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社會底層人的尊嚴奔走

阿 力

提到金領，不少人的印象是：不折不扣的城市精英，有十足的事業成就感和生活質量上的優越感。一流的工作環境、從頭到腳的頂級品牌、自信內斂的笑容是他們的普遍特征。然而在上海，有一位名叫李冰的金領女孩卻“不走尋常路”，從2004年至今，她先后送過盒飯、報紙、當過賓館服務員，甚至還當過裝潢小工……其實李冰在上海有著優越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金領。那她為什么要干這些“卑微”的活兒呢?

懷揣一個夢想：讓“塔尖”人士對底層人報以尊重

2002年，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的李冰從加拿大阿爾達大學學成歸來，順利成為上海一家外資企業的高管理人員。在公司里，身為管理者的她，從來不因為自己身居高位而擺架子，她理想中的狀態是建立一種大家彼此尊重的工作氛圍。

然而，李冰漸漸察覺到，她的這種想法與做法在公司里很難推廣。公司的管理層，特別是中高層人員有著十分明顯的優越感，有時候會因為普通員工工作上的一點小疏忽就怒氣騰騰，甚至動不動就拿炒魷魚來威脅對方。李冰看不慣這種盛氣凌人的作風，有時候她會挺身而出，替底層員工撐腰。

2003年11月的一天，李冰正在辦公室和產品研發部經理商量工作，一個后勤部的職工沒有敲門就扛著水桶進來了。準備把辦公室里快用完的水桶換掉。“出去!一點規矩不懂。不知道進門之前要先敲門嗎?”研發部經理很嚴厲地斥責，送水的職工膽怯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李冰卻說：“這事兒也不能怪他，他如果要敲門就得把水桶放下來。然后再從地上搬到肩上。這么一放一搬實在不便。他扛著水上樓本來已經夠辛苦了。我們不能因為所謂的規矩讓他這么費力。一席話說得研發部經理很尷尬，他不滿地對李冰說：“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一個負責送水打雜的普通職工，你犯得著替他說話嗎?”“的確，他是一個送水工，可他也同樣有得到別人尊重的權利，這和他從事的職業沒有關系!”聽到李冰這樣說，研發部經理生氣地站起身，離開了。

“謝謝你的理解，我負責往領導辦公室送水已經兩年多了。您還是第一個如此寬宏大量的領導，真的很謝謝您!”說著，這位送水工的眼眶里淚花閃現。李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到自己在加拿大打工的時候，公司雖然也有很多規定。但都是非常人性化的，上司對下屬員工都以平等的心態來對待。甚至齊心協力展開合作。而在國內，部分高層管理者卻常常目中無人。難道以一種平等的態度來對待下層職工就那么難嗎?

后來發生的一件事情，更讓李冰心中難以平靜。那次，公司組織管理人員到一家飯店聚餐，期間一位服務員將湯灑到了銷售部李經理身上。李經理立刻怒斥起來：“第一天當服務員嗎?把你們大堂經理給我叫來!”大堂經理很快來了，了解情況后。當即表示愿意賠償李經理的衣服，并且對服務員進行嚴肅處理。李冰心里很不是滋味：人都有失誤的時候，這位服務員只是一時不慎，卻極有可能因此而失去賴以生存的工作。她當著李經理和大堂經理的面說：“我想這位服務員也不是有意把湯灑到李經理身上的，如果因此炒掉她的話，未免有點草率。經過這次教訓后。我相信她以后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何不再給她一次機會呢?如果李經理愿意給我面子的話，等聚餐結束后，我幫你把衣服拿去干洗了。”李冰的話讓緊張的局面緩和下來。由于李冰圓場。后來飯店大堂經理也沒有對那位服務員做出嚴厲處罰。

當天晚上，李冰陷入了沉思：自從回國后，看到不少類似服務員失手把湯灑在顧客身上這樣的小事，大部分客人都能夠心平氣和地對待，而少部分人卻不依不饒。除了個人素質的原因之外，還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在社會上蔓延：不少人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以自命不凡自居，習慣了以盛氣凌人的眼光打量社會地位不如自己的人。

想到那位服務員當時滿臉的驚恐，李冰進一步想到：社會猶如一個金字塔，“塔尖”上的人畢竟是少數，而大多數人都處于社會底層，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用體力勞動換取微薄的工資，除了工作辛苦之外，還得常常遭受“上層人士”的漠視。誠然他們也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失誤和不足，但他們同樣有著一顆渴望獲得別人認同和尊重的心，他們的父母妻兒同樣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在外受人欺辱。想到這兒。李冰忽然有了一種獨特的念頭：通過自己微薄但持之以恒的努力，讓生活在社會中高層的人士對社會底層的人報以理解和尊重。

可是李冰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很難接觸到社會底層，難以真正了解這個人群的真實狀況。怎么辦呢?很快，她擬出一個具體的計劃：隱藏自己的“海龜”身份，以一個來自山村、只有高中學歷的打工仔身份。去不斷嘗試各種社會底層的工作。然后將期間的遭遇和切身體會如實記錄下來，讓更多塔尖上的人通過她了解這部分人的生存狀態。理解并接受他們。從而拉近彼此的距離。為了保證自己的生活不受太大的影響。李冰決定每年正常工作九個月，其余的三個月從事這項潛伏任務。

悄聲潛伏：親身體驗底層生活

2004年5月，李冰找了一份送盒飯的工作。上班第一天，她就遇到了不少難題。陌生的街道和樓層讓她辨不清東南西北，一次運送上百盒飯的重量也讓她累得喘不過氣來。第一天下來，因為走錯了地方她兩次折返，其中一次因為遲到了幾分鐘而被客戶投訴。

由于李冰負責的送盒飯業務以外資公司居多，她不止一次地受到那些公司員工們的白眼。有一次，一家公司丟失了一部筆記本電腦，李冰立刻被列為懷疑對象。經過排查，雖然她脫離了嫌疑，但之后一段時間里當她前去送盒飯時，公司的人員總是警惕地盯著，直到她離開為止。雖然經常遭受白眼。但李冰也有開心的時候。一次她給一位老奶奶送盒飯，老奶奶給了她一個梨和一盒糖果。梨在回去的路上就吃了，但糖果至今李冰還留著，因為那是自己努力工作的見證。由此也讓她更加堅信：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能夠平等看待社會底層的人和職業，

一個月后。李冰結束了送盒飯的工作，并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文章，在上海《天周刊》全文發表。文章里有她15次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也有3次因為別人的真誠感謝而心存感激，在文章的末尾她真切地呼吁人們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打工者要多一分理解和包容。文章刊出后。很快引起了反響。不少讀者給她發來郵件，特別是有個送盒飯的小伙子感激地說道：你寫出了我們的心聲，我們為自己的工作拼盡全力，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城里人對我們報以鄙夷的眼光，其實我們要的不多，一份薪水加一份尊重就夠了。

當年9月，李冰又應聘成為一家高級賓館的服務員。在賓館里，一個來自四川的女孩黃玲引起了她的注意。為了保住這份工作，黃玲經常忍受一個自稱是老板的常住顧客的性騷擾，那名顧客動不動就以她服務態度差要投訴相威脅。李冰得知情況后。挺身而出。直接對這名顧客說：“我知道你有錢有勢。也知道可以靠錢擺平很多事情。但你到這里來消費。說明你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就應該作風正派。而我們。只是來賓館打工的，靠勞動賺取生存的資本，和你相比。我

們算不了什么，但我想你不會失了身份和我們這些小角色過不去吧!如果你是真心喜歡黃玲，完全可以通過正當的方式去追求她。主席話說得對方瞠目結舌，呆了十幾秒后，這名顧客尷尬地笑笑：“你可是第一個敢這樣對我講話的服務員，不過我挺佩服你的膽識與口才，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下不為例!”

沒想到，這名老板從賓館那里弄到了李冰的電話，當天晚上就給她發來了短信，對自己之前的行為深感羞愧，并邀請李冰到他公司去做客。李冰用一番話“教訓”了惹事老板的事情很快便在賓館里傳開了。在李冰的建議下，賓館還特意制作了一塊牌子放在賓館大堂的一角：請尊重給您貼心服務的每一個人。這樣的做法在賓館行業前所未有，很快引起媒體的關注，還引發了“如何對服務行業從業者報以他們應得的尊重”的討論。

這次，李冰通過日記的形式記錄了在賓館一個月的打工經歷，她的文章很快在賓館服務人員中產生了反響，他們還開展了“如何維護自己的被尊重權”活動，自我維權意識提高了一大截。

兩次成功的體驗。讓李冰受到極大的鼓舞。接下來。她先后體驗了送報、清潔等職業，并多次向媒體爆料，反映這些行業中存在的一些明顯不合理的陳規陋習。每一次。這些帶有維權色彩的文章都能引起不小的反響。而李冰，也感到尤為痛快!

百變角色：只為搭建人際之間的“心靈橋梁”

逐漸地，李冰的特殊做法使得不少記者專門找到她，希望做人物專訪。但李冰并不想成為媒體炒作的對象。也不想讓人說她用另類的方式來標榜自己的道德與能力，她只是想通過親身參與的行為來影響一些人對底層勞動者的態度。她每次都拒絕了記者對她的報道，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身份盡量不被爆光，要的就是那份體驗的真實。另一方面，她希望記者能夠將目光更多地放在真正需要關注的社會底層的人身上。

幾年下來，李冰從事了近20種在常人眼中屬于卑微的工作，體驗到了其中的辛酸、勞苦和歧視，她也通過自己的一言一行感染和影響了周圍的很多人，改變了他們對底層勞動者的看法和態度。這些成績也正是李冰堅持這種行動的動力源泉。漸漸地，李冰覺得自己的行為只是一己之力，如果能號召更多的人加入到自己的行列，影響力勢必會更大。

2008年3月。李冰參加了網上一個面向白領發起的“百變角色”活動，在這次活動中，白領們一提到變換生活角色，想到的都是到郊外游玩等。但李冰極力主張大家利用周末去感受底層人員謀生的艱難。

2008年3月25日。一行9人挑著蔬菜和水果兵分兩路在路邊賣開了。李冰所在的水果組，被城管趕了五次，四次僥幸逃脫，但在逃跑過程中損失了幾斤蘋果。一次他們被城管抓住。被沒收了剩下的所有水果，算下來，當天倒虧40多元。而蔬菜組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天下來，讓習慣抱怨工作壓力大的自領們震驚了：想不到身邊還有人生存竟是如此艱難，他們不但要早出晚歸，克服身體上的勞累。而且還要面臨許多其他突如其來的事情。與他們相比，自己無疑幸福多了。來自電氣公司的馮偉感慨地說：“我以前很討厭在馬路邊隨便擺攤設點的小商販，也就是大家通常說的‘走鬼，認為他們有損于城市的風貌。但今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們生活的不易，我們不應該瞧不起他們。而是應該想辦法為他們提供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

在隨后的三個周末里，李冰又和另外13個人體驗了“走鬼”生活，她總結了13個人的感悟寫成了《“走鬼”生存不完全紀錄》的文章，還把這篇文章發送到了上海市政府的郵箱里，希望能夠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改變這一人群的生存狀況。很快，她收到了來自上海市政府的肯定回復，并表示將認真探討她反映的問題。三個月后。李冰從報紙新聞中了解到。上海市政府將于近期發布《城市設攤導則》；規定市區部分路段經市民同意。可設置部分便民類攤檔，對馬路攤檔不再“趕盡殺絕”。一時間，上海為“走鬼”開禁的做法引起了全國關注，更有評論稱“由此打開了‘走鬼與城管之間水火不相容的缺口”。得知這一消息后。李冰心里被兩個字盛滿：值得!

在之后的一段時間。李冰又組織了鐘點工、搬運工等一系列體驗活動，在活動開始之前，她都會利用QQ群、MSN等途徑發布“邀請函”，邀請白領志愿者以及中高層管理者參加。活動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除了職場白領，還有公司老總。許多人都為從未看到過的艱辛或從未經歷過的委屈流下了眼淚，有的還向苦難者伸出了援助之手。一次活動結束后，一名參與活動的丹麥女孩Vieky激動地對李冰說：“李，我愛上海，我也要用自己的行動來切身感受生活在上海的不同人群的真實和艱辛。”在Vicky的號召下，她所在公司的外籍員工都紛紛加入到了體驗活動中來。

由于經常組織體驗活動，李冰被大家親切地稱為“掌門人”。以前她為了確保體驗的真實性，特意瞞住了自己的身份，為了贏得更多人士的認同和支持。2009年初夏。她在上海一家都市周報上公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很多人被她默默無聞的奉獻所感動。不過也有猜疑聲，甚至有人認為她是為了炒作自己而“不走尋常路”。對于這些議論，李冰一笑置之，大概沒有人能夠為了炒作自己而將一件毫不利己的事情堅持長達5年之久。

“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貧富差距日益增大，人與人的地位差別也越來越大，而我所做的，只不過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為驕傲的現代都市人搭建起一座了解社會底層的心靈橋梁。也許，這幾年來，我為了這個目標付出了艱辛，減少了收入。甚至還遇到過某些危險，但在這個過程里我收獲了充實、善良和感動。”說這話時，李冰堅毅的目光中透出的是一份清澈和執著，“我知道，創建一個美好而和諧的社會是政府的事情，但誰說一個普通公民就不能通過自己的行動來了解社會底層。讓更多人來關注社會底層呢?也許我們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能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他們，以友善的心態對待他們，那么我們就為人與人之間的和諧貢獻了一份自己的力量。如果你樂意，同樣可以從自身做起!”

(責編：弘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