽然在論壇里收到他的短信，問一個編輯的信箱。她給了他，又問：怎么不在QQ上說？他答：QQ上人太多，不知道哪個是你。她索性直接在QQ上敲他的頭：嗨，我是蘇釅。

便慢慢聊著，問問天氣，說說稿子，他給她講童年里的傻事，講中學里暗戀過的女教師，還有家鄉池塘里的蛙鳴……他很健談，從文學到音樂到繪畫再到苦瓜炒肉片，她微微有些驚訝，這人怎么懂得那么多？她天生的寡言，在他面前，卻一次次地笑出聲來。有一些感覺，細細碎碎的，一點一點往心底浸潤。

那一次他突然打電話來，話筒那端的聲音，略微沙啞，卻有著明亮的質感。她的心，哧的一下，一束白亮的光，劃開了混沌的天空。

他們是最陌生的熟人，她知道他陽臺上的吊蘭新長出的葉子，知道他曾經一天背過200包100公斤的大米；他知道她喜歡亦舒和海子，愛吃紅燒鯉魚，有一點點任性和刁蠻……他們每天都在說話，隔著二千公里的距離，心和心在悄悄挪移靠近。有一次，不知說到什么，他忽然說：知道嗎？丫頭，其實我注意你很久了。語氣中，有著小小的狡黠和得意。她突然在電腦前愣住，手指觸在鍵盤上，心在剎那間陷落。

彼時，她還是單身一個人，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只是年輕的心時時被激蕩著的喜悅充滿，如繁花盛開。她知道他這樣優秀的男人，當然已是使君有婦。所以，那些癡迷愛戀，她只能悄悄隱藏。就像一顆誘人的糖果，藏在貼身的衣兜，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拿出來舔上一小口，再急慌慌地藏進去。偶爾，他會順口提到他的妻子，他說，我愛人也喜歡看你的文字呢。她不知道怎么應他，輕輕笑一下，不再言語。卻覺得那些藏在心底的甜蜜，忽然泛上來一陣苦澀。

她28歲了，不斷地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她不見，這樣的守候，一直持續了兩年。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說要來看她。初夏，小城的街道兩旁開滿了紅艷艷的石榴花，他一路牽著她的手從車站回來，她微微低著頭，臉紅得像路邊的石榴花，心里卻溢滿了甜蜜，忍不住想對所有的人微笑。

他說，我們有七天的時間，這七天，我要讓你做我快樂的女王。他們在郊區租了房子，關了手機，決定讓自己失蹤一個星期。兩個人去商場買了很多東西，床單，被罩，拖鞋，茶杯，毛巾，抱枕，都是成雙成對的，好像要過的不是七天，而是一輩子似的。他們一起牽著手去喝豆漿，去逛夜市，在地攤前和人熱烈地討價還價，去逛書店，去小咖啡館里喝咖啡，或者就安靜地待在小屋里，她坐在飄窗上看書，他在廚房里，叮叮當當地做菜。他像個快樂的孩子，一會兒切片西紅柿遞給她，順便吻她一下，一會兒又倒杯橙汁給她，再吻一下……

最后一個晚上，兩個人在外面的小花園里坐著，月光清凌凌地灑在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銀光。她把頭抵在他的胸口，什么也不說，淚卻濕了他的前襟。他抱著她的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不停地說，小釅，對不起，對不起，我只能給你這七天的幸福……

他走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的手機號碼銷了，QQ的頭像始終黑著，她寄過去的信件也被退回來，上面寫著：查無此人。

她很快就病倒了，人一天天地瘦下去，有時想起那七天里的柔情蜜意，仿佛做了一場夢。那個人，真的曾經在她的生命里存在過嗎？一切，恍如隔世。

半年后她終于蘇醒過來。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她在網上閑逛，忽然想起他們曾經共用過一個信箱，密碼是兩個人的生日。她猶豫著打開那個信箱，人就呆了。

草稿箱里整齊地排著很多郵件，最早的一封正是他來之前半個月，上面寫著：

終于離婚了，我要去找她，要給她一生的幸福！

第二封是他來的前一個星期，寫著：

肺癌，晚期……上帝和我開了一個大玩笑。時間不多了，我能給她的，或許只有七天的幸福……

那個午夜，她像個突然被摘去靈魂的人，徹骨的疼痛，漫延到每一個神經末梢。她緊抱雙臂，蹲在墻角，淚，一層一層地漫上來。她知道，她和他七天的幸福，將成為她人生中最絢爛的一朵花，從此絕版，再無人可及。

·名片·

衛宣利，河南洛陽人，系河南省作協會員，“龍源期刊網”駐站作家。作品見于《讀者》、《小說選刊》、《青年文摘》等數百家期刊報紙，被各類圖書轉載并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