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米都是神圣的

侯　濤

今天周一，又趕上月初，我一早就匆匆趕到醫院，查看完這兩天的手術記錄，做好今天的手術安排，又同院里各部門負責人開了個例會，這才有片刻閑暇坐到桌前喝杯水。一個小時后，我要外出與英國梅費爾的兩位老友也是合作伙伴一起進餐，商談一些事情，我們決定去吃印度菜。說起吃飯，最近幾天太忙，不是手術就是飛來飛去地出差，真是好久都沒坐下來好好享受一頓美味了。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旅游衛視看過的一個節目，叫《有多遠走多遠》。其中一期，是講那位叫做“行者梁子”的女記者在印度拍攝一名意大利“托缽僧”阿德的故事。在那個故事中，有一個細節讓我印象非常深刻——那位意大利僧人阿德赤腳帶梁子在野外行走，到了吃飯時間，兩個人都走得又累又餓。梁子特地為阿德帶去了中國的美味豆制品，恨不得馬上坐下來把食物就地解決掉，可是阿德堅決不同意，他東挑西選，查看石塊的造型、位置、朝向，還不時坐下感覺一下，終于找到一處他認為光線充足而且“有古廟陪伴”的“風水寶地”，然后才安安穩穩開始品嘗食物……

節目里阿德那慢條斯理吃飯的樣子真讓人羨慕，好像每一粒米都是神圣的，從沒見過誰吃飯可以那么從容，那么享受。我的生活每天都被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被責任心和進取心緊緊追趕著，院里院外、家里家外，各種事情接踵而至，經常是匆匆吃兩口飯就趕去準備手術，或者在飛機上隨便吃點兒什么填填肚子，往往顧不上關心或干脆忘記了吃到嘴里的東西是什么味道。我一直堅守一個原則：把每一例手術都做到完美。可為什么我就從沒想過要靜靜地坐下來，像善待一個手術一樣去善待一頓飯？

真的很向往那種“每一粒米都很神圣”的感覺，而這不僅僅是吃飯態度的問題，還是生活態度的問題。

小到一粒米、一碗飯，大到一個朋友、一個家、一份工作，所有這一切，它們在這世界上與你相遇，進入你的生活，冥冥中都是有意義的。那些有信仰的人，飯前先感激上帝賜予自己這些食物，然后才低頭享用飯菜，他們在細細體味每一粒米的滋味時，是否也感受到了這些食物的來之不易，感受到了它們短短一生所經歷的從出生到滅亡的歷程，感受到了它們的命運和故事？這樣想的時候，很神奇，我突然覺得似乎有某種美味正在觸及我的味蕾。原來，在我們感激并珍惜食物的時候，食物也會為我們帶來美好的享受——在珍惜的時候，我也同樣被珍惜著。

人生是一個過程。如果上大學只是為了畢業拿到學位，吃飯只是為了吃飽放下碗筷……照這個推論，活著是不是只為赴死？如果太看重結果，所做的一切只為抵達終點，那么在到達目的地，享受到短暫的成功快感之后，我們身后那些來不及細細品味卻已經遠去的時間，可能都已經被我們辜負掉了。辜負是很可惜的，所以要細嚼慢咽。

人們寧愿忍受惱人的交通，頂住巨大的壓力，也還是愿意在大都市里打拼，說到底是因為不甘寂寞。其實人生的根本在于我們的身心，活得成功與否，就看我們的身體是不是舒爽，精神是不是痛快。退居山林是一種方式，寄居在鋼筋水泥之中也是一種方式。要逃避壓力，可以隱居山林，但隱居山林之后，有些東西還是無法躲開：生活的責任，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對你的期望。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不管處在多么繁雜的環境里，內心依然保持寧靜，不可撼動，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吧。所以，不管多忙，都不要錯過生命中每時每刻的精彩。

馬上要去跟朋友見面了，我準備好好享用今天這頓聚餐——像“托缽僧”阿德那樣，享用我的印度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