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大勇

盧克山

他苦笑著說：“你收著吧，但請你一定忘了我，忘了我這個傻瓜。”

中午下班后，大勇坐公交車回家，到了站點，下車剛走了幾步，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我的錢，我的錢丟了——”

大勇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正發(fā)瘋地翻著一個破皮包，皮包下面，有一個割開的大口子。翻著翻著，女人徹底絕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正是交通高峰期，很多人圍了上來。從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中，大勇得知，女人是從農(nóng)村來的，她丈夫患早期胃癌，住在第一醫(yī)院，正等著手術(shù)，她回家東借西借湊了三千塊，雖然這些錢不夠，但總能應(yīng)應(yīng)急，沒想到，剛才在車上被偷了。

大勇恨得牙根癢癢的，該死的小偷這不是給人家雪上加霜嗎?偷了人家的救命錢，人家可怎么活呀?他大聲說：“大嫂，哭有什么用啊?趕緊去報警吧。”

沒等女人說話，旁邊有人說：“小偷小摸的案子不好破，等警察查到小偷，說不定她丈夫……”那人沒再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女人聽了，睜大眼睛，也不哭了，突然跳起來沖出人群，張望了—下，一頭撞向旁邊的電線桿子。大勇大吃—驚，撲上去拉她，卻只拉下女人的半只袖子，但女人被他這一扯，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一歪，只把肩膀撞在了電線桿子上，“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女人爬起身來哭叫：“我不活了，我活著還有啥用啊?你們別攔我……”她退了幾步，還要撞過去，大勇急得抱住她喊：“大嫂，你不能死，想開點吧，我……我能幫你找回錢!”

女人—下子不掙扎了，大伙也一下子靜了下來，都吃驚地看著大勇。大勇話一出口，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只是想不讓女人去死，哪有什么能力把錢找回來啊?他剛想解釋幾句，突然腦子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人，老黑。

老黑是他小時候撒尿和泥的朋友，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但長大后，老黑交了一幫社會上的人，并且成了小偷們的老大，大勇勸他金盆洗手，可怎么勸他也不聽，一怒之下，大勇跟他斷絕了關(guān)系。

老黑威名赫赫，估計找個小偷沒問題吧?大勇興奮起來，讓女人就在這兒等他，等他把錢拿回來。說完，就去找老黑。老黑正跟幾個人在喝酒，見了他，非常吃驚，跳起來一把抱住他：“兄弟，你咋來了?不怪我了?”

大勇板著臉，嘴說不怪，心想要不是為了那可憐的女人，這輩子都不見你。他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后問：“沒這錢，那女人和她丈夫就得死，你看錢能不能找到？”

老黑輕描淡寫：“這點小事我要是辦不明白，我還是老黑嗎?你就放心吧。小濤，”他對—個滿臉橫肉的家伙說：“去問一下誰干的這事，讓他把錢交出來。”小濤答應(yīng)一聲，起身去了。

一個多小時后，小濤回來了，把一沓錢扔在桌上：“黑哥，三千塊，一分不少！”

大勇大喜，一把抓過錢，轉(zhuǎn)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說：“老黑，要是可能的話，你替我揍那小子一頓，救命的錢都偷，太不是人了。”

沒等老黑說話，那個手下笑了：“勇哥，這事我已經(jīng)幫你辦妥。那王八蛋，我讓他把錢交出來，他敢騙我，說他是偷了那女的，但里面根本就沒幾個錢，惹火了我，把他一頓臭揍，打得他滿地找牙，這才把錢交出來。”

“該，活該。”大勇心懷大暢，告別老黑，趕緊回去給女人送錢。可回到站點，站點空空蕩蕩的，哪有女人的影子?大勇心里奇怪，明明說好讓女人等在這兒，她怎么離開了?她不想找回錢了?大勇心里一顫：不是這個女人不相信他吧?不是她到底出事了吧?

大勇心里七上八下，可又沒辦法，只好在這兒死等，不知不覺過了半天，還不見女人回來。大勇正著急，突然想起，女人說她男人在第一醫(yī)院，莫非她先去了?大勇打了輛車直奔醫(yī)院，把情況跟護士一說，護士便把他領(lǐng)到一間病房，病房躺著好幾個患者，大勇一眼看到，丟錢的那個女人正給一個男人喂水，他喊：“大嫂——”

女人見了他，愣了一下，急忙沖出來，問：“你……我的錢沒找回來吧?”

這話問得挺怪，但大勇也沒注意，說：“找回來了找回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那沓錢，“大嫂，你數(shù)數(shù)，看少不少?對了，我還告訴我朋友，把偷你錢的小子揍了一頓……”

說著說著，大勇覺得不對勁，女人的臉色忽紅忽白，呆呆地看著他，卻不接錢。大勇奇怪地問：“大嫂，你怎么了?”

女人吃吃地說：“你……你咋找回來的啊?小偷好不容易偷去的，哪能說還就還啊?”

大勇有些得意，忍不住要表表功：“確實是費了點勁，但是我朋友厲害，小偷不敢不還錢，我還特意讓他揍了偷錢的小子一頓，算是給你出氣。錢你收好，沒什么事我就走了。”

女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哇”地一聲哭了，好半天才連聲說“謝謝”，一定要送大勇出去。到了醫(yī)院門口，看見兩個小子扶著一個鼻青臉腫的家伙從醫(yī)院出來，其中一個小子罵：“你他媽傻呀?濤哥叫你交錢，你把錢給他就得了唄，何苦來挨這頓揍?”

被扶著那人哭喪著臉說：“騙你們我是王八蛋，我看那女的包里鼓鼓的，以為有多少錢呢，誰想拿到手才知道，除了上下兩張是一百的，中間都是紙片子，好像存著心要耍咱們。你說這錢我怎么交?死說活說濤哥不信，還把我打成這樣，沒辦法，我自己掏了三千塊出去，真他媽倒霉。”

中午時分，醫(yī)院門前很安靜，幾個人說話肆無忌憚，大勇聽得清清楚楚，他愣了。這幾個人說的分明就是這女人的事，這種時候，那小偷沒有理由撒謊吧?他疑惑地望向那女人，女人的臉一陣抽搐，目送著那幾個小子離開，然后掏出錢來，哆哆嗦嗦地遞給大勇，低著頭說：“大兄弟，對不起啊，我……我騙了你，這錢……這錢不是我的，我男人手術(shù)要好幾萬，我們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這筆錢。我不能讓他等死啊，就想了這么個辦法，假裝錢被小偷偷走，我就一頭撞死，我死了，人們就會關(guān)注到我男人的事，就會上報紙，就會有人幫助他，給他捐款……我就沒想到你攔著我，還把本來就沒有的錢找回來了……”

大勇聽明白了，也愣了。原來，那個倒霉的小偷被一個農(nóng)婦算計了，成了這農(nóng)婦算計社會的一個籌碼!自己稀里糊涂地，還以為做了件好事。大勇又委屈又憤怒，真想對女人大喊幾句，可看著女人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怎么也喊不出來，這女人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啊。他沒好氣地問：“那現(xiàn)在呢?為啥你又不死了?”

女人害怕地說：“有人打電話找記者了，記者剛走，他說我男人有病，我丟了錢要尋死，這是新聞，答應(yīng)我們向社會呼吁，我……我就……”

大勇不知道再說什么好，干脆轉(zhuǎn)身就走。女人追上來要把錢塞給他，大勇長嘆一聲，他拿這錢干什么?還給那個小偷?還給老黑?他苦笑著說：“你收著吧，但請你一定忘了我，忘了我這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