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瓊
2008年9月,我遇到了韓瓊。
22歲,她的頭發黑黑的,不見光澤而如亂麻;她的皮膚白白的,不似凝脂恰似石灰;她的身材細細的,不是苗條而是羸弱;她的眼睛大大的,不露希望卻顯絕望……韓瓊是一位貧窮的大四女生,她找到我,是因為她面臨畢業求職的壓力,要我給她一些“指導”。她來自農村,家里極端貧窮。小學五年級時,父母因為無力負擔那點學費,曾經讓她退學。只是在學校老師的幫助下,她才一路讀了下來。大學期間,她曾經窮到常常挨餓的程度,一個月的伙食費,基本只有幾十元錢。如果不是她在南寧電視臺對著攝像機告訴我,我都不敢相信這個數字:她父母務農的年收入加起來,只有2000多元錢。這使我想起了馬家爵的父母,他們也是這個收入水平。生活的極端貧窮引發的極度自卑,是馬家爵變態殺人的一個重要因素。
韓瓊有一個夢想,要當國家公務員,將來做個像撒切爾夫人、吳儀副總理那樣“造福一方父老鄉親”的人。為此,她連大學實習,都是選擇到政府機構。她說,她畢業后不想馬上就業,而要考研究生,因為研究生更容易進入政府部門工作。為此,她告訴我她寧可放棄任何賺錢的機會,也要堅持自己的理想。
說到理想,韓瓊笑了,露出了她的牙齒。她的牙齒,好像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黯淡疏松……貧窮如嚴霜,降落在韓瓊生命的曠野,所到之處,摧殺了韓瓊一切該有的青春靚麗和快樂體驗。
“徐老師,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人為什么要活著?”
人為什么要活著?
這是一個千古難解的問題。人類存在了多久,這個問題就有多復雜。但對于韓瓊,我的回答很簡單:活著的目的,其實不過是增加一點營養、改善一點伙食、添加一些副食、偶爾來點美食啊!在自己的吃飯問題都沒有解決之前,最好不要考慮別人的飯碗問題——就在你韓瓊解決了自己的吃飯問題、你自己父母的吃飯問題、你自家親戚的吃飯問題的同時,其實你已經“造福了一方父老鄉親”了!反過來,如果你不能在應該養活自己的時候養活自己,你就是在“為害”一方父老鄉親啊!
韓瓊,還有什么,能夠比自己養活自己、給自己增加營養,更能澆灌你22歲的青春,激發你活著的動力,顯示出你“生命的意義”?
卜諧
2008年11月,我遇到了卜諧。
32歲,他的個子矮矮的,顯現著機靈;他的眼睛亮亮的,展示著自信;他的衣服茸茸的,傳遞著暖意;他的笑容苦苦的,暴露了問題。
我是到清華大學參加陸向謙教授主持的“創業領導力論壇”,在接受提問時發現卜諧的。卜諧拿到了發言的話筒,當著幾百人的面說:“徐老師,我一直在找你。為此,我曾經在俞敏洪老師面前跪了下來,求他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跪求跪求,我以為他開玩笑,沒想到他當時真的把膝蓋彎了下來、讓小腿與地面平行,名副其實地“跪求”,但似乎他最后還是沒得到我的電話。他的行為讓我感到怪異。我猜他肯定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講座結束后,我突破幾十個同學的包圍,和他去了附近的咖啡廳。我要請他喝咖啡,吃夜宵,交朋友。
卜諧是湖北人,初中畢業,在闖蕩了很多地方之后,現在北京定居。我問他在北京干什么?他說他是“補鞋的”。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他說這是真的,“我真的是補鞋的——我有3家補鞋店,有一家就在雙安商場里面。”我相信這是真的。于是問他一年收入有多少?他說一年收入三四十萬!
我又問他個人總資產有多少,他說有五六百萬!!
我又問他老婆孩子在哪里?他說他在中關村附近買了房子,因為屬于一個學區,他的孩子居然在一所曾經因為我小兒子Adam“調皮”而拒絕他入學的小學就學。他的老婆不必工作,就在家照顧孩子!!!
我肅然起敬。這樣一個身高1.60米、初中文憑、體力不行、社會關系等于0的小小男人,居然能在以對外地民工冷酷聞名的北京城落地生根,在修鞋這個雖然普通卻又很重要的人類需求領域修出了一個準千萬富翁的地位,讓老婆孩子有了尊嚴和希望,這樣的人,不是我的偶像是什么?不是我的兄弟是何人!我緊緊和他握手,恨不得把他拉到胸前,生猛地擁抱他一下,同時,也請他把我的鞋補一補。
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成功還要來找我,和我扯淡,他說:“徐老師,我有一個請求,我能不能做你的司機?免費!我不要任何報酬,我只想有機會接近你,能夠進入你的社會層次……”
我立即明白了——卜諧是在賺了一點錢之后,有點“精神燒包”,要追求更高一點的社會層次。
我說:“你算了吧。你就應該好好經營你的鞋店,擴大服務范圍,增加服務內容。君不見當剪發變成美發,價格就可以從10元錢漲到100元錢。而你,則可以把修鞋變成美鞋(拋光上油),變成香鞋(是金子就會閃光,是鞋子就可以更香)、變成強鞋(奧巴馬競選就經常換鞋底)、變成宣鞋(宣傳穿鞋、走路、護腳、健腳,順便足療做分銷)……當你生意越做越大,錢越掙越多時,你的社會地位就越來越高,到時候,我就會到你那里,跪求你為災區孩子們捐助新鞋了!”
“人活著難道就是要掙更多錢嗎?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徐老師……”
我知道卜諧要說什么,心里不禁感到恐怖。就搶在他前面說:“不,人活著當然不是為了掙更多的錢!”
“那是為了什么呢?”
“為了補更多的鞋!”
是的。我沒有開玩笑。對于卜諧,活著的意義,就在于多修幾雙鞋——就在于把這個給他帶來財富和尊嚴的修鞋服務業做好、做深、做大。修鞋服務給他帶來了一切。設想一下:如果他不善待“修鞋”這個衣食父母,萬一修鞋生意“鞋底涂油”棄他而去,令他失去收入來源,那時候,你看初中畢業的外地民工卜諧,在偌大的北京將怎樣活下去……
我鼓勵卜諧把他這個事業經營好,并且從心底里改變對它的看法。很快,他會發現,鞋里不僅有黃金屋,鞋里不僅有顏如玉,鞋里不僅有優質教育,他甚至可以利用修鞋給他帶來的豐富財源,在滿足了老婆孩子父母岳父母的物質需求之后,做點善事、好事、慷慨事,比如,為中國足球隊開一家破鞋專修點。
溫飽思榮譽。這是卜諧人生的問題和困惑,但更是他生命的光榮與驕傲。就在我和他談話的華清家園酒吧附近,多少“八大學院”的莘莘學子,正穿著卜諧修過的鞋,踏遍京城尋工作,挖空心思找飯碗呢!
作為初獲成功的企業家,卜諧似乎能夠理解我的意思。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他,希望他有空給我打電話。說實話,雖然我暫時并沒有需要修補的鞋子,但我還真的有點渴望和他交往……這樣,通過一次講座,我認識了卜諧這樣一個值得尊敬的奮斗者,而卜諧則結識了發自內心喜愛、認同他的我。
深夜,2008年11月底的這個寒冬的深夜,在清華創業園附近這家咖啡館里,我在幫卜諧修補心理漏洞,而卜諧,曾經并將繼續為數以百萬計的中國行路者修補他們鞋子上的漏洞……這就是此時此刻,我和他,各自活著的理由,生命的意義。
林博
2008年12月,我遇到了林博。
與其說我遇到林博,不如說我是求見林博。林博是北京某著名大學心理學教授,是行內是比較知名的學者,經常在各個公共論壇和著名大學講學。林博老公是一家私企的CEO,女兒是一個有點超常的天才兒童。她自己愛好廣泛,交友眾多,品味不低,對我高度認同,相當崇拜。我們在一次會議上遇到,交換了名片,沒有細聊就分開了。
我想見林博,是因為我自己也有一些關于生存問題的困惑,雖然我早就通過心靈自潔功能,把這些疑慮打掃過一遍,但畢竟,人需要他人的幫助、肯定、確認和認可,我也不例外。
我見到了林博。42歲,她的膚色極其紅潤(讓我賞心悅目),她的嘴唇非常誘人(但我巋然不動),她的手袋非常昂貴(她是個腰包很鼓的富婆),她的年齡似乎在騙人(也許她只有32歲),我們交談起來。正當我要敞開我的心扉向她傾吐一些我的煩惱時,沒想到,這樣女神般的人物,卻搶先一步說起了她的問題。在加拿大拿到博士學位之際,她自己也曾患過嚴重的抑郁癥。回國之后,她迎來了事業、家庭和人生的10年景氣,但現在,再度陷入了低潮。
“小平,人為什么要活著?”
我嚇了一跳,暗自叫苦。為什么人人都要問我這個問題,甚至是眼前這位我以為能夠替我解開這個千古之謎的林博教授?但我立即心領神會,并自作聰明地想:林博的老公肯定有了外遇。無論多么強大的女人,如果在42歲時婚姻出了問題,立即就會變得無比脆弱。
但讓我震驚的是,有外遇的是林博——林博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
林博拿出一副要和我通宵傾訴的姿勢,但我對這樣的故事其實已經聽得很多,聽得很煩了。我知道這將是一次漫長的對話。但是,出于對林博的尊敬,我不得不假裝聽她說下去,中間還不得不裝作理解和同情……聽著聽著,時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
當林博從淚水的河底中掙扎著游到理性的岸邊時,我忽然看見,岸那邊,陽光下,長滿青草和鮮花,我和林博——林博剛從河底游上來,身上還是濕的,衣服繃得很緊,身材極其誘人——正在天底下大笑著旋轉和快樂地追逐。因為,我看見藍天放射出一道天光,同時向我們兩個昭示著我們生命的意義——
對于林博,她需要在個人的激情欲望和對家庭的責任承諾中尋找平衡。而我,則從林博給我的充滿感謝的擁抱中,找到了我的答案:
繼續為大學生韓瓊、小老板卜諧、大學教授林博這樣的朋友們做咨詢,做他們的知心朋友,在他們生命之舟暫時擱淺、心靈激流遇到堵塞的時候為他們打開航道、疏通河床——是我自己活著的理由,生命的意義。
從養活自己的胃,到充實他人的心,從為自己謀生,到造福他人,可能就是我們活著的理由、生命的終極意義吧!
在我們活著的不同階段,有著完全不同活著的目的。但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意義,都在我們追求心里想要的東西時,閃爍著人性的光芒,指向生命的遠方……■
水觀音薦自《新東方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