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駐巴基斯坦特約記者 周 戎
巴基斯坦部落一直被外界認為是神秘之地,部落長老也經常成為許多突發事件后人們關注的焦點,不少媒體往往把巴基斯坦的部落與宗教極端組織聯系在一起。其實,這是對巴基斯坦部落問題缺乏足夠了解才有的誤解。《環球時報》特約記者曾有機會與巴基斯坦3個部落的頭領有所接觸,并從他們身上探尋到了一些部落內部的真實現狀。
安瓦爾扎伊是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聯邦直轄部落區巴焦耳地區的一位部落長老。這個地區外國人很難涉足,在外人看來,那里充滿了神秘色彩。記者是在巴基斯坦三軍公關部組織常駐巴的外國記者到巴焦耳前線進行戰地采訪時見到安瓦爾扎伊的。
安瓦爾扎伊今年45歲,臉上的絡腮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他給記者的第一印象是,長得有點兇,說起話來倒很隨和,是一個嚴峻而不失親善的人。
安瓦爾扎伊所在的部落區對外界保密,他不向記者透露部落內部及自己的家庭情況。和記者攀談的時候,安瓦爾扎伊只說了一點自己的經歷。原來,他參加過阿富汗圣戰,但沒有參加塔利班。他所在的部落實行的是長老制度,前任長老膝下無子,老百姓就把他選上了臺。記者好奇地問:“長老是不是地主、奴隸主或者部落最富有的人?”安瓦爾扎伊回答:“長老不一定是當地最富有的人,但品德一定相對高尚,在部落地區有口碑和聲望。當然,一個人太窮,也可能當不了長老。”
安瓦爾扎伊挺愿意解釋有關部落結構的問題。說到長老在部落的權力,他說:“長老相當于世俗地區的村長或鄉紳。不僅有司法權力,還有立法和行政權力。具體說,兩家部落民因為土地糾紛、牲口丟失可能打得不可開交,長老就有裁判權。另外,這里的部落屬于聯邦直轄,政府一般不參與部落內部事務,我們這里的規矩是部落自己制定的,往往是我們的支爾格大會(部落頭人大會)或小支爾格大會(部落頭人代表大會)來確定。政府每年給我們一些到巴基斯坦大中城市的獎學金名額,分配給每個行政部落,我們有權決定哪些部落民的孩子享受獎學金。部落宗教學校的管理我們也參與。”安瓦爾扎伊介紹說,清真寺的毛拉在這里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這些被政府任命的頭人名叫“馬利克”,由于長期戰亂,一些地方的“馬利克”制度已經解體,代之以毛拉在部落掌權,塔利班力量也因此膨脹起來,巴基斯坦塔利班的發展往往都是在那些“馬利克”力量薄弱或者解體的地方發展起來的。在那些地方,已經沒有所謂部落長老,而是由毛拉及他們率領的青年塔利班人掌權。他們在那里實行伊斯蘭法,焚燒非宗教文化音像制品,不許婦女上街和上學。“當然,我們這里的婦女可以上街,但必須蒙‘蓋頭,不能讓生人看到她們的臉。”
記者正和安瓦爾扎伊聊著,這時走過來一位美國記者,他也想采訪安瓦爾扎伊。這位美國記者問:“你們對美國怎么看?”安瓦爾扎伊說:“美國始終是巴基斯坦人民不信任的國家。”美國記者又問:“我剛參加你們的支爾格大會,知道你們是反對塔利班的,美國也是反對塔利班的,你們應當對美國空軍越界打擊表示理解才合乎情理。”安瓦爾扎伊說:“塔利班雖然違法,但他們是穆斯林,我們反對塔利班,但我們更反對美國對巴基斯坦無理的越界軍事打擊,還以所謂反恐為名,我們與塔利班之間的事情,是我們部落內部的事,最多也就是巴基斯坦的內政,我們不歡迎美國的越界打擊。我想警告你們,你們越界打擊就是違法的,一旦你們越界打擊,我們有權與塔利班聯合起來與你們作戰,直到把你們趕跑為止。”聽到這話,美國記者表情尷尬:“我們已經換了新總統,奧巴馬總統的政策可能和布什政府不同。”安瓦爾扎伊說:“我們不管奧巴馬還是布什,只要與我們為敵,只要侵犯我們部落區,都是我們的敵人。”記者在一旁發現,這位部落頭人此時已沒有剛才溫和的表情了,而是展現出了部落頭人強悍的一面。
記者趁機問安瓦爾扎伊:“部落人怎么看中國?”他說:“中國是巴基斯坦最珍貴的朋友,我們堅決反對綁架中國人的行動,這是不人道的,我們一直在努力疏通各方,要求綁架者放人。”當問到綁架者是否是部落人時,他回答得很堅定:“綁架者可能是地痞流氓或刑事犯罪集團,廣大巴基斯坦部落民是熱愛中國的,綁架者在我們這里不得人心。”
位于戰區的部落頭人難得和外界見面,記者本想和安瓦爾扎伊合張影,沒想到美國記者先舉起照相機,這令安瓦爾扎伊十分反感,他左推右擋不讓拍照。記者也不好再提要求。
記者和其他外國記者在巴基斯坦陸軍官兵的保護下,來到一個村落的三岔路口,那里正在舉行聲討巴基斯坦塔利班和支持政府的部落民眾大會。只見幾個部落頭人揮舞雙手,高聲吶喊,鼓動群眾支持政府。而民眾武裝,約有300多人,亦手舉各種武器,高喊口號。這些號稱“拉什卡”的民兵組織從外貌裝備上與塔利班無異,都是大胡子,手持鋼槍,都戴著塔利班或部落人常戴的盤頭毛巾。記者受到熱烈場面的感染,情不自禁拿起相機,一個巴基斯坦陸軍少校悄悄拉了拉記者的袖子,小聲說:“趕緊走,如果有極端分子在這里煽風點火,這些人也可能就成了塔利班。”
對中國有親密感情的頭人
記者采訪的另一位頭人是來自俾路支斯坦查曼地區賽義德部落的頭人賽義德先生,他被當地山達克銅金礦的中國項目經理部親切地稱為“老地主”。
賽義德部落本身是一個跨界部落,在伊朗、阿富汗都有自己的分支。賽義德本人也用部落的名字,他現年56歲,俾路支族,在山達克方圓200公里很有名氣。記者到中國中冶集團山達克銅金礦進行采訪時,見到了賽義德先生。
精神奕奕的“老地主”賽義德一上來就對記者侃侃而談:“俾路支族部落與普什圖族部落不同,俾路支族部落的首領往往同時是當地最有權勢的人,也是部落最有錢的家族成員擔任部落首領,我們的部落首領是大姓家族,而且部落首領采取世襲制度,但我們部落的宗教色彩不重。”
賽義德向記者介紹說:“過去我們這里沒有電,許多村莊連油燈都沒有,到了晚上,家家戶戶一片漆黑,除了野狼嚎叫外,幾乎什么聲音都沒有。我們過去喝的飲用水都是污染的水,有的水源已被動物糞便污染,夏天干燥缺水,酷熱難耐。這里幾乎不適合生存,我們部落人也沒有什么生計可尋。我們的部落民既沒有技能,也沒有產業,養幾只山羊就算不錯了。自從中國工程隊到來以后,我們整個地區都變了樣。山達克中國銅金礦給了我們電,安了電燈,我們看到了電視,這里的富戶還用了電冰箱和洗衣機。我們已經和污染水告別,礦區為我們修了純凈水供水裝置,老百姓不再喝污染過的水了。我們有300多部落民在中國礦區工作,現在部落民里有文化有技能的工人多了起來,有的一家兩代都在礦區工作。中國礦區還在這里興辦了小學,部落人開始學文化了。”
記者從賽義德的講述中感覺到,他的部落已經和中國礦區緊緊連在一起了。由于這里距離阿富汗和伊朗比較近,遭遇恐怖襲擊的可能性也比較大。可賽義德信心滿滿地說:“中國礦區就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生計和發展所在,我們像保護自己的眼睛那樣保衛礦區,這里不僅有邊防軍,還有我們強大的部族武裝。這里距離伊朗只有15公里,距離阿富汗只有20公里,是三國交界處,但我們的賽義德部落是跨國界部落,我們在伊朗有100人的武裝,在阿富汗有50人的武裝,在我們這邊(巴基斯坦)有350人的武裝,一旦恐怖分子來了,他們將無處可逃。如果他們越界逃跑,我們無需煩勞伊朗和阿富汗,國界對我們不起作用,我將親率賽義德部落武裝越界追擊,我們在伊朗和阿富汗的賽義德部落武裝也會一道夾擊。我在這里跺跺腳,整個山達克都有響聲。”
賽義德告訴記者,當地部落民眾和中國人關系很好:“我們的部落有電,有水,有糧食,有營生,我們這里的市場也因中國礦區繁榮起來。這里有個中國醫生,把當地部落人手上的一只斷指給接活了,結果在伊朗的一些賽義德家族成員,坐著皮卡車越界到我們這里請中國醫生看病。我去過中國,在中國我不穿部落裝,穿牛仔褲。中國社會安定,警察不帶槍,我打算今后在中國買一棟房子,將來在山達克和中國兩邊住。中國人通過美好的生活方式改造了我,也改造了我們的部落。”
采訪中,記者看到鄰居家有一個胖子樂呵呵地走了過來,跟隨他的是一大堆小孩兒和兩個年紀稍長的女人。記者數了數,有13個孩子,8男5女。記者好奇地問這個大胖子是誰,“老地主”熱情地介紹說:“這是我妹夫。那是他的兩個老婆。”記者發現兩個小男孩酷似雙胞胎,賽義德的妹夫笑著說,他們倆相差7天,一個是巴基斯坦老婆所生,一個是伊朗老婆所生。
完全城市化的部落頭人
記者接觸的第三個部落長老叫費薩爾,今年35歲,已經完全世俗化了,或者說是城市化了。他出生在白沙瓦一個部落家族,17歲時成為部落長老。19歲那年,他不滿足部落長老的生活,先到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拉合爾學習,又在新加坡學習了9年企業管理。白皙的皮膚,筆挺的西裝,刮得干凈的前腮,外人已經完全看不出他是個部落頭人了。
費薩爾與記者是多年好友,他告訴記者:“我雖然是普什圖人,但已經完全都市化了,我現在是海爾集團巴基斯坦分公司董事長。我現在完全采用現代化的管理模式,沒有任何部落特征,我希望有朝一日成為巴基斯坦第一位部落頭人出身的總理。”
滿懷雄心壯志的費薩爾和巴基斯坦前總理阿齊茲、現任總統扎爾達里都是親密的朋友。他多次訪問中國,在他的企業里,常年有多名來自中國的工程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他也成了公認的世俗化和中國化的部落酋長。▲
環球時報2009-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