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語文教育需要魯迅

王棟生

我們有了一個魯迅，他向我們提出了問題；我們誰會成為第二個魯迅，繼續探討、解決魯迅所遺留的問題?

對中學語文教科書收入的魯迅作品及相關教學情況，近10年來陸續有過一些爭議，在學術研究和教學層面，這是正常現象。一篇作品能否進入母語教材，取決于它的語文學習價值。一般而言，經典作品代表了一個民族在某個歷史時期人文和語文的最高成就，這些經典也一定是民族語文最寶貴的資源。從這個意義而言，我國21世紀的語文教育仍然離不開魯迅。

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特別受意識形態影響，魯迅作品是被誤讀的。這也讓一些人對魯迅作品的閱讀存有疑慮。在社會轉型期。價值觀產生混亂，應試教育盛行，語文教學找不到自信之當今，“要不要讀魯迅作品”作為一個問題被提出來，對此，教育界應當有理性思考。

高中教科書中魯迅作品適當減少一兩篇，未必涉及編選者的立場和態度。社會可能不太了解基礎教育界的課程改革。實際上，新課改后高中語文必修階段的教學時間只有1.25年，也就是說，一共只有兩個半學期，而不是此前的3年6個學期，因此不得不適當減少文本篇數。另一方面，媒體掌握情況不夠全面，反過來又會干擾教科書的編寫。如，江蘇版高中語文教科書必修第五模塊收入《阿Q正傳》全文，試用階段有不同反映，有媒體報道過教師教學有困難；編者迫于壓力和課時限制，暫時把《阿Q正傳》從教材中移進讀本，而立刻有媒體報道“《阿Q正傳》從我國高中語文教材中消失”。而實際上，在魯迅之前，沒有一部作品能具體地剖析國民性弱點；在他之后，沒有一部類似作品能在深刻性上超過《阿Q正傳》。這部作品最能體現魯迅語言之美的作品，因為被移出了教科書，很多教師只能安排學生課外閱讀，但效果就不一樣了。

學生并非不愿意讀魯迅的作品，現在缺少的是閱讀魯迅作品的環境，最根本的，是缺少讀書的時間。眾所周知，高考是指揮棒，而目前語文高考的命題模式及閱卷效度制約了語文教學，簡而言之：讀書多的不一定能得高分。讀書少的學生不一定吃苦頭。這也就大大降低了中學生語文閱讀的自覺性和積極性。

對魯迅這樣一位文化巨擘，學生在中學階段學習十多篇他的作品，并不為多。然而閱讀魯迅作品卻非議蜂起。究其原因，除社會仍沒能正確認識魯迅作品的思想和文化價值之外，語文教師專業素養不高，教學中沒能充分利用魯迅作品的語文價值也是重要方面。很多一線教師認為魯迅作品“不好教”、“不好懂”、“沒意思”和“過時了”，這種情緒干擾了學生的閱讀。而應當承認的是，一部分教師在閱讀魯迅作品時，本身還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困難，作為接受過語文教育的專業教師而言，這只能說明其暫不具備語文教師資格。

閱讀教學要教的是閱讀方法，閱讀經典作品是為一生“打底子”，這樣的閱讀自然不可能一次性完成。魯迅的許多作品，可以常讀常新，何必指望學生在短時期全都“讀懂”?換個角度來說，那些推動人類進步的經典作品，實在是要用一生去閱讀、去理解的，只有在閱讀中一點點地、不斷地有所收獲，才能滋養人的一生：閱讀經典處于“懂”與“不懂”之間，也許更能引發學習的興趣；在讀中一點點地體悟，或是若夢方醒，才是閱讀的樂趣。如果十五六歲的青少年就能對魯迅作品一覽無余，能做出“標準答案”，并以為那就是魯迅，那就是魯迅作品的全部，豈不是太貶低魯迅，他又如何可稱為偉大作家，他的作品又怎能被稱作經典?

有人認為，魯迅作品對青少年成長可能會有不利因素，那么，所謂“四大古典名著”是否就一定盡是有利因素呢?若說魯迅作品“過時”，那么“四大古典名著”產生的年代難道不是更久遠嗎?教科書是否一定得選“好教好學”的材料?“好教好學”的作品是否一定能培養學生的語文素養?……關于中學教材中魯迅作品教學的爭議，只要稍作理性分析，有些根本不是問題。

對于中學生閱讀魯迅作品的能力，要有正確的判斷，無論如何，不要低估學生，也不要低估更多的教師對魯迅作品語文價值的認識。專門為選修課程精心編寫的蘇教版《魯迅作品選讀》三年發行23萬冊的數量，正說明大批學生在關注“魯適”，在通過閱讀魯迅的文字而真正地走近魯迅，了解魯迅。

北京師大實驗中學張佐同學在閱讀魯迅作品后，寫過這樣一段話：……我常常感到自己難以面對魯迅。……在自然科學、經濟和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精神的根本問題，民族的根本問題卻被我們這樣拖著，連正視都不敢，又何談探討和解決?沒有理論、信念的社會，將會走向哪里?我們有了一個魯迅，他向我們提出了問題；我們誰會成為第二個魯迅，繼續探討、解決魯迅所遺留的問題?

學生在學習中有了思考，發現了問題，并開始正視問題，這才是教育的重要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