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最偉大的。以‘人文的物質主義’名義,向所有致力于提升生活品質的人、事、物,致敬。
向來對吃不太在意,被行家棒喝一聲之后又摸了一把,說,美食不是比誰的鈔票大。你只是沒有碰到真正美食而已。
也是。當初在順德居住時,常有好吃客開車帶一票人馬,奔向容奇、陳村甚至番禺、中山一些臨河沿溝的簡陋街巷人家。沒有招牌,或者招牌全無現代樣子,入得店去,老板伙計身份常是一肩挑起的中年男人沖你揚揚頭,你不需報菜名,只需說個斤兩就好。譬如兩斤,就那么一種菜,雞子(睪丸)或烏糟雞,一種做法,前者打邊爐,后者用荷葉包著蒸。外加青菜若干種。沒有菜譜,也沒有地方寫明菜價,主人問清斤兩就去廚房忙活,好吃客也不多話,轉頭招呼弟兄們閑扯。菜上來后,客人吃著熱鬧,主人在收銀臺后看著門戶楊柳發呆。吃完結賬,主人說個數字,客人掏荷包,兩便,口水都流進美食中去了,此外不堪之事絕不多費半點口舌。
我們一位香港來的副總裁,方頭大耳,看上去是個吃家。對所住五星級酒店的食物不太看得上眼,但是自從跟我們這撥小青年吃過這彎街斜巷里的雞子火鍋之后,有人常在那家店子前看到他的奔馳車。不是說他的大奔有多牛B,而是那家店前的空地實在逼仄,大家伙停在那,明顯有擋道嫌疑。
我隱約還記得那雞子的價,80元一斤吧。三四個人也就二斤足矣。在那一塊兒,算獨門功夫。
可惜人到廣州之后反而重新撿回了五歲前的口味,除了五羊新村一臭水溝旁邊林立的川湘菜,對其他美食美味的探究興趣,明顯淡了。
前一陣到香港,偶爾經人介紹到詠藜園吃飯。說實話,一開始并未抱太濃希望,因為那地方——黃埔花園——居然不通地鐵,這在交通四通八達的香港相當于“死角”地帶了。
但蔡瀾美食坊這地名還是有蠱惑力的。不管是否吃家,蔡瀾的名字哪能不知道一二呢?論劍找金庸,講吃肯定聽蔡瀾啊。詠藜園的招牌就是蔡瀾寫的。小時我練過一陣書法,蔡瀾能寫出那種字,只能說香港人對中華文化傳統的東西保存得不是一般好,而是相當好。
美食坊的餐廳不少,但蔡瀾親奉墨寶的店子顯然不多。詠藜園一氣開了三家,一字兒擺開。朱門圓拱,透著喜氣。
老板娘楊太是個爽朗的人,說話像打機關槍。前不久她剛剛去北大做完演講回來,普通話夠流暢,重要的是,她永遠能把一種熱情寫在臉上,無論是客人,還是給客人上菜的小伙計,她都能機敏而真誠地找到幾句贊賞的話,讓對方感到舒服受用。
我平素有個怪毛病,雖然自己做不了商人,但是曾在大企業受過較長時間訓練的緣故,很喜歡從商道方面琢磨商人。因此,即使吃飯這等美事,有時因為多了這層琢磨,往往感覺不佳。譬如廣州有個著名的“四海X品”,菜式、服務、地理位置包括裝潢都不錯,但是走進衛生間放松時,那味卻臊得不行,此后,那家餐館予我的印象便大打折扣。
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詠藜園的出品、服務及背后掌故,卻讓我自動放下了琢磨念頭。這個家族餐飲企業從一碗擔擔面做起。已起家61年?,F在的營收大約在6000萬港幣。如今香港有4家店,澳門也曾開過,日本分店年底會開張,迪拜的分店也在籌劃中。與我說話間,楊太忽然說聲抱歉離席,十分鐘后她回來,抱一書本大牌匾,上寫“香港最佳食府”。我問全港共有多少最佳。答曰100家。
楊家與四川有淵源嗎?擔擔面,我在四川吃過一次,那油脂幾乎膏住我的兩片嘴唇,此后便對它敬而遠之了。而楊太在我嘗遍了滿桌“楊家菜”美味之后,笑著強調:你一定要吃一碗詠藜園做出來的擔擔面。它雖然與四川沒有任何關聯,但是現在全世界做擔擔面都以詠藜園為標準。
每天只賣1600碗,從不外賣(也有報道說只有邵逸夫老先生享有吃外賣的特權),從北京請來的拉面師傅每天為此要忙碌8個小時?!八瑥椦馈?,是這碗擔擔面的50年忠實粉絲“莫Uncle”——莫文蔚爸爸的評價詞。“莫Uncle”少年時代偶然吃了這種三毛錢一碗的擔擔面,從此,就沒有忘記過它。
鳳凰衛視的老板劉長樂也是這碗擔擔面的擁躉。他的辦公地點就在詠藜園不遠的地方,常常步行過來吃。最過癮的是特首曾蔭權,帶著家小來不僅品嘗擔擔面,更對楊家菜系的水煮牛肉情有獨鐘,臨走時,居然把湯汁打包回家,夠他家的廚師鉆研一陣了。
嘗美食一定得有吃家在旁指點吧,如何取材,如何燒制,如何入口,否則難免唐突了卿卿,類似八戒吞吃了人參果。
正因為這樣,當我翻最新版的米其林指南(香港澳門),沒有發現詠藜園的大名時,難免失望。因為我開始惦記那次吃過的一些煙火溫情般的美食了,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發生的事。米其林的評審員或許悄悄去過那地方,或許沒去過,但是不管去沒去過,沒當面與掌門人交流幾句,所謂美食,大概總會減幾分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