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

丁　杰

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們，大概都參加過各種各樣的聚會。其實聚會是很有意思的，同學聚會，能重溫寒窗樂趣；戰友聚會，可暢敘袍澤友誼；老鄉聚會，會加深鄉黨交情；同事聚會，能深化彼此關系；朋友聚會，能加強相互聯系……

也許人們并沒有在意，其實就是聚會這么非常簡單的事情，那也并不是所有的人、在所有的地方、所有的年代都能實施的。聚會像有些事物一樣，它對環境也是有所要求的。

社會動蕩，秩序混亂，強盜橫行，民不聊生，自然是不宜搞什么聚會的。即使有人熱心要搞，恐怕也是很難搞得起來的。就是勉強搞起來一個什么聚會，大概也是很難得到眾人的響應的。

在那動亂的年代里，出門即遇壞人，普通的平頭百姓，避禍尚且不及，哪里還有心思去參加什么聚會？至于那些達官顯貴、紈绔子弟、軍警特務、強人草寇，一般的歹徒不敢招惹，那又自當別論。

盡管一般的歹徒不敢招惹兵匪貴胄，估計他們聚會一下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但是在社會混亂的情況下，不管是什么人的聚會，統治當局都是要限制或者取締的。因為統治當局很難分清哪些聚會是為了交誼娛樂，哪些聚會是為了策劃動亂。如果聚會是為了交誼娛樂，那自然與統治當局無礙；如果聚會是為了策劃動亂，那就會給統治當局帶來很多麻煩，嚴重者還會威脅當局的統治，這是當政者所不愿意看到的，限制或者取締便是順理成章的了。

東漢末年，奸臣當道，政治黑暗，群雄并起，社會混亂。為了遏止這種混亂的局面不再發展下去，統治當局下達了宵禁令，無論什么樣的聚會都不可以舉行，無論什么樣的人物都不可以在夜間外出行走。根據《三國志》記載，規定是規定了，但是有一個人卻不把當局的禁令當回事，這個人名叫蹇圖，他公然違犯禁令，晚上喝醉了酒以后在街上晃來晃去，被值勤的士兵拿住，交給長官處理。

這個長官不是別人，而是上任不久剛剛20歲的曹操。這時曹操的職務是洛陽北部尉，主管東都洛陽一個區域的治安。曹操新官上任，加上年輕氣盛，早就想做出點成績來給領導和群眾看看，也讓人們知道知道，我曹操當這個洛陽北部尉，并不是只會吃干飯。

士兵們把違犯禁令的蹇圖送到曹操的治所，曹操一見，心中暗暗歡喜，我正愁沒有機會顯示顯示我的工作能力，機會這就來了。于是曹操立即審問，你叫什么名字。蹇圖回答我叫蹇圖。曹操問這么晚了你出來干什么。蹇圖說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喝了點酒。喝酒，曹操又問，你知道你違犯了什么規定嗎。蹇圖說好像有個什么宵禁令，具體條文我不是太清楚，聽說是晚上不準人們出來活動。

因為蹇圖平時倚仗權勢、橫行霸道慣了，因此并沒有將當局的禁令當回事，除了晚上不準出來活動以外，禁令的其他內容他確實不是太清楚。曹操說你說對了，這個禁令的主要內容就是不準人們晚上擅自出來活動，你知道違犯了這個禁令要受到怎么的處罰嗎。

蹇圖雖然不知道禁令的詳細內容，但是他卻知道，要是違犯了這個禁令，那是要受到非常嚴厲的處罰的，而且蹇圖看到曹操神情嚴肅，看樣子要來真的，心中便有點發虛。但他轉念一想，大概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娃娃還不知道我是誰，估計你要知道我是誰，不用說處罰我，恐怕你巴結我還來不及呢，于是軟中帶硬地說，晚上出來和幾個朋友喝了兩杯酒，這應該怎么處罰，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你也不清楚的話，你可以進宮問問我的侄子去呀。曹操說你的侄子是誰呀。蹇圖大拇指一翹提高嗓門說，蹇碩呀。

蹇碩是當今圣上最為寵愛的大太監，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重一時，炙手可熱，連朝中的大臣都得讓他三分。蹇碩的叔叔晚上出去和幾個朋友喝了點酒，又沒有干其他什么壞事，你曹操一個小小的洛陽北部尉，能把他怎么樣。

雖然曹操作為洛陽北部尉官職低微，但是因為曹操的爺爺曹騰也是當朝著名的大宦官，對于當今圣上最為寵愛的大太監蹇碩，曹操肯定也是知道的。也許是因為曹操年輕氣盛的緣故，竟然不買這個賬，說蹇圖先生呀，請你恕我孤陋寡聞，我還真不知道你的侄子蹇碩是誰。

曹操走到蹇圖跟前故意說，既然你這么看重你的這個侄子，而且又是住在宮里，那肯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這么大的人物我還真想走走你的門子，認識認識，巴結巴結，將來也許能把我提拔到更高的領導崗位，但是今天你發生了這么個事，我也顧不得其他了，我也只好按禁令行事了。你剛才不是說對禁令的內容不很清楚嗎，那我告訴你，晚上擅自出來活動，那是要被亂棍打死的。蹇圖先生，對不起了，挨幾棍子吧。曹操說完轉過臉來，高聲喝道，來人，給我打。其實士兵們早就對這種倚仗權勢、橫行霸道之徒恨得咬牙切齒了，曹操一聲令下，大家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個蹇圖給打死了。

雖然蹇圖和朋友聚會并沒有被曹操的士兵們發現，但是他夜間在街上行走卻是被士兵們抓住的。單單因為夜間在街上行走，蹇圖都能被曹操“棒殺”，那對于聚會者的處罰，估計也不會太輕了。所以說聚會并不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都可以進行的。

太平年代就不同了，政治沒有那么黑暗，社會沒有那么混亂，生活沒有那么貧困，壞蛋沒有那么猖獗，百姓沒有那么怨恨，當局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的顧慮。因此不論白天還是晚上，人們聚會呀喝酒呀唱歌呀跳舞呀夜行呀訪友呀，自然也就不會受到那么多的限制了。

東晉的大書法家王羲之就比蹇圖幸運多了，他所處的年代就沒有東漢末年那么混亂，因此當局并不限制人們夜行或聚會。永和九年三月三日這一天，王羲之邀請著名人士謝安、孫綽等41人，于會稽山陰的蘭亭水邊聚會，做曲水流觴之戲，當時的人們叫做“修禊”。

“修禊”據說是源于周代的一種古老習俗，農歷三月上旬“巳日”這一天，人們相約到附近的水邊沐浴、洗濯，借以除災去邪，后來逐漸成了文人雅士飲酒賦詩的聚會。

王羲之是大文人，由他發起的聚會自然充滿文趣。人們來到王羲之指定的地方，分坐于曲水之旁，以觴作為酒器，將盛滿美酒的觴放入水中，借著宛轉的流水，讓觴順流而下。如果盛滿美酒的觴在某人的面前停下，這個人就得即席賦詩。

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賦詩，不知不覺之中，竟有26人作了詩。有人提議，將這些詩篇匯在一起，起名《蘭亭集》。這個提議得到了人們的一致贊成，于是將這26個人所作的詩匯成了一個詩集，然后推舉王羲之為詩集作序。王羲之也不推辭，乘著酒興，略加思考，一揮而就，于是享譽古今的《蘭亭集序》就這樣誕生了。

王羲之所作《蘭亭集序》，不僅辭章華麗，文采燦爛，其書法更是遒媚勁健，灑脫飄逸，被后世推為“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本人也被后世尊為“書圣”。于是王羲之發起的這次聚會，也因為《蘭亭集序》的廣泛流傳而被后世的人們所傳揚。

外國的文人似乎與中國的文人也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心血來潮也經常地搞個聚會，喝酒不喝酒那倒不清楚，但是興趣來了發發議論、寫寫詩歌或者作點其他文章還是有的。

公元1879年夏天的一個晚上，經法國大作家左拉的邀請，有5位自然主義作家來到左拉的“梅塘別墅”，參加“梅塘別墅”聚會。想來外國文人的聚會也同中國文人的聚會差不多，只是別墅再大也沒有荒郊野外那么空曠，水流再長也沒有會稽溪水那么宛轉，因此并不適宜搞什么曲水流觴之戲。估計他們的聚會也沒有什么明確的目的，無非就是漫無邊際海闊天空地談談天說說地敘敘家常之類。

談著談著，突然有人冒出來一個奇特的想法，于是便向在座的其他人提議，說咱們在座的6個人，回去以后都以普法戰爭為背景寫一篇小說，然后匯集成冊，大家看看如何。倡導者大概善于寫小說，于是便提議大家都寫小說。寫小說自然不像王羲之他們作詩快當，需要回家精心構思，慢慢去寫。盡管如此，這個提議立即得到大家的一致響應，并且紛紛稱贊倡導者的奇思異想。

參加聚會的作家們全都遵循他們的約定，回去以后都以普法戰爭為題材創作了小說，定稿以后交給了左拉。經過左拉的匯總編輯，于1880年4月，一部題為《梅塘之夜》的小說集問世。

出人意料的是，當時在6人當中，莫泊桑最沒有名氣。而在《梅塘之夜》出版之后，莫泊桑創作的小說《羊脂球》卻在這本小說集中獨占鰲頭，它以構思巧妙、主題深刻，被文學界公認為法國文壇上的一篇杰作。而在這之前一直默默無聞的莫泊桑也一舉成名，成為法國文壇上的一顆耀眼的新星。而梅塘別墅的這次聚會，也成了許多人津津樂道的一段佳話。

在現代社會里，普通老百姓的聚會，自然與古代以及外國文人們的聚會有所不同，因為他們沒有什么作品傳世，所以并不會留下什么深遠的影響，更不會產生什么“佳話”。雖然普通老百姓的聚會沒有什么影響，但是聚會還是有的。甚至在有些人群中，因為有那么一兩個熱心人張羅，聚會不僅規模可觀，而且次數頻繁。

有一次遇到一個多年不見的戰友，便聊起其他戰友的情況，聊著聊著便聊到了戰友聚會。那戰友說，有一次一個戰友通知他，某月某日戰友聚會，希望他能參加。等到聚會那天，他欣然前往。可是到了聚會現場一看，參加聚會者全是副科級以上干部。那戰友搖了搖頭說，這樣的戰友聚會，便失去戰友聚會的意義了。

因為我在遠離故鄉的外地謀生，有一次回故鄉探親，同學們專門為我搞了一個同學聚會。說句老實話，有些同學不但在大街上走到對面也不認識，甚至連名字也生疏了。盡管如此，同學們仍很熱情，沒完沒了地聊一些分別之前的往事，以及分別以后的經歷。

我原想自從分別之后，幾十年不見，原先單純幼稚的少年，如今全都成了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了，下次見面又不知道到了什么年代，又不知道是個什么狀況了。由于我與同學們見面稀少，因此我提議，這次為我舉行的聚會，所有的費用由我承擔。

然而發起聚會的同學堅決不肯，說你多年來也不回來，今天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聚會哪能讓你破費。其中一位款爺，更是直截了當，說別看你是耍筆桿子的記者，你一個月才拿幾個錢，有我在這里，聚會讓你掏錢，你這不是故意出我的丑嗎。經過一番爭論，聚會的費用自然由款爺同學負擔。說實話，款爺同學雖然代我承擔了聚會的所有費用，但我的心里還是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有財大氣粗的，自然也有貧困拮據的。有一位蒼老失意者，是我少年時代最為要好的伙伴，因為生活不如意，據說從來不參加任何形式的聚會。若不是我們幾十年沒有見面，若不是專門為我舉辦的聚會，若不是其他兩位同學的極力勸說，他是絕不出席的。

盡管失意同學出席了這次聚會，但是除了晏會開始之時他跟大家碰了碰杯之外，其他時間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我過去想和他說說話，但又不知道說什么，于是我們倆也只能默默地抽煙。直到聚會結束我送他出門，我也只能默默地握著他的手，很長時間以后才說了一句咱們年齡都不小了，以后要注意身體。

聽說后來他也并沒有按照我的囑咐去注意身體，而是因為生活上的原因，50歲以后還去外地打工，結果在一個建筑工地上摔成了下肢癱瘓，回家不久便喝農藥自殺了。

這次聚會，是我多少年來印象最為深刻的聚會了。不知為什么，自從那次聚會以后，不管什么樣的聚會，都很難引起我的興趣；除非特殊情況以外，我也很少參加什么聚會了；即使不得不去參加的聚會，我總會想起那位財大氣粗的款爺同學、以及蒼老失意的農民同學來，心里便總是疙疙瘩瘩的。

（責編 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