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女兒與“古板”母親鋼管上冰釋前嫌

嵇振頡

她從小在母親口中被貶得一文不值，還曾因母親的棍棒教育一度陷入抑郁。在母親眼中，鋼管舞是低俗的舞蹈，因為她任性裸辭選擇追夢，母女之間的矛盾進一步被激化……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也正是因為“鋼管舞”，她和母親最終冰釋前嫌，重新找回了那份親情。

“棍棒教育”讓親情漸行漸遠

“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從這里跳下去。”她歇斯底里地叫著，一只腳已經邁上窗沿，身體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不停抽搐……

她叫徐思佳，1991年3月出生在浙江衢州，幼兒園便開始學習電子琴，老師在父母面前夸贊她很有樂感。于是，父母省吃儉用攢了10000多元錢買來一架鋼琴，并為女兒專門聘請一對一私教。除了每周的鋼琴課，徐思佳每天要練琴到晚上10點。她練琴時，母親田翠鴻就坐在身旁，只要彈錯一個音符，母親就會一巴掌打在她的手上。母親總是咬牙切齒看著她，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有一次因為鋼琴指法問題，徐思佳挨了母親的打。正巧這時父親從門外進來，聽到母親的抱怨，不假思索給了女兒一記耳光。徐思佳的怒火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鋼琴成為她發泄憤怒的對象，她用力將一個琴鍵拔出來，使勁往地上摔去。這個出格的舉動，自然遭到更猛烈的毒打。

好不容易從拳腳中逃出來，徐思佳沖到閣樓，“啪嗒”一聲將房門鎖上。田翠鴻瘋狂地在外面撞門，聲音大得如地震一般。徐思佳在房間里哭泣，嚎叫，父親試圖從陽臺跨進閣樓的窗戶進入房間。徐思佳站在窗戶的邊沿上，威脅父母：“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從這里跳下去！”怎料母親根本不妥協，還吼道：“你敢跳下去試試？”徐思佳的心死了，沒想到自己在母親心中竟是這樣的位置！她從窗沿上下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徐思佳覺得母親帶給她的只有黑暗，從未正面、積極地肯定過她。田翠鴻的棍棒教育令徐思佳從小養成了孤僻的性格，長期以來的情緒壓抑造成了輕度抑郁。田翠鴻霸道地規劃女兒的人生，凡是她認定的事情，徐思佳只有遵守和接受的份兒。徐思佳甚至懷疑自己并非父母親生的女兒，恐懼、怨恨、自卑、迷茫的情緒揮之不去。

高考，讓徐思佳得以逃離這個家。此后的節假日甚至過年，她都很少回家。2012年從浙江紡織服裝學院日語專業畢業后，徐思佳進入一家大型外企工作。這份工作穩定且專業對口，收入不錯，是大多數人眼中的好工作。可是，從小被過分管束的徐思佳，內心抗拒這種“朝九晚五”的工作。以前她做什么決定都要事先征求母親的意見，可這次，她一聲招呼都不和母親打就任性地辭掉了工作。

離開外企后，徐思佳做過服裝導購銷售，由于經驗不足，一個月收入只有800元。那段時間，她每天幾乎只吃饅頭，即便過得如此辛苦，她也不愿向母親求助。她還斷絕了和朋友、熟人的聯系，因為害怕被別人嘲笑無能，寧愿所有委屈都由自己扛。

感情事業雙重打擊后“浴火重生”

在徐思佳最寂寞無助時，她的高中同學主動添加她為QQ好友。這位同學時不時發送一些搞笑的段子或視頻，時間一長，她的防御心理漸漸松弛下來，對他產生了感情。兩人在一起后，那個男生從未出去工作過，缺錢就向她要。徐思佳只能靠做各種兼職掙錢，還擺過地攤。這段感情持續了1年多，一天男生突然將徐思佳銀行卡里的錢全部取走，從此仿佛人間蒸發，再也聯系不上。徐思佳這才知道自己受騙了。

情感上的挫折令徐思佳痛苦不已，她必須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徐思佳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有一個舞臺夢，想在大眾面前表演。因為母親的阻撓，她把這個夢想壓抑在心底。經過一番了解，徐思佳逐漸將目光聚焦在鋼管舞上。鋼管舞是成人舞蹈，雖然有一定難度和挑戰性，但即便是零基礎的學員也可以學習。在寧波學了1年多鋼管舞后，2015年徐思佳只身來到北京，成為一名“北漂”。

徐思佳練習舞蹈時因動作幅度過大導致右肩胛骨拉傷，她不想中斷訓練，貼了一些膏藥繼續攀上鋼管。疼痛感持續加重，不久她的左肩胛骨也拉傷了。由于手頭拮據，徐思佳硬撐著，夜晚痛到難以入眠。一天晚上，教室里只剩下徐思佳和另一個學生在練習，她已疼得躺在地上。看著那個女生做著各種高難度動作，徐思佳心里特別難受，對自己產生質疑，眼淚流了下來。

除了訓練上的傷痛，由于收入很少，北京生活成本很高，她只能自己買菜做飯，炒一盤菜要吃三四天，即便有些變質還繼續吃。生活再艱難，徐思佳也從未想過求助母親。好不容易離開那個家，哪怕現在過得苦一點，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她都愿意。通過不懈的刻苦訓練，徐思佳的舞技越來越好，開始有機會在酒吧演出，生活慢慢有所改善。

2015年11月，徐思佳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姥姥得了急病，要她盡快趕回家。徐思佳和姥姥感情很好，離開4年后，她終于回到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徐思佳按響門鈴，出來開門的居然是姥姥，姥姥臉上看不出一絲病態，親切地說：“思思，你終于回來了。”這時，母親田翠鴻從廚房沖出來，連腰上的圍兜都來不及解，氣勢洶洶地掏出手機打開一段視頻給徐思佳看。那是一段徐思佳曬在朋友圈里的鋼管舞視頻，也是她最得意的一段表演。只聽母親吼道：“你看你做的好事！”原來，田翠鴻通過徐思佳的同學獲得了這段視頻，看到女兒在跳她印象中低俗不堪的鋼管舞，趕緊將女兒騙了回來。

“你這是偏見，鋼管舞是正規的舞蹈，還有國際比賽，不像你說得那么齷齪。”徐思佳竭力維護自己從事的工作。田翠鴻厲聲說：“你還嘴硬，那些動作是一個有羞恥心的女孩子能做得出的嗎？我現在命令你，必須放棄這種舞蹈，不然我就沒你這個女兒！”“你本來就沒把我當你的女兒，從小到大，你打我的次數還少嗎？”徐思佳強硬地回答。

“那是我為你好！你怎么不知道媽的苦心？”田翠鴻的語氣竟軟了下來。徐思佳說：“別再假惺惺了，我早就受夠了你！”姥姥湊過來打圓場：“思思，你媽媽只是太想你……”“姥姥，您沒事就好，我要走了，這個家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徐思佳拉著行李箱，摔門而去。

返程列車上，徐思佳收到母親的一條短信，說她好高騖遠、不務正業，白養她了。她只回復3個字：走著瞧。

2016年初，徐思佳穿著高跟鞋表演鋼管舞時，不慎整個人直接摔到地上，她忍著鉆心的疼繼續做動作，直到音樂結束。觀眾散去，她疼得暈了過去，被朋友送到附近的醫院。醒來后，徐思佳的右腳纏著厚厚的繃帶，這次不得不休養一個半月。身體上的傷痛沒能讓徐思佳退縮，傷好后她更加努力地訓練。

全力付出終于有了回報，一年多時間里，徐思佳在各類國際國內鋼管舞大賽中折桂，中韓國際舞蹈大賽鋼管舞女子職業組冠軍、浙江省首屆空中藝術大賽鋼管舞女子職業組冠軍、第十屆鋼管舞錦標賽職業技巧組冠軍……這些榮譽，讓徐思佳逐漸走出自卑。她不是母親口中“沒出息的人”，她也可以在某個領域取得讓人艷羨的成績。

母女鋼管上冰釋前嫌

在北京學習鋼管舞的這幾年，徐思佳很少和父母聯系，平時接到母親的電話，沒說兩句，她就以工作忙為借口掛斷。她的確很忙，白天在各種舞蹈培訓機構做兼職教練，晚上受邀在一些劇場或酒吧演出，一天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她寧愿讓自己忙，這樣可以淡忘那個家庭給自己帶來的傷害。

隨著年齡增長，徐思佳隱約產生一種不安感。尤其在春節中秋這樣的團圓節日，孤身一人在北京漂泊的她目睹別人家父母和子女幸福團圓時，這種不安變得尤其強烈。潛意識里，她渴望改變和母親的關系，可此前與母親有太深的矛盾，固執、刻板的母親能改變嗎？

徐思佳練習舞蹈時經常感覺胸口隱隱作痛，起初以為是訓練的老傷，但隨著疼痛感加深，她不得不去了醫院。2017年2月，CT掃描顯示徐思佳的胸口有一顆腫瘤，幸好檢查結果是良性的，醫生說做手術后基本可以痊愈。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徐思佳只得讓主治醫生聯系了母親。

田翠鴻當天下午便趕到醫院，驚慌失措的她差點摔倒在徐思佳的病床前。母親慌亂的表現，徐思佳以前從未見過。那一瞬間，徐思佳的心顫抖了一下：原來，母親還是愛自己的。這場大病像一面鏡子，照出母親潛藏多年的愛。徐思佳突然想喊一聲“媽媽”，可是多年的隔閡讓她無法開口。顯性的腫瘤可以割掉，那個隱形的“腫瘤”，什么時候可以切除？

當晚，田翠鴻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徐思佳發現趴在病床旁昏昏沉沉的母親。母親比上次見面時又顯老了許多。就在這時，田翠鴻醒了，她張口的第一句話是：“女兒，媽媽對不起你。”這句話從母親口中說出，徐思佳恍若夢中。她再也按捺不住情緒，撲在母親的懷中暢快痛哭。這些年“北漂”學習鋼管舞的委屈，為了參賽和演出受的傷，以及感情上的傷痛，在這一刻統統傾泄而出。

等徐思佳終于停止哭泣，母親對她講了自己這幾年的心路歷程和經歷。田翠鴻在網上看到徐思佳獲獎的信息，漸漸覺得女兒從事的并非低俗職業。她有種錯怪女兒的感覺，想起女兒小時候自己過分的嚴厲，內心不禁一陣酸楚。想到女兒摔門而去的畫面，作為母親的她懊悔不已，渴望改變相互之間僵持的局面。已經50多歲的田翠鴻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決定去學習鋼管舞，就為了從此以后她和女兒可以有共同話題。

母親竟然去學鋼管舞！這是徐思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田翠鴻學習鋼管舞后，深深體會到了女兒的不易。她的身體撞擊到鋼管受傷，疼得齜牙咧嘴，有幾次教練好心勸她不要再學下去，畢竟她的身體不像年輕人那樣輕便靈巧。田翠鴻的脾氣很倔，忍著疼爬上鋼管，付出比年輕人多很多倍的努力，終于可以完成一些基本動作。

看著手機視頻中母親在鋼管上做著舞蹈動作，盡管難度不高，徐思佳的鼻子卻酸酸的。此前，她從未想過母親能為她而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做出迎合自己的改變。徐思佳流淚了，對母親說出童年記憶中少有的溫存，那時她每晚10點彈完鋼琴以后，母親會帶她去樓下買一個熱熱的烤餅。母女倆再次抱在一起大哭一場，這些年的仇恨、隔閡在此刻終于消散。

徐思佳出院后，鄭重地對母親說：“媽媽，我來教你跳鋼管舞吧！”田翠鴻愣了一下，瞬間紅了眼眶，她曾經最討厭、最嫌棄的鋼管舞，真的成為了和女兒溝通的橋梁。她趕緊用力點了點頭。此后，徐思佳經常認真指導母親的細節動作，還時不時稱贊母親有舞蹈天賦，而田翠鴻遇到任何問題都及時向女兒這個“小老師”請教。母女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歡笑也越來越多……

徐思佳去北京備戰鋼管舞比賽期間，田翠鴻回到家鄉繼續學習鋼管舞。兩人每天通過視頻交流。徐思佳在比賽中獲得榮譽回國時，田翠鴻專程趕到機場接機。通過跳鋼管舞，田翠鴻變得時尚。她在抖音跳舞，錄制視頻，還拉著徐思佳一起跳海草舞。視頻中的母女仿佛年歲接近的姐妹，搞怪的舞蹈動作，為她們贏得不少粉絲。

2018年10月，徐思佳再次踏上征戰鋼管舞比賽的路途。她和母親終于在鋼管舞上盡釋前嫌，雖然這份和解來得有些遲，但已彌足珍貴。接受采訪時，徐思佳淡然地說：“我以前對父母有過誤解，不過沒關系，我重新找回了那份親情。父母終究是愛我們的，無論他們用何種方式來表達，這一點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