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 明
現(xiàn)實為“上”,還是現(xiàn)實為“下”,不僅是一個困惑創(chuàng)作的詩學思考,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困惑人生的生命思考。我愿意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來闡明我的觀點:每個人的頭頂上,都高懸著不止一顆太陽,而我們往往熱衷于歌頌太陽的光芒,而忽略了發(fā)現(xiàn)另外的奇觀和培育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機能。要知道,頭羊其實并不比其它的羊走得更快,區(qū)別在于,其它的羊埋頭啃草時,頭羊正在趕路。習詩的道路與此相仿,在詩歌的眩目光環(huán)中,虔誠者,投機者,跋涉者,往往處在同一起跑線上,所不同的是,有人能夠抵達,有人半途而廢。
清朝學者查慎行說:“詩之厚在意不在詞,詩之雄在氣不在貌,詩之靈在空不在巧。”
那么詩歌之意、之氣、之靈,究竟在現(xiàn)實之“上”,還是在現(xiàn)實之“下”呢?換句話說,現(xiàn)實作為詩歌立場的客體,將怎樣與詩人建立感官與思想的聯(lián)系呢?只有“矛”能夠詮釋“盾”之功,也只有“盾”能夠注解“矛”之能。詩歌只與詩人建立靈魂通道,并通過詩人傳遞、暗示、擴散、感應(yīng)信息和經(jīng)驗。如果說,詩歌是一串串靈魂的密碼,那么破譯它們的鑰匙和權(quán)力,始終并且永遠握在詩人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詩人才是真正有能力評價詩歌的人。而詩歌評論者和批評家們,只會為藝術(shù)廣場提供替代品、偽劣品和隔靴搔癢的感慨。
尤克利詩歌的特點是:入現(xiàn)實而通,出現(xiàn)實而化。通則至高至遠,化則至誠至理。即便是閱讀經(jīng)驗尚少的讀者,也能感受到他敘述的從容、通達、機敏和老道:怎么舍得離開,這命里分攤的路途/地畝、鍋臺和褲腰帶/心低一寸也是高/心近一步也是遠/怎么舍得離開,這黃土上面/轉(zhuǎn)瞬即逝的襟懷《怎么舍得離開》。
這個騎著長龍般的蟲子,觀賞徐州落日之美的詩人,這個面帶戚容卻有著令人驚嘆想象力的歌者說:這個蟲子,它吃飽了飽食徐州鄉(xiāng)音的人/吼叫一聲,跑向祖國的心臟/我向南而坐面帶戚容/初上的華燈恰如逃跑的星辰《逃跑的火車,逃跑的星辰》。
所有的能夠影響一個人一生的思想,都易于認識,難于發(fā)現(xiàn)。如果詩人不能說出旁人無法說出的思想,最好什么也別說。
為尤克利贏得詩名的《遠村》,也以徐州為背景,據(jù)說尤克利在徐州打過工。無論尤克利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我相信,他是一個有能力以詩人身份說話的人。
附:尤克利詩歌
怎么舍得離開
給出門的人準備好麻鞋
干糧和水
給種田出力的人準備好煙火
燈和吹燈后熨貼的身子
給不回頭的人操持好轎夫
長隨、侍從、路引、盛滿財寶的寶箱
給水缸里挑滿水
讓糧倉是糧食的村莊,貍貓站崗
再笨的人也能認得自己的家門
兒時的乳名,還沒有出村
給我一個完整的夜晚
讓我回去,戴上長命鎖,環(huán)佩叮當
怎么舍得離開,這命里分攤的路途
地畝、鍋臺和褲腰帶
心低一寸也是高
心近一步也是遠
怎么舍得離開,這黃土上面
轉(zhuǎn)瞬即逝的襟懷
逃跑的火車,逃跑的星辰
這個蟲子,它看到了徐州的落日之美
它把無數(shù)看到落日的人
吃了進去,然后帶著他們
喘著粗氣飛跑,跑得不見蹤影
我在最后一次離開徐州的時候
想到了落寞的酒杯、七月的水仙花
和九里山下的兒女情長
這個蟲子,
它吃飽了飽食徐州鄉(xiāng)音的人
吼叫一聲,跑向祖國的心臟
我向南而坐面帶戚容
初上的華燈恰如逃跑的星辰
去了遠方
膠東的大白菜和內(nèi)蒙的羊群
在這個冬天
被無數(shù)輛汽車運送著
去了遠方
天氣多么晴朗
心情多么好
膠東的天邊和內(nèi)蒙的天邊
白菜一樣白羊一樣的瓦片云
它們接近天堂的身影
相互攙扶,去了遠方
我心飛揚
又見炊煙升起,晨曦中的村落
在乍暖還寒的春天
向田野敞開門扇,牛羊早起,雞鳴
打開朝南的窗子
老樹的枝椏間,鳥雀啁啾
串串音符喚醒新綠
黛色的山巒高遠。不倦的河流
流淌著今生的緣分
陽光孵出花朵,贊美著大地上
相濡以沫的萬千生靈;春風又來
布下八卦的農(nóng)事和四季的陰晴
蒼穹洗一把臉
無端地雨水落下,遍地甘霖
無端的感激涌上心頭
心中長存的微小愿望,總能夢想成真
最戀是母親的襟懷
是撇下種子的手,磨破鞋底的田舍路
草木含情,樹葉有高低
鳥兒結(jié)草銜環(huán)
我心飛揚,為著祖輩的村莊
責任編輯:張永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