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赫魯曉夫,在中國一直是“陰謀家”、“修正主義”的代名詞,又有“赫禿子”、“不須放屁”等鄙夷的稱謂和貶斥。1971年9月赫氏逝世后,《人民日報》報道的是“赫魯曉夫死了”,快意之情畢現。那么,赫氏是否就是這樣一個“狗屎不如”的人物呢?
赫氏在中國有如此“下場”,大概與他“撕毀合同,撤走專家”以及大肆“反華”有關。但事情的真相如何呢?國防大學教授徐焰指出:在蘇聯歷屆領導人中,對華提供援助最多且質量最高者,恰恰是赫魯曉夫。從1954年開始,蘇方向中國提供了米格-17戰斗機、AK-47自動步槍、T-54A坦克和各種火炮的樣品和全部資料;提供了P-2導彈,此導彈成為中國導彈事業起步的最早樣品,等等。在我國最困難的1961年,赫魯曉夫致函周恩來和毛澤東,愿意提供米格-21戰斗機的樣品和全部技術資料,供中國仿制,并愿意借給100萬噸糧食和50萬噸糖。我方出于“爭氣”的原因,婉拒了(《報刊文摘》2008.4.18)。至于傳聞中所說的蘇聯在與中國關系惡化后曾追逼還債一事,據冷戰史專家沈志華講,至今沒有看到任何歷史文獻的記載(新華出版社《中蘇關系史綱》第144頁)。不過,赫魯曉夫反對中國的“三面紅旗”等,倒證據確鑿。然而,今天看來,那實在是一種冷靜和灼見。他對我國以大煉鋼鐵為中心的“大躍進”的評價是:“這簡直是一場瘟疫。”他對“文化大革命”的描述是:“文化界人士——作曲家、作家、學者、教師以及整個知識界的真實處境,是蒙受無盡無休的、聞所未聞的、無法容忍的凌辱。他們那里顯然是無法無天,胡作非為?!保ㄉ鐣茖W文獻出版社《赫魯曉夫回憶錄》第2283、2323頁)。可見,這并不是什么“反華”,而是反映事物真諦的大實話。
赫氏淪為“狗屎不如”的真正原因,是緣于中蘇意識形態的對立,引爆點是他當初大批斯大林。赫氏應不應該對斯大林的錯誤進行批判,如今,這樣的問題在俄羅斯乃至全世界,已無須多言。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做了重新認識和評價斯大林的報告《關于個人崇拜及其后果》,像一顆核彈引發了強烈的震撼,由此在社會主義國家范圍內,動搖了個人崇拜、領袖是神的根基,為以后有些人再搞個人迷信立下了一個碩大的警示牌。應該說,這是一件功德之事。當然,赫氏本人在這方面做得也不是很好,這是需要指出的。批評斯大林的錯誤,并沒有改變蘇聯的社會主義制度,即使赫氏有這樣那樣的不是,也頂多屬于“人民內部矛盾”,實在不該給他扣那樣的帽子。1989年,鄧小平對來訪的戈爾巴喬夫說,20世紀60年代中蘇論戰,“雙方都講了許多空話”,“現在我們也不認為自己當時說的都是對的”。鄧公的話是實事求是的。
當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傳到中國后,撥動了一位巨人最敏感的神經,他就是毛澤東。因為當時國內外不少人認為,毛澤東就是中國的斯大林,而恰恰毛又最為忌諱這一點。1959年廬山會議上,因為張聞天、黃克誠、周小舟、李銳等人議論毛澤東類似“斯大林晚年”,由此引起了軒然大波。毛憤怒地說:蘇聯鞭死尸(指赫魯曉夫批斯大林),我們這里鬧分裂的人要鞭我的活尸。一時風聲鶴唳,層層追逼,田家英在會上驚嚇得“面無人色”(李銳《廬山會議實錄》),可見毛對這個問題的“重視”。而秘密報告對斯大林的“鞭尸”,無疑會在毛澤東內心深處產生強烈的“感應”,如何跳出斯大林的“周期率”,這不能不令他深思和憂慮。故以后的“反修防修”,尤其直言全黨要警惕“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彭老總倒臺后,這個“專利”就屬于劉少奇了。
如今,塵埃落定,所謂中國的赫魯曉夫,所謂野心家、陰謀家、修正主義頭子,都屬不實之詞,他們都是黨和國家杰出的領導人,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那么,與此相連的,放在赫魯曉夫面前的這面哈哈鏡也該推開了。在國人面前還原出一個真實的赫魯曉夫,也實在是“理所當然,勢在必行”。
作為長期浸淫在斯大林體制里的重要成員,赫氏同樣打下了那種體制的烙印,如曾粗暴地對待過農民和知識分子等等。特別是他的大國沙文主義,即使再過一萬年,也不應該給他平反。但無論如何,他不是什么反面人物,不應該再把他放在“哈哈鏡”前來看。
(摘自《雜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