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凱明
1975年初夏時節,我有半個月的時間是在雁城參加市文聯舉辦的文學創作班中度過的。禮拜天早上,我正凝視著賓館蕭墻下的那株于晨風中搖曳的梔子花出神。來雁城幾天的時間里,每天早飯前,我都會望著這株梔子花出會兒神,像是已成習慣。我想起了我所在部隊機關門口的那兩株梔子花,也想起了我曾在的連隊操場前的那兩株梔子花,還想起了千里野營路上那一株株的梔子花,在我的印象里,雁城一帶的梔子花隨處可見,花的芳香則彌漫著整個空間,尤其那冷艷的白花瓣,簡直就是北方冬天里天空中飄落的鵝毛雪花。
我正對花沉思,雁城某兵工廠的賀科長走了進來。賀科長南京人氏,長得高大英俊,轉業前曾是北京8341部隊的一名軍官,我們已相識多年,親如兄弟。賀科長告訴我,他想利用禮拜天時間帶我去認識一位老戰友、眼下雁城的一位局長,我欣然前往。
出了賓館,賀科長打量了我一下說,看到你這身整齊的軍裝,我就想起了我的昨天,還是當兵的好啊!停了一下他說,眼下又不是在部隊。你的風紀扣還系那么緊干嘛?你要是穿一件白襯衣,再刮刮胡子,那感覺就不同了,那會顯得很帥氣。賀科長如此注意我的打扮,讓人覺得怪怪的。
賀科長的老戰友家離賓館并不太遠,不一會兒功夫,我們便跨進了他的家門。我發現,這位局長家里同賓館一樣也有一道蕭墻,墻跟前同樣搖曳著一株梔子花。我想這大概與蕭墻處蔽蔭濕潤,而梔子花不喜歡陽光直射的習性有關。梔子花的習性倒與我不愛張揚的性格有些相似,這也許是我特別關注并喜歡梔子花的原因吧。
局長家的梔子花開得格外好,花瓣白而厚,香味芳而純,花朵上有兩只小蜜蜂正在上上下下的飛動著。我與賀科長就在梔子花旁的茶幾邊坐了下來。不大一會兒,就見一位身材修長、臉蛋秀美的姑娘從房間走了出來,姑娘著一身紅藍相間的運動衣,腳下穿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顯得分外陽光。她禮貌地向我們點了點頭并順手為我們倒茶,之后便坐在梔子花旁不時地望著我們。梔子花隨風擺動的幅度大起來,惹得兩只小蜜蜂在白花瓣間起起落落的幅度也大了起來,有時還落在了姑娘的頭發上,那情景極靜,極美,極迷離。
坐了一會兒,局長還沒有出現,這時,我才想到了賀科長帶我來的目的,他是帶我來相親的。不打招呼就把我帶到一個姑娘面前,這樣的事,賀科長以前也干過,可這一次我卻坐不住了。我說了句回去還有事的話,便起身告辭,賀科長自然跟了出來。剛出門口,他便發起火來,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點修養,剛坐下就不辭而別,這叫什么事嘛。他見我低下了頭,便解釋說,這次會面沒提前給你打招呼是女方的主意,人家想要看看你本來的面目嘛;當然,也有我的意思,我怕你又不跟我來。他接著說,喂,我覺得你有點缺少自知之明,我認為這位姑娘完全配得上你,可你連看對方一眼都不看,真不明白你究竟想找個什么樣的?
我請賀科長消消氣,并告訴他,這一次不是我看不上女方,而是擔心女方看不上我才早早離開的。賀科長聽后笑了,說,是嘛?這還差不多。他告訴我,姑娘是局長的妹妹,在市某機關任團委書記,還是業余籃球隊的中鋒。因為喜歡寫作,所以想找一個像你一樣的人做男朋友。她哥哥見過你,覺得還行,是他托我來說這事的。
記得那次離開前,賀科長還教給了我一些如何給那位姑娘寫信、打電話、送禮物等等諸如此類的招數。遺憾的是,這些被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方法后來一樣也沒用上。
這件事情差不多過去了近30年了,有一天,我原在高炮師軍務科的鐘科長來辦公室找我,老科長同我一樣早已轉業到廣州地方工作,只是平時沒有機會見面罷了。說話間,老科長忽然也像當年賀科長從雁城賓館出來時打量我一樣,用怪怪的眼光瞄起我來,之后說,我看你小子也沒什么過人之處,怎么就那么有女人緣呢?說完就不懷好意地沖著我笑,他那喜歡使壞的樣兒又把我牽回到昨日快樂的軍營生活中。笑過鬧過之后,他告訴了我這樣一件事,他說,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們師也大興了一陣跳舞之風,當時的舞伴都是雁城團委組織的漂亮姑娘。有一次,有位帶隊的非常漂亮的女人向師長打聽你的消息,師長告訴她你已調回到廣州軍區機關工作。后來再來跳舞,她又向我提到你,我問她同你是什么關系,她淺淺地笑了笑,又淡淡地回答,只是一面之緣。第三次來部隊她才講了當初你們見面的情況。她說,當時如果你去追她,那結局是明擺著的,可沒想到你卻一去再無音信。
在老科長講述這段往事時,我眼前出現的是北去的湘江、湘江岸邊的老營房以及營區里那一株株在晨風中搖曳的梔子花。也就在這個時候,隔壁的電視機里傳來了劉若英的歌聲:“后來……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梔子花,白花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