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符大偉的2009

徐智慧

統(tǒng)計局的數(shù)字是用來看的，老百姓的日子卻要在現(xiàn)實中好好熬著過，2009年，普通百姓也在感受著這個國家經(jīng)濟的復蘇，股市的動蕩，樓價的瘋狂，物價的飛漲……

2009年開春，符大偉在內(nèi)退10年之后，領到第一筆退休金。這意味著，符大偉的身份正式成為退休工人。當然，其他身份并沒有隨之消失：城市低收入者、鐵桿股民、麻將愛好者、龍門陣積極分子，將這些身份疊加，符大偉就是億萬城市平民的一員。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符大偉和妻子關注的事物跟其他市民無異。

博弈股市泡沫

符大偉10年前任技術員的國營樂山造紙廠又名605廠，是上世紀60年代國家重點建設的三線企業(yè)，該廠生產(chǎn)的電容紙市場占有率60％。20世紀末，和當時的很多老國企一樣，605廠風光不再，每況愈下，大批工人內(nèi)退下崗，符大偉50歲上辦理了內(nèi)退手續(xù)，每月領400多元生活費，僅夠維持波瀾不驚的平民生活。年過半百，符大偉沒有另找工作，而是把積蓄換作股票，每個交易日守在樂山市中區(qū)嘉定南路540號華西證券交易所，盯著大屏幕上紅紅綠綠的數(shù)字，琢磨其中的玄機。風雨無阻跑交易所的日子到2007年才告結束，那一年，符大偉在家里扯了網(wǎng)線，在朋友送的二手電腦上，繼續(xù)琢磨股市行情。

2009年春風回暖時，在國家4萬億財政投資和寬松貨幣政策刺激之下，大盤從1800點漲到最高的3400多點，1600點的漲幅讓中小股民迎來一個小豐收。605廠宿舍區(qū)的股民多是和符大偉一樣的散戶，甚少豪富之家，只拿得出幾萬塊錢放在股市里折騰，高價股票壓根不敢碰。這些散戶的特點，符大偉歸納為一句話：“不看基本面，只看價格低。”前兩年把市盈率視若無物，結果吃了大虧，符大偉的股友似乎在對以前犯過的錯誤撥亂反正，專盯著10倍左右甚至10倍以下市盈率半死不活的低價股出手。資深股民符大偉自然也如是操作。而2009年的行情，似乎格外垂青具有上述投資特點的散戶。鋼鐵、銀行等機構重倉股和大盤藍籌股回升有限，但低價股票漲勢迅猛。低價股翻番的行情似乎在重演2007年的盛況，符大偉的股友大多解了套。

今年上市公司重組、收購的概念有20多個，這給散戶提供了豐富的炒作題材。有人幾年前以極低價格買了幾萬股“黑龍股份”，這只退市多年的股票，今年一遇重組又咸魚翻生，股份翻了好幾倍。符大偉的一個鄰居因此賺了20多萬。對月薪1000多元的工薪階層來說不啻一筆橫財，這樣的故事在605廠宿舍區(qū)無休止地流傳，就像巴菲特和索羅斯在投資界不停被人提起。

10月底創(chuàng)業(yè)板轟轟烈烈登場，符大偉的股友們視那28只股票如怪物，遠遠觀望。符大偉決定碰碰運氣，他申購成功500股智能電網(wǎng)，發(fā)行價23元，漲到60元賣掉，跌到37元時又買回，漲到39元又賣掉，跌到37.9元時第三次買回。經(jīng)濟學家謝國忠對這種行為有精辟的分析：中國股民多靠賺取價差謀利，這反映了中國股市的不成熟。

不堪承受的房價

605廠宿舍區(qū)位于樂山市郊，幾十棟建于上世紀70年代的筒子樓，外觀像鍋蓋般灰黑。汶川地震時，這些樓抖得厲害。符大偉和妻子晚上睡覺時外衣披掛整齊，鞋都不敢脫，備用之物放在手邊，稍有震感，立即跳起來朝門外飛奔。去年5月，這樣的場景在605廠宿舍區(qū)習以為常，今年6月30日綿竹發(fā)生5.6級強余震時，符大偉再次感到房子在搖晃。樂山雖不在地震帶上，但地震余波可以清晰地被這里的居民感受到，并對構造不夠堅固的老房子形成考驗。汶川震后，605廠宿舍區(qū)有幾棟樓的外墻出現(xiàn)裂紋，居民們對這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議論紛紛，有閑錢的人開始籌劃另覓住所。

但房價著實讓買房者樂觀不起來。樂山汽車站旁邊的城市新區(qū)，北京奧運時打出橫幅，標價1999元一平方米，現(xiàn)已漲到近3000元。605廠宿舍區(qū)附近的雪彬小區(qū)，由于地處市郊，樓價本來只有1700元一平方米，現(xiàn)在最高漲到了2400元。市中心二手房價格都已突破3000元。讓符大偉納悶的是，他看到的樓房多半沒有住人，“不知道那么貴的房子都賣給誰了?”

地震給符大偉帶來的恐慌至今未完全散去，他和妻子曾嚴肅地討論搬家的可能性，但高企的房價最終讓老兩口雙雙搖頭。微薄的退休金只夠維持生活，離退休人員買房不享受按揭，如果買新房，勢必投入幾十萬老本，家底空蕩蕩，拿什么抵御突如其來的災病?

605廠宿舍區(qū)居民中，動念搬家的不在少數(shù)，但真正搬走的一個沒有。唯一讓居民們產(chǎn)生買房念頭的，是給小孩買婚房。按中國傳統(tǒng)，有能力的老人砸鍋賣鐵也要給兒女買套婚房，至少要付一個首付，這種情況在北京、上海、廣州這樣的開放城市也不例外。但買房對605廠宿舍區(qū)大部分居民來說都是一個奢侈的念頭。

符大偉上網(wǎng)看了全國的樓市行情，嘆道：“全國都一樣。”今年4月，在光大銀行北京分行工作的外甥女結婚，按揭買了北京五環(huán)外的二手房，每平方米1.3萬元，這在符大偉看來已是天價，外甥女還欣喜地說“抄底”成功。

無論如何，“肋后”適婚群體注定要成為房奴主力軍，“剛需”讓他們成為負擔最重的群體。外甥女小兩口歡天喜地地當了房奴之后，符大偉在電話里謹慎地表示恭喜。放下電話后，他繞著自己住的樓轉了幾圈，觀察每條可疑的裂縫，最后得出結論，這房子介于危樓和非危樓之間，還能將就住。當然，主要是財產(chǎn)狀況不允許他當房奴，既如此，還是把錢放在股市里繼續(xù)折騰比較劃算。

只便宜了一口豬肉

不當房奴，就可以過質量稍高的生活，但符大偉夫婦感到錢越來越不經(jīng)花。菜籃子里的東西很能說明問題，在樂山菜市場上，蔬菜價格漲幅明顯。原來只要幾毛錢一斤的綠色蔬菜，如今都在一元以上。萵筍是樂山人飯桌上的常見之物，原來四五角錢隨便買，現(xiàn)在要一元多一斤。咸菜疙瘩原來兩三角一斤，今年至少一元錢。白蘿卜、胡蘿卜等大部分蔬菜價格都翻了一番。菜籽油兩星期前還是41元一桶，現(xiàn)在漲到45元。散裝東北珍珠米每斤漲了兩角。在符大偉夫婦看來，大米漲價有點不尋常。在他們印象中，上世紀90年代初有過非常嚴重的一次糧食漲價。當時人們到商店搶購大米，導致米價飆升。從宏觀經(jīng)濟的角度講，如果人們預期未來會發(fā)生通貨膨脹，就會搶購生活必需品。如果大家都去搶購某種商品，該商品的價格通常會上漲。符大偉夫婦從中嗅到通貨膨脹的不祥氣息。他們多買了一袋米、一桶菜籽油，“預防未來大幅漲價”。

只有豬肉是便宜的。去年12元一斤的豬肉，今年最高才9元錢一斤。聽外甥女講，北京豬肉批發(fā)價最低5元錢一斤，相當于一棵白菜的價格。全國豬肉行情低迷實際上始于2008年5月，2007年瘋狂上漲的豬價吸引了很多資金投入養(yǎng)殖業(yè)。而生豬產(chǎn)量的大

幅提高，導致了2008年長達半年的豬肉價格暴跌。符大偉去年看到附近一個農(nóng)民蓋起可容納上百頭豬的養(yǎng)豬場，今年走過那里時，發(fā)現(xiàn)養(yǎng)豬場里一頭豬也沒有了。豬肉行情過去了，養(yǎng)豬致富的美夢破滅，農(nóng)民已經(jīng)撤出。

豬肉便宜給符大偉生活帶來的好處，除了年底多熏幾斤川味臘腸，并沒有很多，蔬菜價格全線上漲抵消了豬肉便宜帶來的快樂。他們兩口子依賴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生活，需要精心算計每一筆支出，想盡辦法對抗物價上漲。為此，符大偉愿意步行很遠，走到岷江邊向船家買魚，“那里的魚比市場上便宜好多，才6元一斤”。

其他支出的增多，讓符大偉對家庭財政狀況不敢過分樂觀。7月份，妻子做了雙眼白內(nèi)障手術，花費1.3萬元，醫(yī)保只報了5600元，剩下的7400元晶體材料費不給報。手術完成后，符大偉妻子睜著明亮的雙眼步行回家。雖然自掏7600元做手術，但能給妻子帶來光明，符大偉覺得很值。令他們感到驚詫的是，如今在社區(qū)醫(yī)院看個感冒都要幾百元錢。“只要幾十元就能看好的小病，要花幾百元，這筆錢不能報醫(yī)保，只有住院等大病才給報。”接下來，社區(qū)醫(yī)院就替605廠職工想出了一個省錢的辦法：看感冒也給辦住院，這樣只要花100元的住院門檻費，看感冒的幾百元錢就能用醫(yī)保報銷了。符大偉夫婦看得明白，這是社區(qū)醫(yī)院掙錢的妙招，甭管誰出這筆錢，看個感冒醫(yī)院就能收幾百元。符大偉對此一笑置之，“如果沒有漏洞，醫(yī)保制度也不用推倒重來了。”這件事讓符大偉明白，身為平民百姓，錢要省著點花，多存錢才有保障，防老防病防通脹。

在農(nóng)家樂里打麻將擺龍門陣時。170公里外成都的唐福珍自焚事件是符大偉和鄰居們熱議的話題。說到拆遷，就有人提到，因為修路征地，605廠附近幾戶農(nóng)民每家得了幾十萬元補償金，那些農(nóng)民一輩子沒見過那么多錢咧。又有人說，武廣鐵路在長沙修火車站征地，有的農(nóng)民立馬變成百萬富翁。這時有人搭腔，那算啥子嘛，北京拆個四合院，里面的街坊百姓轉眼就是千萬富翁。這些一夜暴富的故事永遠是符大偉和鄰居們鐘愛的話題，雖然是中大獎一樣的概率事件，是浮在生活表面的虛幻泡沫，但真實地反映了低收入者對未來的不安全感。所幸他們也明白這一點，等回到墻皮開裂的605廠蝸居，這些泡沫就煙消云散了。

無論如何，“80后”適婚群體注定要成為房奴主力軍，“剛需”讓他們成為負擔最重的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