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青
頒獎詞
作為中國最高級智囊機構中的一員,王長江的理論曾產生過重大影響,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是推動私營企業家入黨。今年,當國家權力在救市的背景下全面擴張、“國進民退”在各個領域狂飆突進時,他提醒全社會“警惕政改麻木癥”、“中國到了非大力推動民主不可的地步”。體現了_個知識分子的擔當。
在各個場合,王長江從不諱言他對民主制度的推崇,特別是在今年,當國家權力在救市的背景下全面擴張、“國進民退”在各個領域狂飆突進時,他提醒全社會“警惕政改麻木癥”、“中國到了非大力推動民主不可的地步”。
“因為出現了一些問題就斷言‘選舉式民主不適合中國國情,會導致中國在發展民主的問題上看不到大勢,躊躇不前,落到群眾的后面,令百姓失望,這才是可能遇到的最大危險!”王長江大聲疾呼。
王長江的身份是中共中央黨校黨建部主任。中央黨校一度以其濃厚的意識形態氛圍而被稱為“馬列公園”。與人們的想象不同,在這個“御用”色彩最濃、與權力的關系緊密到無以復加的學術教育機構,正生發著大量超出舊有意識形態框架的新思想,其中涉及對國家權力邊界的界定,以及更廣泛的民主與自由理念和制度創新的論說,而不僅僅是對政權的合法性作出論證。
這是可以理解的。中國自上而下的改革演繹至今日,已涉入深水區,所面臨的諸多內外挑戰,絕非念一兩句經典咒語就能消弭于無形。倘若領導階層無意創新、普羅大眾無力創新,知識階層無勇氣創新,則危險可知。
但質疑之聲也隨之而至?!耙坏┯靡环N新的解釋、一種新的理論框架去分析這個問題,批評意見就會一大堆,老覺得你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王長江說,“最嚴厲的指責,莫過于把中央黨??醋魇恰Y產階級自由化的大本營。”
在一篇名為《中央黨校最近究竟觸動了誰的神經?》的網帖里,王長江回應那些質疑者:“我不知道這里的‘資本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傾向所使用的判斷標準是什么。我只知道,改革開放以來,過去的所謂姓‘社姓‘資的標準已經過時,我們對‘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有了全新的認識。在這個新認識的框架下,有許多新情況新問題亟待探索?!?/p>
針對有人指責中央黨?!皟A向資產階級國家競爭式選舉”,他批駁道:“把競爭式選舉說成是‘資產階級國家的專利,就更有些莫名其妙了。難道只有不競爭的選舉才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不競爭怎么體現選擇?沒有選擇叫什么選舉?難道只有搞沒有競爭的選舉才體現‘社會主義本質?”
他的邏輯縝密且如刺猬般尖銳,令對手無從下口。
推動私營企業家入黨
作為一名學者,王長江平時除了讀書、寫文章、授課以外,還要用大量時間到基層調研,與基層黨建工作者交流體會,切磋理論問題。在他看來,那些習慣于抱著書本空對空的理論家們,無論左派或右派,對現實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來自基層的黨校學員。因為學員面臨著大量實實在在的問題,他要思考問題,解決問題。在某些問題上,學員們的見解甚至比老師還要深刻,學員們披露的社會狀況更加令人觸目驚心……
王長江畢業于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從事的是世界政黨比較研究。蘇聯解體前不久他正在莫斯科,當時的蘇聯社會科學院曾進行過一次問卷調查,被調查者認為蘇共仍然能夠代表工人的占4%,認為代表全體人民的占7%,認為蘇共代表全體黨員的也只占11%,而認為蘇共代表黨的官僚、代表干部、代表機關工作人員的,竟占85%!也就是說,絕大多數蘇聯人民并不認為共產黨是他們利益的代表。這促使他更深入地思考和探求政黨興亡的規律。
作為中國最高級智囊機構中的一員,王長江的理論曾產生過重大影響,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是推動私營企業家入黨。
1998年王去蘇南調研時,那里的集體經營模式已經走到頭,企業開始轉制。一些工人把企業包下來,從而變身為企業主。
“隨之帶來的一個問題是,按傳統觀念來解釋,私營企業主屬于剝削者,剝削者就不能入黨。但他們之所以成為私營企業主,又是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需要。人家按照中央精神去搞經營,反倒沒資格入黨了。另外,原來已經是黨員的人,總不能因為成了私營企業主,就開除黨籍吧?那又該怎么對待這批人呢?這就造成了很多矛盾。”
針對這些矛盾,王長江作了一次調研,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黨對非公企業中的優秀分子的政策應該調整”的建議。
這一建議在當時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黨內有些同志反對得很厲害,中央也非常重視這個問題,后來派人下基層調研,結果和我的結論相同。這樣逐漸開始轉變,最終在江澤民‘七一講話中有了解答?!?/p>
王長江認為,研究政黨活動規律,必須善于把握特殊性,但亦不能忽視一般性和普適性?!肮伯a黨想把事干好,資產階級政黨也想把事干好,沒有說上臺就想把事干壞的,這里就有共性的東西了?!蓖蹰L江說。
小政治和大政治
他提醒人們要警惕“不照搬西方式民主”的原則成為抵制、阻礙政治體制改革的借口?!斑x舉不是西方的專利。過去我們把民主、自由、平等、人權這些東西都戴上‘資產階級的帽子,實踐上導致了我們長期閉關鎖國,喪失了不少發展機遇。今天若把選舉歸入西方民主,只能使我們自己在發展民主的問題上陷入被動,實不可取。”
對于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前景,王長江表現出謹慎的樂觀?!按蟮姆较蛏鲜菦]有問題的,因為最高層已經充分認識到改革創新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甚至發出了過去先進不等于現在先進,現在先進不等于永遠先進;過去擁有不等于現在擁有,現在擁有不等于永遠擁有這一石破天驚的警告,而基層和民間對改革無疑更是充滿期待。現在的問題是,政治體制改革的空間需要不斷地拓寬,對于國外先進的經驗要堅持開放的心態。”
在他看來,改革的阻力關鍵來自于過去不合理的運行機制所沉淀出的各種既得利益,這些既得利益不是靠在公正、平等的機會中獲得,而是依靠特殊的權力獲得。既得利益者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不義之利,既不需要從全黨考慮,也不需要直接面對老百姓。因此必須加快黨內民主和發展社會民主的步伐,讓公眾的利益得到更加全面的表達,從制度安排上設計出分離權力與利益的機制,斬斷權力與利益的紐帶。
寄身于學界與宦海之間,王長江的身上卻毫無官場習氣,在他看來,政治亦有大小之分。“黨同伐異,勾心斗角,這些都是小政治。既然你宣稱把人民放在第一位,就應該從公共利益著眼,這才是大政治?!?/p>
中國數千年專制社會,權力染指于一切學術領域,在這樣的社會中,充斥著大量胥吏式的學者,“只要有飯吃,有錢拿,無論什么東西,都替他做工具?!?/p>
而哈維爾在《知識分子的責任》的演講中定義了另一類型的知識分子:“他或她一生概括地說都致力于思索這個世界的事務和事物更廣泛的背景。當然,知識分子并非唯一做這種事的人,但他們是以專業態度來做的。他們的主要職責是研究、閱讀、教授、寫作、出版、向公眾發表演說。通?!M管并非永遠——這使他們更能夠接受較為普遍的問題;通常一盡管并非永遠——這導致他們對世界事態和世界前途抱有更廣闊的責任感?!币源擞^照當今知識界,合乎標準的也許并不多,而王長江或可算其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