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那是一次國際性紙雕作品展,每個藝術家有一個展位,每個展位的作品都有令人驚艷叫絕的作品,潘慕文的展臺前聚集的人氣尤其旺。展位不大,但幾組作品色彩、造型非常搶眼,尤其精明的孫悟空、英武的關公、長辮子的義和團男子等,充滿了中國文化元素。
一張紙、一把剪刀、一堆顏料,潘慕文就創作出了豐富的造型,剪痕筆觸之間流露出深厚的文化根基。而誰也想不到,這位黃皮膚黑眼睛的創作者竟然從來沒有到過大陸。
展會讓世界無數熱愛藝術的人們認識了潘慕文,也促成了本刊對潘慕文的越洋采訪。
一只生動的小鳥
我叫潘慕文,祖籍福建省福州市,但從我父母那一代開始就在臺灣生長,后來爸媽又把家從臺灣帶到美國。對我來講,沒有太多國家概念,因為到哪都不是自己的地方。這反倒造成我對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與歷史有著強烈的學習欲望,那些綺麗浪漫的歷史故事常常讓我沉醉。
20歲時我與家人移民到美國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區,進入紐約視覺藝術學院,主修插畫。 畢業到現在也有9年了,但我從未從事插畫行業,因為不喜歡,也不愛與紐約的插畫家扯在一塊。可是,我主修的是商業藝術,臉上就好被刺了字一樣,純藝術界的人也不重視我的作品。這就像我的家世一樣,到哪都找不到定位。既然如此,那就自己玩吧,就這樣玩出了紙雕。
其實,從15歲開始習畫,直到2年前修到藝術碩士學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做紙雕,甚至對手工藝的創作從來沒有碰過。大多數時間我都在練習繪畫和讀歷史。
剛碩士畢業時,我就結婚了,我必須找些散工來支付生活上與創作上的花費。 我有3份散工,其中一份是在紐約表維醫院里教癌癥病患畫畫和做些簡單的勞作,藉此來分散他們對病魔的恐懼。當時,剛好有位華僑義工,年輕時曾是專業的緞帶花設計師,他用我為病人準備的色紙做了一朵紅玫瑰花。我驚訝極了,原來紙有如此大的靈活度和發展空間。回家后,我很興奮地抓起剪刀和打印用的白紙開始玩起來。這讓我完全入迷,剪剪拼拼,弄了一桌的白玫瑰和一地的紙屑。
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嘗試,我的思路像黃河之水,滔滔奔涌。我用做玫瑰花的制作手法去做別的東西,充分利用紙的屬性,再融入我的繪畫技巧和經驗。剛開始,我做動物,但是因為對紙的屬性把握不夠,做出來的東西很簡單,也沒有動態。有一天,我在家的后院觀察麻雀,它們飛來飛去充滿了生機。我突然有了靈感,于是馬上跑回工作間,翻出一本北美洲飛鳥的圖鑒,比對著剪了起來。
一只動態十足的“鳥”終于誕生了。它顏色鮮麗、生趣盎然,受到不少人喜歡,不光是醫院的病人,連醫生都喜歡。于是,我在醫院做了很多很多小鳥,只要有人喜歡,我就不停地做給他們。在剪了不知多少只鳥后,我的技術熟練了,對紙和工具的運用也更靈巧,我開始琢磨那些更復雜的造型。
它的眼睛在看我
人形是紙雕制作上挑戰性較大的造型。我第一次嘗試人形是去年。當時,我在日本淺草看到了歌舞伎大師中村勘太郎與他的班底的演出,在欣賞該劇時,我發現歌舞伎的臉部化妝和人偶很相似,還有服裝,那種豪華夸張的和服就像是用紙剪出來的一樣。正在看表演的我立馬就想比照著做一個這樣的人偶紙雕。回到紐約后我便開始動手。
做人形紙雕,最難的部分是讓人偶自己發展出站姿。因為我一般不先計劃,一切由頭開始做,所以最花時間的部分就是確定大體和動態。這些得全靠素描的基礎,基本上紙雕和畫圖是一樣的,一個是用剪刀畫,一個則是用筆畫。動態一出來,神韻也就有了,有了神就什么都有了,接下來的就只是完成小細節。
我喜歡先做頭,頭完成時我會馬上替人偶點上眼睛,我要讓它們看到它們的身體是如何出現的。這個習慣,讓我在做京劇中的關羽時,頗有點心理壓力。我照常先做頭,然后放在面前,整個制作過程中老覺得“關老爺”在瞪我,也彷佛聽到京劇的鼓聲在背后響起,關老爺好像舉著青龍刀在催促著我,這讓我不敢馬虎。終于在反復重做、反復修改后,撫著長須的武生關公完成了。
在紙雕創作上,我一直有個原則,那就是任何部分都得用紙,不能用紙以外的材料,就算要讓紙偶站立,也不能用鐵絲或木條去支撐。我要每個作品都是百分之百紙制。我相信這樣才能讓紙雕呈現出它的特性和迷人的地方。我也不愛畫草圖,就連我畫圖時也不畫草圖,一切順其自然,讓作品自己發展出它的個性,這樣制作出來的作品才會有靈氣,有神,才能如國畫一樣達到“氣韻生動 ”。
我的人形作品里,最難做的是踩著筋斗云的孫悟空,那是為了今年4月在美國加州的一個聯展而做的。我做孫悟空的目的是要讓老美知道,孫大圣是我們中國人的想象力代表,不是其他國家的。我試了好多方法讓他站起來,但因為沒有用任何東西支撐他,那猴子就是不合作。布置展臺時,我太太急中生智,她說既然他不站就讓他飛吧。結果效果異常好,孫悟空和飛鳥都“浮”在展覽會半空中,謀殺無數菲林。
我的中國心
今年展覽后,我驚訝地發現,國內很多網友對我的紙雕作品開始回應,這讓我感到非常的溫馨。藉由紙雕作品而被我的同胞接受與肯定,我好像終于找到了家。
我在西方接受了藝術教育和訓練,我不能說我的紙雕作品是中國傳統的工藝,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的雙手、我的眼睛歷經了幾千年的中華文明熏陶。不管從事哪種藝術,只要我們對自己的文化和民族有強烈的認同感和使命感,那就是在發揚中華文明。不單是紙雕,許多藝術形式上,都可以通過主題、材料及理論進行創新,但更需要保持不失傳統的創作理念,這樣才不會一味模仿,也能在創作上真正找到自己的原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