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深處的陽光(另一篇)

夏江川

我們八個男人穿著紅黃不同顏色的“耐克”戶外服，駕駛兩輛豐田4500型越野車奔馳在藏北荒野上。當(dāng)高原的夜幕漸漸拉開，天際還有一絲亮光時，才終于看到前方有了炊煙。駛近用石塊和牛糞餅壘成的約半人高的矮墻，就聽到院里拴著的狗在狂叫。

隨著狗的叫聲，從土坯屋里走出一位穿著藏袍的年輕女人，大紅的圍巾包著頭，只露出一雙清澈有神的眼睛，女人身旁站著個不足一米高的小女孩，身上裹著手工制作的粗糙肥大羔皮襖，女孩臉蛋透著高原紅，身上有一股奶腥味。

“阿佳，我們在你家過夜行嗎?”

“呀!呀!”女人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

我們從車上拿出羽絨睡袋、行李，全都擁進(jìn)屋里。這是一間正方形的低矮土坯屋，屋中間鐵皮爐里燃著牛糞閃著溫暖的光，爐上的鋁鍋冒著熱氣。我從包里拿出一包壓縮餅干，給盯著我們看的小女孩，她搖著頭轉(zhuǎn)身躲到屋中間立柱后面。

大家把隨身帶的榨菜、罐頭、巧克力、口香糖等拿出來給這對藏族母女。“圖吉其、圖吉其!”那位女人連聲道謝。

“拿著呀!”我把壓縮餅干再次放到小女孩手里，她一接過立刻扭身躲到了母親的身后。

坐了一天的車，我們都已疲憊不堪，坐在藏族女人家的土坯屋里，圍著火爐，品著清香四溢的酥油茶，吃著奶渣和風(fēng)干了的牛羊肉，真切地感覺到藏家女人的熱情好客。

吃了一會兒，女人抱出一堆毯子準(zhǔn)備鋪床。我們連忙說：“我們都帶了睡袋，睡在地上就行了，你們睡床上。”

“不……不，你們睡。”她對我們笑了笑執(zhí)意不肯，隨后抱了一大堆墊子、毯子帶著小女孩出屋了。

我放下茶碗跟了出來，可沒有她們的身影，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yīng)，我想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她們會睡到哪兒去呢?

大家整理床鋪后，躺下不到半分鐘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太陽還沒升起，我被門口的說話聲吵醒，起床走出屋，才知那母女昨晚是在羊圈里睡的。那羊圈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塊呈四方形壘成，背風(fēng)的地方鋪了厚厚的草，那對母女蓋著藏毯就在鋪著草的羊圈睡了一夜，這讓我們既感動又不安。

小女孩剛洗完臉，看到路邊散落了一塊巴掌大小、已有些破碎的小圓鏡，她連忙撿起來，對著殘缺的鏡面左照右看。由于鏡子殘缺無法看清整個面部，她翻來覆去地照著，然后把雪花膏抹在臉上。她的額頭、臉龐、鼻梁、嘴邊全是沒抹均勻的雪花膏，變成了一個大花臉。

我走過去看了一眼鏡子，鏡面被小女孩呵出的熱氣涂上了一層白膜，她用手腕抹了抹，鏡面很光滑，一片白霧中露出了那紅彤彤的臉蛋。看到我，她靦腆地笑著伸出舌頭，唇紅齒白。

燒茶、吃糌粑、收拾行李，當(dāng)遠(yuǎn)方的山上透出金黃色的色彩，我們告別那對善良、純真的母女啟程了。車窗外視野廣闊遼遠(yuǎn)，世界無限展開，坐在車?yán)锿h(yuǎn)處的地平線，我的腦海里久久浮現(xiàn)著那對藏族母女相依遠(yuǎn)望的身影，以及破碎鏡面里藏族小女孩紅彤彤的稚氣的臉，心里感嘆美無處不在，愛美的心也無處不在，只是需要有心人去發(fā)現(xiàn)。

做生命的主人

今年正月初二，多年未見的朋友劍偉從江西驅(qū)車600公里到江蘇老家看望我。其實，因家人患病，我的心情并沒有因春節(jié)的喜慶而歡快。但有朋自遠(yuǎn)方來，還是不亦樂乎。

在我家住了一宿后，劍偉盛情相邀：“這次來主要是想接你到我們那去看看，十多年沒見了，經(jīng)歷過很多事，去我們那里散散心……”。

我和劍偉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曾經(jīng)在藏北共事，劍偉很好強(qiáng)，當(dāng)年他是藏北少有的文學(xué)青年，是單位第一個承包三產(chǎn)的，也是第一批股民。他敢想敢干，無論是從文還是經(jīng)商，事事都做得像樣。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他患病回到廣州后，我們聯(lián)系也就漸漸少了。

劍偉和愛人現(xiàn)住在位于婺源的山區(qū)小城。行駛中，車窗外峰巒疊嶂，一片青秀。

開車的劍偉語氣淡淡地說：“以前我喜歡熱鬧，爭強(qiáng)好勝，別人看我很風(fēng)光，可心累。現(xiàn)在我在中國最美的鄉(xiāng)村，過著平淡如水的日子，不再身處波濤洶涌的大海，而是風(fēng)平浪靜的小溪。才知道了謙讓，知道了容忍，知道了權(quán)衡，知道了隨遇而安，知道了遇事不強(qiáng)求，知道了大事不讓步，小事不可太認(rèn)真。”

“很羨慕你的生活呀……可我無奈。”

那晚在他們住的小城吃過飯后，坐在他家的仿紅木沙發(fā)上促膝而談。他慢慢往茶幾上的茶壺里加開水，茶香氤氳。“現(xiàn)在這樣閑適，使我真正感到自己是生命的主人。”他緩緩地說。

第二天早上，他看過新聞，逗了一會兒家中養(yǎng)的小狗“歡歡”后，就到書房去看股市行情了。快到中午，又去廚房做飯，不一會兒，餐桌上擺放了咸魚紅燒肉、香菇燉雞等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

“我們就不去街上吃了，吃點(diǎn)家常便飯……”。他全然沒有虛情假意，使我感到真切。

“你以前從不做飯，現(xiàn)在烹飪一手好菜?”

“生活不能太單調(diào)，做飯是很快樂的。”

我吃了一塊紅燒肉，肥而不膩，淡淡的甜味中帶有咸魚味。

在這群山環(huán)抱、小橋流水、溪流吐玉、青瓦白墻的古城中盤桓的幾日里，劍偉給我看了他多年寫就的文字，劍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情”，好像使他變得睿智、優(yōu)雅、自由起來。穿梭在古色古香的巷道，讓我也感受到了一種古樸超然。

離開的那天，天蒙蒙亮，劍偉和愛人送我去車站。小城街道靜謐，晨風(fēng)吹來，清清爽爽，不禁寵辱皆忘。

上車道別后，劍偉和愛人在晨風(fēng)中與我揮別，我們又各自駛向不同的人生軌道。我雖然不知道我的未來會走向何方，但我想：今年會跟往年有所不同。

責(zé)任編輯：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