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貪官獄中的泣血家書

衛東 順軍

“我現在才知道‘牢里沒犯人,醫院沒病人,家里沒閑人的家庭才是幸福的家庭”

自從2006年9月被宣判以來,給女兒寫信,便成為服刑于河南某監獄的石素芳唯一的精神寄托。3年的時間里,她先后給女兒寫了50余封信。這些書信字字泣血、句句含淚,讓人痛心、警醒……

“姵姵,你要聽新媽媽的話”

天,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姵姵,我的好女兒,此刻,媽媽好想你。截至今天,媽媽入獄已經整整一年了。也正是在今天,媽媽同意和你爸爸離婚。就在你爸爸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我淚流滿面。想到曾寬容、忍讓了我近20年的他,從今往后將走出我的生活,我就像被活生生砍掉了一只臂膀,錐心刺骨般的痛……

能怨誰呢?全是我咎由自取!你爸爸是個敦厚、溫和的好男人。我當上局長后工作忙碌、應酬繁多,他包攬了所有的家務,默默地支持著我。可惜的是,我那時并沒有深刻體會到其中的甜蜜與幸福。有時,我甚至會埋怨他菜燒得不好吃,或者指責他面條的做法太單一,儼然將你爸爸當成了下屬。如今我想補救,卻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被關進監獄,第一個來看我的是你爸爸。隔著冰冷的鐵窗,看到胡子拉碴的他把一盒治療胃病的特效藥遞到工作人員手上,滿臉堆笑地說:“她胃不好,必須服這種藥……”我的心一陣絞痛,淚水簌簌滑落。那一刻,我真想時光倒流,和他粗茶淡飯、平平淡淡地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如今,你爸爸要重組新的家庭,雖然我心里非常失落和不舍,可我不怪他。我還有9年半漫長的歲月必須在高墻內過,我不能強求你爸爸等我那么久。這些年,他已經忍受了很多很多。那時候,他不愿意和我出去應酬,也不愿意別人總稱呼他石局長的愛人,他不喜歡奢華喧鬧的排場,不喜歡別人總對媽媽吹捧奉承,可我完全不顧他的感受,還嫌他嘴笨心窄,不會左右逢源,不給媽媽掙面子。每次應酬回家后就冷戰,幾天不說話。現在我才明白,是我傷害了你爸爸,深深地傷了他的自尊心啊。

我和你爸爸是大學同學。大學時,他熱情、有抱負,也夢想在事業上大有作為。但我們結婚后,他更注重家庭的幸福,為此還放棄了去國外進修兩年的機會。你兩歲那年,媽媽出差了,你突然得了急性肺炎,你爸爸一個人帶你去醫院打吊針。因為沒有床位,他就那樣抱著你整整站了四五個小時啊!你爸爸是這世上少有的好爸爸。孩子,爸爸向媽媽提出離婚,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恨他,他會更加愛你,有他在你身邊,我也放心。

媽媽揪心的還是你,我的姵姵。在被檢察院的人帶走的當天,我特地囑咐他們和你爸爸,讓他們暫時向你隱瞞消息。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兩個多月之后,你還是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隔著探監大廳厚厚的玻璃窗,媽媽見到了你和爸爸。相比兩個月前,你明顯瘦了,眼睛大而無神,臉色蒼白。終于,你開口說話了:“媽……”我倆同時哭了起來,你爸爸也站在一邊擦拭淚水。

姵姵。我的好女兒,也正是有了你的鼓勵,當你爸爸提出離婚的時候,我才不至于崩潰。今后媽媽不在身邊,你一定要聽爸爸的話,更要聽新媽媽的話,做一個懂事、乖順的女兒,不要惹新媽媽生氣。你幸福了,媽媽在獄中才會放心。

以前,聽人說“牢里沒犯人,醫院沒病人,家里沒閑人”的家庭就是幸福的家庭,我常常會嗤之以鼻。直到我成為監牢里的犯人,才領悟到這句話樸素而深刻的道理。幸福是什么?就是能夠長年與家人廝守在一起,平安健康地生活。

2007.6

媽媽

媽媽只能在一個又一個夢里與你相逢

姵姵,我的好女兒,春天到了,監獄里漸漸暖和起來,窗外的陽光變得燦爛了。媽媽多想在陽光下走走,在青草地上呼吸新鮮空氣啊!

和媽媽住在一起的有十來個犯人,她們中,有媽媽以前最為不齒的搶劫犯、盜竊犯。我不敢告訴她們我曾當過局長,是因為貪污進來的,我怕遭到她們的嘲笑和奚落。晚上陣陣臭氣熏得人直想嘔吐,我怎么也睡不著。

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媽媽在這里有話不能說,想哭不敢出聲。媽媽只能在一個又一個的夢里與你相逢,把想你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向你訴說……

終于,又熬到放風的時間了。春天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走出牢房,媽媽的眼睛有些不適應,許久,才敢抬頭望一望頭頂上的太陽。靜靜地站在陽光下,陣陣和煦的春風迎面拂來,媽媽貪婪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你仿佛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刻,媽媽淚流滿面。渴望自由的感覺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只可惜,媽媽明白得太遲了。

我的姵姵,你還記得媽媽以前的樣子嗎?你說,媽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媽媽。可現在,當你再見到媽媽,或許你已經認不出來了。

媽媽當局長的時候,非豪華大餐不吃,非星級酒店不住,非名牌衣服不穿。也讓你像一個小公主般地受到千般寵愛。

如今,這一切浮華已成過眼云煙。媽媽發現,有時,一個饅頭比以往吃過的任何一道山珍海味還要香。剛進監獄那會兒,牢頭經常把我的飯菜搶去。一天黃昏,一位好心的姐妹見我已經兩頓沒進食,悄悄從被子下面拿出一個饅頭遞到我手上。手捧饅頭,我一邊大口地啃著,一邊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你,我的女兒,你現在是不是穿著粗布衣裳、吃著粗茶淡飯?從備受寵愛的小公主跌落成為灰姑娘,巨大的落差你能夠承受嗎?

上周,媽媽突然暈厥在地。檢查后,醫生羅列了一大堆病:精神抑郁癥、胃病、低血糖……對著鏡子一看,我有些快認不出自己了。鏡中的我,眼眶塌陷,面色蒼白而憔悴,毫無光澤的頭發像一堆蓬亂的枯草。

2008.5

媽媽

平平淡淡才是真幸福

姵姵,看到高墻外大樹上飄落的枯葉,媽媽猜想,期中考試已經過了吧?考得好嗎?以前,你在班里成績名列前茅,是媽媽和爸爸的驕傲。一直以來,媽媽都在努力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給你,還想把你送到國外念書。可現在錢被沒收,家里的房子也被查封。媽媽不能送你到國外留學了,你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收獲成功的喜悅。

可是,因為媽媽的錯,還是不可避免地帶給你很多負面影響。你上次來信告訴我,學校準備發展一批共青團員,包括你在內的六名同學都已在班主任的考慮之列。可是,結果下來,其他五名同學榜上有名,唯獨你落選了。盡管老師和同學們都沒有告訴你落選的真實原因,但媽媽心里明白,一定是媽媽連累了你!媽媽釀的苦酒,卻要讓你喝下去,媽媽對不起你啊!

姵姵,兩年多過去了,媽媽沒在你身邊,你過得怎么樣?有一天,曾是媽媽好朋友的劉阿姨來到家里給你送一套漂亮的冬裝。劉阿姨是個好人,你替媽媽謝謝她。自從媽媽入獄之后,很多人便與你們斷絕了往來。與一個落馬貪官保持密切關系能有什么好結果呢?

盡管這樣,可媽媽還是想說,姵姵,你要勇敢地面對現實。我相信我的姵姵是生活的強者,不會讓媽媽失望……

遙望著遠處的一片山村,媽媽又想到了你外婆,不知道她的身體好不好。冰霜風雪中,她的老寒腿還經常痛嗎?兩年多了,她沒見著我,是不是天天站在村口張望著:為什么這么久了,女兒連娘家也不回一趟?

你外婆今年快70歲了,媽媽進監獄的事,你千萬要守口如瓶啊,我擔心她羸弱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沉重的打擊。

姵姵,想到你外婆風燭殘年了,而我卻不能在身邊盡孝,遞一杯水,說一兩句暖心的話,她真是白疼了我40多年啊!我懂事孝順的孩子,以后每年寒暑假,你再忙也要回到鄉下替媽媽看看外婆,陪陪外婆……

姵姵,我親愛的女兒,我出獄時,你已經長大成人。今后你無論做什么工作,一定要記住: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才是真生活、真幸福。這是媽媽用沉重的代價換來的真諦,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啊……

2008.11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