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電話被罵作“渾蛋”

石　堅

現在，我經常看到馬路上、商場、公園等地方，人們邊走邊打電話，甚至越洋與親友通話，不禁暗暗稱羨，并深感時代前進之快。說起來真有點好笑。60多年前，我平生第一遭拿起電話耳機，便被對方狠狠地罵了一頓。

那是在1946年4月間，國民黨94軍侵犯我勝芳鎮。我軍英勇的保衛戰正激烈進行。當時我在新華社冀中九支社工作，和地委機關一起，駐在離勝芳數十里的新鎮一個大院。我和地委民運部長賈拓等一批干部住在5間相通的平房里，只有一部手搖的電話機。有一天，電話鈴聲響了。當時沒有專職電話員看守，我恰好走到電話機旁。雖然我參加工作已8年多，但從來沒有摸過電話機。我遲疑了一下，電話鈴聲不斷，旁邊又無別人，我只好拿起耳機。這時一個人在槍炮聲、人喊馬叫聲中，大聲和我講話。因為噪音太大，我又是第一次接電話，總聽不清對方說的話。反復了幾次，顯然激怒了對方。他大吼：“你渾蛋！趕快去叫個聽得懂的人來接電話！”這句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我趕快找了一位同志接電話。事后我得知是軍分區司令員賈桂榮從前線指揮所打來，找地委書記有緊急軍務相商。我大吃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如延誤了軍機，影響戰斗的勝利，豈不要被軍法處置嗎？

勝芳保衛戰經過7天7夜的激戰，終于取得了勝利。沒有人追究我那次失誤行為，我的心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

時過三十多年之后，1982年8月6日，我到白洋淀參觀游泳比賽。在乘船游覽到孫犁描寫過的荷花淀時，我事先穿好泳衣，縱身跳入淀中，游了起來。當我回到船上時，發現船上有一位慈祥的老人看著我笑。搖船的工人問他：“您老不回家看看嗎？”老人答：“不回去。一回去，這個叫姥爺，在北京給我找個工作吧；那個叫爺爺，給我轉個城市戶口吧……”老人講話平靜而幽默。這時，蘇振起對我說：“老石，你怎么不認識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賈桂榮司令……”一句話，使我想起那次為接電話挨罵的事。我問：“賈司令員，您還記得勝芳保衛戰時，您在電話中罵的那個渾蛋嗎？那就是我。”老人沉思片刻，笑著說：“打仗時我罵的人多了，比罵你厲害得多呢！我早忘了。”一句話，引得全船人都笑了。船行到小張莊村附近，老人突然沉默了。原來到了有名的雁翎隊隊長張禿子的家鄉。老人嘆了口氣：“那是多么堅強的漢子啊……”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另一個隊長曹耀宗也不在了，只有副隊長趙波還在。”后來，我從河西武裝部劉敏的來信中得知，作家徐光耀寫的那位小兵張嘎，原型就是趙波，不是另外的人，過去媒體宣傳的不準確。

我回到報社寫了一篇《白洋淀巧遇》，刊登在《文藝增刊》上。不過，主編把賈桂榮司令員罵我的“高級詞”刪去了。

（作者為天津日報原總編輯、天津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