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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情人節,方磊送過來一朵藍色妖姬,花心里附著的粉紅紙條上寫的不是甜言蜜語,而是五個字,我們分手吧。我嗤笑著將昂貴的花揉碎,扔進廢紙簍。看不出來方磊這么樸實的男人也會玩什么在情人節說分手的浪漫——如果這也叫浪漫的話。
其實,我并不怪他。
我跟方磊是大學同學,這是我們相戀的第五年。我知道他為什么要跟我分手,一是我始終不肯讓他進入我的身體,二是他找到了那個肯讓他進入的女人。
出生于八零年代的我,當然不是那種堅持初夜必須要在洞房花燭之夜才肯完全奉獻給夫君的老古董,事實上,我跟方磊戀上之后的三個月內,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們幾乎都做了,只除了最后一步。我從不介意用手或者嘴來滿足他的沖動,可就是不肯讓他碰觸我的下體,更別說進入了,這樣一耗就是五年。連我自己都覺得,他能容忍我到今天,已經很是心胸寬廣了。昨天,當我第一千零一次拒絕方磊做到最后的要求之后,他終于暴怒地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蘇靈,就你這樣還做心理醫生,我看你他媽就是一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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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磊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一個病人,我患了一種無法與男人做愛的病,這病的根子由來已久,至今仍深深刻在我的心上,雖然表面已經長出新鮮的血肉,讓我看起來一如常人。
若是要追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季,年幼無知的我蹲在沙堆邊玩耍,一個男人走過來跟我說,小妹妹,可不可以幫叔叔一個忙啊々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助人為快樂之本,我毫不防備答應下來。男人將我帶到一個隱秘的角落,脫下褲子,露出下體,問,小妹妹,你見過這個嗎?我懵懵懂懂地想,爸爸也是有的,就點點頭。那時真是完全不懂得男女之妨,更不曉得情欲之事,我聽從男人的話,脫掉裙子下的內褲,給他看我尚未發育的秘密花園。男人并沒有真的把我怎么樣,他只是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眼神盯住我的身體,用手解決著自己的欲望,盛夏聲嘶力竭的蟬聲掩蓋了他濃濁的喘息。
之后他給了我一百塊錢,在那個年代,這已經是很大的一個數目。我揣著錢回到家,才猛然醒悟,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很壞的事,我把錢偷偷藏進一個火柴盒里,隨身帶著,一分也沒敢花。
當我明白那個下午所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么的時候,已經是幾年之后。進入青春期的我禁不住陣陣后怕,差一點就被誘奸了,只是差一點而已。盡管我清楚的記得那個男人并沒有真正進入我的身體,奪走我的貞操,我還是猶如得了強迫癥一般焦慮不安。多少個夜里,我躺在床上,睜大雙眼,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說,你已經不是處女了;另一個聲音跳出來反駁,不,你還是,那個男人沒碰到你,如此反復交戰,令我徹夜難眠。
我接觸心理學最初的目的就是治好自己的病。
那件事,終于被我逼退到記憶底層,只要不刻意去想,就幾乎不會在腦海中重演。高中畢業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某重點大學的心理系,我想成為一個心理醫生去幫助那些跟我一樣被夢魘困住的人。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痊愈了,直到與方磊戀愛,兩個人在外面租來的小屋里裸裎相見,我忽然聽到屋里出現了那個夏日嘶啞的蟬鳴,我才知道那道疤痕一直在我心中,從未淡去。我推開了方磊,他以為我只是害羞,他并不知道,我不僅聽到了蟬鳴,還想起了被我鎖在抽屜里的火柴盒以及盒子里的那一百塊錢。我突然覺得,那次的事情變成了一次交易,骯臟無比。這個想法,斷了我向方磊和盤托出的念頭。
憑著自身的心理知識,我勉強克制了對性的恐懼,可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那道底線。我想方磊是真的愛我,所以包容我那么多年。
3
畢業之后,我受聘于一家心理診所,如愿當上了心理醫生。
我年輕漂亮,有親和力,連診所的廣告也以“美女心理醫生”為賣點。來找我咨詢的多半是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鮮少會有女性愿意把自己的傷痕暴露在另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出色的女性面前。
李蕓是一個意外。她來的那天,剛好其他醫生都有了預約,所以護士把她帶到我面前。李蕓三十五歲左右,一身名牌,一看就知道是個富家太太。但她面色暗沉,雙眼無光,想必性生活不怎么協調。
果然,在我的誘導下打開話匣子的李蕓,用了兩個小時來控訴她那個富商丈夫的“不行”。她拿出錢包給我看她和丈夫的合影,忿忿地說,你相信嗎?他這樣的身體,居然不行!我安靜的聽著,我知道她只是需要發泄而已。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跟丈夫在一起,身體雖然得不到滿足,至少錢包還是滿的,如果她提出離婚,身體倒是可能滿足了,可錢包就空了,豈不枉費她當年那么辛苦擠掉原配上位。
發泄之后,李蕓似乎舒服了很多,臨走之前,她說,我逼著他去醫院檢查過了,醫生說功能沒問題,多半是心理原因,你管治么?
我不怎么熱心地說,你可以叫他來試試。
李蕓的丈夫一直沒有來,我知道她并不放心把丈夫交到我這樣一個漂亮女人手中,何況這個女人還是深諳心理學的。
倒是李蕓,兩個月后又找上門來,這次的精神風貌跟前一次大不相同,看著她姿容煥發,眉梢眼角盡是春意,我笑了,看來李太太過得不錯,是不是令先生的病好了?
李蕓從包里拿出個紙包推到我面前,看形狀是百元大鈔,少說也有十萬,她說,蘇醫生,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4
李蕓丈夫的病沒有好,但她另外找到了能治她的藥。她結識了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身體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最初她只是想跟他玩玩,一方面是填補生理上的空虛,另一方面也是對空耗她青春的丈夫的報復,可玩到最后,她把自己玩進去了,她不但想要與那個小男人春風一夜,還想要跟他天長地久。小男人明說不肯只做情人,橫在他們中間的丈夫就成了障礙。
我要你幫我除掉他。李蕓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陰沉,看不出半點夫妻情意。
我說,李太太開什么玩笑,你把我當什么了?我是心理醫生,不是職業殺手。你要跟情人白頭偕老,跟你先生離婚不就得了?
其實我知道她不肯主動提出離婚是因為還想分她丈夫的家產。
李蕓說,蘇醫生,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有辦法。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要了他的命,我只想拿到我應該拿的錢。這十萬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給你二十萬。
我想了想,把錢收進抽屜。
李蕓笑了,她說,我就知道蘇醫生是明白人,那么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一周之后,李蕓的丈夫劉先生走進了我的診療室。他是那種心防很重的人,對于妻子要求他來做心理咨詢極為抵觸,并且堅持說自己之所以雄風不再是因為年紀大了,工作太忙,身體應付不過來。
我花了很長時間耐心地開導他。我告訴他,心事背負太久是會將人壓垮的,有什么話不妨對我說出來,我保證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談話,我說,你甚至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樹洞?;蛟S是被我溫和的笑容所打動,劉先生的口風開始有些松動,但看得出他還是難以啟齒。我趁機說,如果劉先生覺得說不出口,可以試試催眠。他答應了。
進入催眠狀態后,劉先生說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是一個有戀童癖的男人,只有幼女稚嫩的身體才能催發他的情欲。他一方面對自己這種齷齪的嗜好感到痛苦,一方面又對這種變態的行為欲罷不能。所以,他陷入了這樣一個怪圈。他不停在心中懺悔著自己犯下的那些不可饒恕的錯誤,可下一次,看到那些新鮮的花骨朵般的小女孩,他又會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
我聽著劉先生不厭其煩地夢囈,那些女童的膚色,觸感,溫度,芬芳……耳邊似乎又咱起了那個夏季的蟬鳴。
清醒之后,我們兩個都沉默了很久,劉先生用羞愧和乞求的神情問我,如果我都改了,能得到諒解嗎?
沒有人希望自己下地獄,我知道。我誠懇的對他說,能,我可以幫你。
5
同方磊分手已經近三個月,我們再沒有見過面。
五一長假之后,空氣中已經有了夏天的氣息,劉先生也有半個月沒有再來診所。
午飯回來,前臺的小護士正在看報紙,看到我招手叫我過去說,蘇醫生,這年頭真是什么怪事都有,居然有男人把自己的那里剪掉了。
我借了報紙回辦公室細看,社會新聞版有一篇小小的報道,稱有名劉姓男子昨日突然發瘋,一面大喊我是罪人,一面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生殖器,并將斷掉的部分扔進馬桶,用水沖掉了。醫院方面說,該男子雖然失血過多,但并沒有生命危險。
我冷笑著將報紙折好,扔進廢紙簍。
昨天我就已經接到李蕓的感謝電話了,那二十萬的余款此刻也已經存進了我的賬號。李蕓一直以為我這樣做是為了錢,只有我知道,我是為了自己。
李蕓第一次給我看她和丈夫的合影,我就已經認出,站在她身邊的,就是當年猥褻過我的男人。我安排了一個缺錢花的年輕男人去接近李蕓,沒有他的煽風點火,李蕓也不至于對自己的丈夫如此決絕。
在對劉先生催眠的過程中,我給他下了一道暗示,如果他真的從此不再對女童的身體有任何妄想的念頭,那么他就不會有事,如果,他再次犯病,這道指令就會讓他自殘。當然,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還必須配合一定的藥物,不過我相信,李蕓為了自身安全,一定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李蕓給我的錢,我全部匿名捐給了希望工程,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個火柴盒了。這些年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帶著它,因為我知道,即使我把它藏在再隱蔽的地方,它也始終在我心頭最顯著的位置?,F在我從抽屜中將它拿出來,走進洗手間,扔進馬桶。幾秒之后,火柴盒隨著水流的漩渦消失在眼前,而刻在我青春心頭的那道傷疤是不是也能被這流水沖走?
編輯 夕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