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土二狼

蘇　北

作者簡介：蘇北, 1962年生，安徽天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記者。先后在《大家》、《中國作家》、《中國文學》、《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小說界》、《散文》、《漓江》、《文匯報》、《新民晚報》、《羊城晚報》、《今晚報》、《美文》、《讀者》和香港《文匯報》等全國幾十家報刊發表作品近百萬字。有小說集《蘇北鄉土小說》，散文集《遭遇湘西》、《靈狐》、《像魚一樣游弋的文字》等。

都說土二狼長得丑。土二狼小時候有個鄰居，說土二狼小時候長得才好看呢。可現在都說土二狼長得丑。土二狼自己并不覺得自己長得丑。他說，我媽說我長得挺好的啊。土二狼在街上走，對面走過很多人，男男女女，根據土二狼的觀察，回頭率還是不錯的。有些女人還會很深情地注視他一下。不過這些女人都不是十七八。土二狼說給朋友聽，朋友說，人家不是看你長得好看，而是看你奇怪：媽呀！這個人怎么長得這么丑。

不過土二狼并不在意。

他走路依然跨大步，腰有點彎，眼鏡有點重，仿佛時刻要掉的樣子。他出了點小名，可他并不以為然。他依然是他，還是“神經”得厲害。前不久我們這個城市小雨蒙蒙，氣壓低，本市精神病院一群瘋子集體裸奔。他知道了氣候對人的情緒還會有影響。他每次下雨天在街上走，都忍不住想唱歌，有時他回頭望望沒有熟人，便大聲唱起來：“在夜里我吻過你，在雨中我送過你，在冬天我離開你……”于是他懷疑是不是也是氣候對他的影響，他找到自己一個開心理診所的同學，向他咨詢。同學把他一頓臭罵，說，你這不是精神病，你是神經病。

他也真的是越發神經了。

他出了點小名，登了報紙，上了電視，他覺得自己并沒有做什么，而社會給了他這么高的榮譽。他覺得自己有點愧疚，仿佛占了別人的便宜，他想，我還真應該為社會做點好事。他看到晚報上有“一對一”的“春蕾”計劃，300塊錢，資助老區孩子讀完小學。于是他瞞著老婆孩子，偷偷地資助了金寨老區山里的兩個女童。土二狼工廠效益不好，他也幾乎是半下崗，家庭生活并不寬裕。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他資助的事，還是被老婆知道了。說來也怪他自己。那天夜里，老婆對他稍稍好一點，他小人得志，一高興，便吐露了出來，剛開始老婆還通情達理，說，你是名人嘛，理應為社會多作一些貢獻。土二狼當時還挺得意，我的老婆，就是明事理通人情。可是第二天一早，老婆翻臉了，糾結女兒一道找他算賬。說，我們你都養不活，你還去養那些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好，好，以后你老了，有你的那些閨女給你端屎端尿，你也別指著我們了。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土二狼最怕女人哭。女人的眼淚，搞不清真假，土二狼被這兩個女人折騰壞了，發誓表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掙錢去做，不花家里的錢。

大丈夫一言既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他先是到本市一家叫碧海云天的洗浴中心去擦背，擦了兩天，人家嫌他手藝差，不出活，被辭了。后來他看到自己家附近商場的門口，有下崗擦鞋的，兩塊錢一雙；打蠟，三塊。土二狼自己去擦了幾次，觀察清楚，原來擦鞋很簡單，他于是配備了一套行頭，準備周六周日上街擦鞋。他第一次上街，像是做賊，早早地便溜出了家門，來到離家遠遠的安慶路上。他坐了半天，沒有擦到一雙鞋。第二天，他靈機一動，寫了個牌子，上書：義務擦鞋，捐助失學兒童。他還用一只紙箱，弄紅紙糊了，只留一個窄窄的小口，寫上“捐款箱”三字。沒想剛擺一會，就有一人來擦，土二狼挺高興，好歹開張了。可擦完了，那人并不給錢，轉身就走。土二狼拽著說，請捐款。那人說，你不是義務擦鞋嗎，要什么錢？土二狼說，我是說捐款，你要捐款的。那人一臉的嘲笑，你他媽的騙誰哪！捐款也要我自愿啊！現在的人，招數真是用盡了。捐款，捐給誰啊？捐了給你送終啊！現在這社會，真是……那人沒說完，一把搡了土二狼，走了。土二狼肺都氣炸了，正愣著，這時來了個市容的，上來就問：證辦啦？土二狼不知什么證。那人說，下崗證，攤位證！那人拽起箱子就走，土二狼正氣頭上，一把推開那人，說，我是義務的，捐款助學！那人說，走，到市容辦再說。不容分說，拽了就走。

到了市容辦，一經了解，還真是那么回事。土二狼是名人哪！市里報紙和電視臺的又來了。這回上電視，土二狼從容多了。他在電視上笑逐顏開。這下好了，電視一播，名也正了，攤位證也辦了下來。

他在繁華的安慶路上，有了自己的攤位。

于是土二狼正經地是個擦鞋的了。他捐款箱上還有公證處加蓋的封條。更多的人知道了好人土二狼，于是還是有許多熱心腸的人來擦鞋捐助。土二狼的生意好了。有時一天能擦二十幾雙，有的好心人，并不擦鞋，還往箱子里塞上10元錢。

一個月下來，土二狼的捐款箱都快滿了。那天土二狼打開箱子，清點那些零幣，攤開來滿滿一桌子。他和老婆孩子一起，清點了一個晚上，才清點完。一數，竟是二千多。

一下有了這么多錢，土二狼一時還沒有計劃過。那天夜里，他想了半天，想得自己都有點激動，他忽然想到詩人海子一首詩（這首詩，他是從女兒中學課本上看到的）的：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土二狼越想越激動，那一夜，他失眠了。

他眼睛直溜溜地瞪著，直到天亮。可他一點也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