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建端
一陣又一陣的鴿哨聲,傳入室內。埋在書桌上的我,豎起了一對耳朵。幾乎每次聽到鴿哨,我都放下手頭的活兒,不管活兒燃著了眉毛,有多緊迫。因為鴿哨金屬般的聲音,在我的心里嘹亮起來,豐盈起來。起身走向陽臺剎那,我有點魂不守舍。
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簡直是鬼使神差。
我所居住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樓,居高四望,周遭皆是層次相差無幾毗鄰的樓房,而中間是偌大一片低矮駁雜的民居,形成了一個四面來風,空闊舒朗的峽谷。每天不定時的,都有二三十只白色、灰色的鴿子,在峽谷之間,或峽谷之上忽而低回,忽而高昂地盤旋,并發出聲遏行云流水,穿玉裂帛的哨響。
每次望著這群生機勃勃的鴿子,凝神傾聽這天籟之音,我稀釋了囿于圍城的沉悶和壓抑,拋卻了萬丈紅塵紛紛擾擾的煩惱,感覺進入了一種空靈深邃的思想境界。
因此我沒有迷失,并找回了自己。
這一年多來,我精神疲沓萎靡,愣癥恍惚。“病兆”是眼皮底下一大片黑不溜秋的民居,有礙市容觀瞻,將拆除罄盡,并在原地上建起密密匝匝的高樓群。這樣一來,峽谷一經填滿,鴿群也就失去生存空間了。
除卻正常上下班,和偶爾有事上街,假日與朋友煮茶,我是個足不出戶的“書蟲”。外面的聲色犬馬,光怪陸離,我感到異常陌生。在這個時尚遞進式轉換,繽紛繚亂的現代社會,我是一只“井底之蛙”,孤陋寡聞甚甚。以致一想到鴿群面臨遷徙,不知偉岸崛起的城市,哪里還有一處峽谷,讓它們歡樂盤旋而鳴,心尖就收縮,就隱隱地痛。
近期的事,某單位在白鷺洲舉辦一場盛大活動,我被邀參加。不怕讓人笑掉大牙,我是第一次走進這處城市的“桃園”。在一片碧草油綠的坡地,我看見數以百計的鴿子,在草地上散落開來,旁若無人地覓食、倘佯,愣是還不過神來。我的腦海立馬映現一部洋片子的一個畫面,在一楓葉滿地的廣場,聚集著咕咕而叫,披著各色斑斕毛羽的鴿群。以為是“導演”的鏡頭,竟然在眼前活色生香地呈現。驚奇、震撼,繼而心靈空曠的沙灘漲滿歡樂之潮。
猝然間,幾十上百只鴿子忽地騰飛而起,在陽光和煦,云絮雪白,瓦藍锃亮的天空,幅度廣闊一圈又一圈地盤旋、呼哨,至遠達馬路對面的摩天高樓之上。
鴿子是不會因一地的拆遷,而失去家園的。
我豁朗省悟,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還有一個恢宏運大且恒久堅實的結論:沒有象征和平的鴿子,就沒有城市晴朗的天空。
我的心里有一只鴿子,在撲騰、飛翔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