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一枝飄逸而妖氣的荷

張 饒

[作家檔案]

雪小禪,中國作協會員,專欄作家?，F為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讀者》雜志百名簽約作家之一。出版小說隨筆集20余本。在全國近百家報刊開辟個人專欄。作品多次入選中學課本讀物,在各種征文中屢獲大獎,部分作品入選中國小說、散文等各種排行榜書籍,作品現已經被翻譯到日本、越南等多個國家,繁體版《無愛不歡》《刺青》已經在臺灣出版,已發表文字五百萬字。

[作品選讀]

每個人都可以

拾到很多麥穗

雪小禪

有一段時間我很無聊,覺得日子那么灰色,每天上班下班,拿一份固定的薪水,看領導臉色,朋友越來越少,大家各忙各的,如果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提前進入老齡化,但與我同齡的娟子卻活得那么生機盎然,甚至我懷疑我們之間是否有了代溝,當看到她在電視上光彩奪目時,我約了她,在一個酒吧里,我們談了一個下午,那個下午,我和娟子喝著一種叫做蓮花香的茶,慢慢談著人生,娟子說,其實,每個人都有和生活隔閡的那一段,接著,她講了自己的故事——

剛畢業那陣,因為找不到工作,我常常感覺十分郁悶。所以,回到家常常會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個學中文的女孩子,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這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選錯了職業?

那時外婆還活著,當我把自己關在屋里時她總是來敲我的門,我在屋里嚷著,我累了,能不能讓我休息一會?無名的怒火總是亂發,外婆其實是一個慈愛的人,一生勞碌奔忙,一個人把四個孩子拉扯大,外公去世得早,她又在文革中遭到沖擊,媽媽和我說,就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你外婆還是微笑著養著幾盆串紅,外婆說,有那幾盆紅艷艷的花,心里就覺得溫暖。

出來吃飯時外婆盯著我說,記得小時候跟我去麥田里拾麥穗嗎?

我低頭吃著飯,不知道吃飯和拾麥穗有什么聯系?茫然地點著頭,想是不是去照一組藝術照貼在簡介后面,好多女生都這樣做,有的還坦胸露背,還有的說自己長項是喝酒。

外婆接著說,那時很多人去拾麥穗,有人拾得多有人拾得少,但只要彎下腰,只要努力地找,每個人都會拾到麥穗。

我抬起頭看著外婆,外婆說,只要慢慢地找,總會找到麥穗的。

說完,外婆走了,背影很安寧。這個吃了一輩子苦的女人告訴我,只要仔細地尋找,一定會找到麥穗的。

我心頭一陣哽咽,外婆是要告訴我不要灰心,要努力地去找機會啊。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我不再抱怨,而是踏下心來和那些有意向的公司聯系著,終于,我找到了一份比較合適的工作,雖然薪水不太高,但我很喜歡。

外婆在我22歲生日那天又對我說,雖然每個人都能拾到麥穗,但是,要想拾得多,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啊。

是啊,去和外婆拾麥穗時,沒有人比她拾得更多 ,她總是會在收割后的麥子地里拾起那些散落的麥穗,而我們往往只舉著幾支。

以后的幾年,我一直記得外婆的話,只要努力,就會拾到更多的麥穗。

果然,幾年后我做得很出色,有了自己的一個創意公司,手下也有了員工,并且被人稱為了成功人士,但外婆卻離開了我。

聽完娟子的故事,我知道自己沒有再去彎腰,相比較而言,我比娟子幸運得多,大學分配靠父母關系做了國家公務員,然后一路穩妥地戀愛結婚,不再努力上進,所以,覺得生活無聊是件太正常的事情吧?

和娟子約會后,我和幾個人組織了一個自助旅游隊,自己駕車去拍片子,這是以前很向往卻沒有做的事情,我還和別人搞了一次攝影展,還學會了手工刺繡,時間終于在我的支配下變得忙碌起來,每天的生活那么鮮活,原來,只要認真尋找,一支支幸福的麥穗就在自己手里啊。

生活禪

雪小禪

暑假的時候我正焦頭爛額,女友阿瑞來了電話,阿蓮,她說,趙縣的柏林寺辦一期禪意夏令營,來嗎,七天,叫生活禪。

趙縣的柏林寺緊挨趙州橋,是百年古寺,香火旺盛不說,寺院里參天古樹,晨鐘暮鼓,非常讓人心儀。

不來,我在電話中很煩躁地說。因為,生活的確是煩躁的——沒評上中師,出版社談好的價格又下調了一個百分點,父親得了糖尿病,和老公天天吵嘴,隔壁天天把電視聲音放到最大,樓上彈鋼琴的孩子要練到夜里11點,甚至,空調上的鴿子屎也讓我煩透了,是玉蘭座的鄰居養的鴿子,每天固定要跑到我家17樓的空調上來大便。恨得我要把鴿子燉了吃肉。

何況,我的胃還不好,去做了個要人死一樣的胃鏡,居然潰瘍了。

這日子過得。多么煩惱的人生。

躺在床上,我常常會想哈姆雷特問的問題,生還是死?這真是個問題。

是個問題,活著是件無聊的事情,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沒精打采,臉色臘黃,發絲間,居然還有一根白頭發!

還去什么生活禪!

阿瑞堅持,說你一定要來,不然要后悔的,反正我給你報了名。

熱情難卻,于是去了。我開著玩笑說,不如出家在柏林寺算了,阿瑞說,這里不要尼姑,你要來了,和尚全會亂了方寸。

我很虛榮,即使來柏林寺這樣的地方,也沒忘記要粉墨登場,買了新行頭,換了新品牌的化妝品,我這哪里是要參禪,明明是要勾引和尚。這是阿瑞說我的話。

去了,主持先讓換上他們的衣服,一套麻的素白的衣服,背后一行字——生活在感恩的世界里。我驀然一驚,阿瑞說,你是不是早就忘記了感恩了?

是的,我早已經忘記了感恩了。

阿瑞說,你知道有多少人嫉妒羨慕你嗎?你年輕美貌,你事業有成,而且一年出了三四本書,你一個人想走就走到處云游,甭說別的,光暗戀者就一大堆,老公那么寵你,家人那么愛你,而且還有一幫粉絲,你簡直是小仙女啊。

是嗎?是嗎?我有那么優秀嗎?有那么幸福嗎?我怎么不覺得?

第一天,我還畫畫妝,穿著棉麻的衣服,平底布鞋,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我,結果我發現沒人看我,都很隨意地做著事情,上早課,聽禪課,做一些寺院里的零碎活。

第二天,索性不化妝了,就那么素面朝天,結果還是沒人看我,大家自得其樂。

每天傍晚時分,和阿瑞坐在寺院的小亭子里聊天,遠處傳來陣陣鐘聲,附近有松濤陣陣,生活原來可以這樣愜意。

說了說煩惱,阿瑞說,別說了,聽。

我什么都聽不到。

阿瑞說,什么也別想了,把煩惱拋到一邊,再聽。

我屏息靜聽,空氣中有夏蟲在叫,有青草的味道,有亭子邊飄來的茉莉花香,還有佛香,身在此寺中,不聞禪意香,這不是和我如此幸福不知幸福一個道理嗎?

接下來的幾天,浮躁的心漸漸沉靜下來了,我迷戀上了這里的生活,吃吃齋飯,看看書,聽聽禪,生活原來可以這樣隨意自在舒適。我和阿瑞說,真想永遠在這百年古寺住下去,感覺真不錯。

她又笑我,傻瓜,知道為什么叫生活禪嗎?因為我們紅塵中真正的生活才叫禪啊,能在熱鬧而煩俗的生活保持一種淡定的心境,那才叫生活禪啊。

我如小和尚被棒喝,猛然頓悟,是啊,這生活才是禪呢,我終于領會了她的苦心。我的好友,她知道我為世俗奔忙得苦,她知道我許多東西放在心里,堆久了,蒙上了繁瑣的煙塵,而這七天,她是為我在掃塵啊。

七天之后,我坐在回家的火車上,想著那句話,生活在感恩的世界里。曾經因為隔壁電視聲音太大和人家吵過,電梯里遇到時,我先說了話,今天天氣不錯啊,她看了看我,笑了笑說,是啊,好美的秋天呢。

樓上的鋼琴聲,我不再厭煩,而是在遇到時說,孩子彈得不錯,孩子的媽媽說,真對不起,打擾您了吧,一直想說抱歉,過了九級就行了,請多包涵。

空調上的鴿子屎,我用心去清理,并且當鴿子再次光臨時用數碼相機為它們照了相,發給阿瑞說,“我家陽臺上正在談情說愛的鴿子”。

阿瑞說我真有長進了。我得意地說,那是,你以為,我白學了生活禪?

騎車去上班,看到樹上有蜘蛛下來,我繞過它,不會撞破它的網,遇到盲人,我會領著他過馬路,舉手之勞的小善良,讓我感覺自己是個高貴的人。

與同事相處,面帶微笑,工資沒有漲上去,我知道自己應需要努力,有讀者來電說喜歡我的作品,得意之外還謙虛地說,還要努力。

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美好舒適,如果,如果你過得有禪意的話。

[超級鏈接]

雪小禪訪談錄

★你什么時候開始寫作的?作家是你的理想嗎?

雪小禪:大概是十五六歲。那時就瘋狂迷戀張愛玲,開始嘗試寫一些詩歌。少年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亦是有,看不起別人是常事,衣要驚人,話要驚世,時時有自殺的念頭才不落伍。但因為文字,我覺得自己比其他同年齡人要成熟世故許多,杜拉斯說她18歲就感覺到了衰老。這一點我太有同感了。

作家絕對不是理想。我現在也沒有想成為一個職業作家。我覺得什么事成了職業就成了無聊的事情。我更愿意把業余的事情做好。我最大的夢想應該是一個人能自由地來去,我比較喜歡陳丹燕那種生活,拿到了書版稅,一個人游歷世界。我喜歡那些幾百年的博物館和美術館。最喜歡一個人到處游蕩。

★用一個東西來形容你的文字,你會用什么?用一種物質來形容你,你希望是什么?

雪小禪:文字是我的針,我不斷地繡著自己想象中的愛情,也許是繡著很多夢想?小說的底子是一塊“喜相逢”的藍被面,上面繡了大朵的艷麗的花兒,緞子上繡著纏枝蓮,繡著紅嘴鴛鴦,繡著艷麗的、薄涼的愛情,那上面的故事始終是凄美的纏綿的。

我希望我是一株植物。就做一枝荷吧,飄逸而妖氣。

★你對成都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雪小禪:我覺得成都是一個煙火氣特別濃的城市,好像整個成都人在過著小橋流水的生活,那種閑散和家常不是別的城市能比擬的,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慵懶,那種散淡,最后滿成都人都出來吃火鍋的那種感覺。

是不是每一個城市都有每一個城市的性格。

雪小禪:當然了,城市是帶著自己的個性和體溫的,每一個城市都不一樣,比如說杭州就是書卷氣,好像是一幅山水畫,蘇州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婀娜多姿的小女人。

你覺得北京是一個什么樣性格的城市?

雪小禪:北京是一個很大氣中年男人的性格,很磅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很大氣的這種城市,很隆重。

所以你接下來的一部作品就是和城市有關的?

雪小禪:對,我在寫《讀城記》,每一個城市的性格和氣質都不一樣,我準備寫一本書,我個人其實更喜歡我的隨筆,隨筆更能夠體現雪小禪的風格,更能夠彰顯我自己文字的特質,有人說看我文章100字就知道這是雪小禪的東西,我覺得這句話就是對我的文字最大的肯定。我喜歡這樣的肯定。

★筆名為什么叫雪小禪?新浪博客為什么叫銀碗里盛雪?

雪小禪:我個人是十分唯美的人。視覺上雪小禪三個字空靈、寂寞、耽美。聽上去,有質地很好的發音。深讀上去,帶著一種獨特的味道。我當時取了很多筆名,但唯有這一個,讓我一直傾心。因為,更像我,更是我。

佛語中銀碗里盛雪,意境禪意,有僧問巴陵:如何是提婆宗?巴陵說:銀碗里盛雪。好比有人問起愛情,這廂問,什么是愛情?那邊答:我心里全是你。一句足矣。

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據說是佛之高境。是有中無,終是無中有。何為有?何為無?

白馬入蘆花之無,是表象,還是真無;銀碗里盛雪,是真有,還是幻象?

但我喜歡這銀碗里盛雪的美,清涼而真意,所有的美,放在這里了,你的,我的,如此菩提,又如此真意,你懂,我亦知,何必說出?也勿用說出,說出的東西往往是錯,雪知道銀碗的晶瑩剔透,依然盛進去,是為了不顯露,這樣的隱忍與修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雪小禪和銀碗里盛雪,是我把文字用到極致的一種自戀。我愿意這樣耽美于自己的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