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迪
1998年12月,美國學者亨廷頓在東京講演,題目是《21世紀日本的選擇》。講演一開始,他指出冷戰之后,世界將由3個集團(東西陣營及不結盟)過渡至七八個文明,而其中,日本作為世界的主要文明,將參與21世紀“文明推動的政治”。
對亨廷頓將日本劃歸為一種獨立的文明,學者見仁見智。有人說亨廷頓“高抬”日本另有目的。但筆者以為,有必要考察一下,亨氏究竟憑什么將日本劃為一種文明。不妨先看看亨氏對“文明”這一概念的認識。亨氏認為,規定文明的因素是價值觀、信仰、社會制度、社會結構而非人種。而且文明是多種文化的集合,具有涵蓋性。
一些人認為,日本已經完全服膺歐美文明。但亨氏卻指出,日本是孤立的國家,其他文明都包括幾個國家,而日本文明則與國家一致。更重要的是,在他看來,“非西歐化”是日本文明的另一個重要特點。他說,盡管日本是最早獲得近代化成功的最重要的非西歐國家,但這個國家即使登上現代化巔峰,卻仍舊保持了自己的價值觀、生活方式、人際關系方式、行為規范等非西歐要素。亨氏注意到,與中國相比,日本缺乏“革命”的傳統,歷史上,對內日本人更加強調“忠”君,強調秩序,不愿“破”。他們寧愿不破而立。亨氏說,“因為不存在分裂社會的痛苦及伴隨流血的革命,日本維持了傳統文化的統一性,同時也建立起高度現代化的社會”。
以佛教為例,其在日本傳布,就曾面臨過如何與本土宗教相處的問題。很多研究表明,面對佛教教義嚴整的壓力,缺乏邏輯體系的本土神道教首先向佛教靠攏。日語中有一個詞叫“本地垂濟”,意思是說,神佛本來同一,在印度是佛(陀),但來日本“垂跡”后則為神道的神。古代神道面對外來價值體系壓力,靈活應變,恰當處理彼此關系,合理解釋了神佛關系,維持了自己存在的正當性,也促進了社會穩定。這種價值體系中的靈活性,此后多次變異,不斷為日本價值體系的彼此融合提供武器。
這種對文明協調的態度甚至滲透至家庭生活。日本的公寓建設,往往在同一套房內,設計和洋兩式,和式鋪榻榻米,洋式則是地板。飲食也是如此。日本人家中,常會備日、西兩種餐具,以適應不同飲食。在外飲食,更是如此。很多餐館,都在餐桌上準備好筷子、刀叉,假如客人點日餐,服務員才撤掉刀叉。
為維護傳統,日本創造了很多“制度”,其目的都是維護權威。在很多人看來,日本是一個兩面的社會——既保守又革新。長時間以來,日本依靠這種“既保守又革新”的權威主義方式,維持穩定,尋求發展。近代兩次大規模社會轉型,即明治維新與戰后民主化,都是自上而下型。這也許能說明日本傳統“制度”與社會轉型的關系。
在一些學者看來,日本這個國家非常堅守傳統文化,而另外一些學者則認為日本完全西化了。其實,這種認識的差距恰恰反映了日本的特點——日本具有多面性或是文明的彈性。日本創造了自己吸收域外文明的方式。
也許,亨氏對日本文明的規定,存在很多層含義。但至少有一點我們可以明確,亨氏的文明分類學,不僅僅是看影響力,而且還看這種文明是否真正能在協調、融合中堅守。▲(作者是日本杏林大學綜合政策學部副教授。)
環球時報2009-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