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而嘆女兒心

荒　流

范曄的《后漢書》把樂羊子妻寫入“列女傳”，本意是教后世的女子向她學習。樂羊子妻教育、引導老公很有一套，后世女子確實可以從她的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但從個人感情生活上來看，她其實是個挺不幸的女人。

樂羊子在路上偶然撿到一塊金子，喜滋滋地交給妻子，妻子批了他一頓，他將金子丟到野外。之后，樂羊子就到遠方求學了。他是個挺自覺的男人，既然修養不夠，那就到遠方求學，提升品格。

一年之后，樂羊子回來了，妻子“跪問其故”， 一個“跪”字，并不是故意“折煞”樂羊子，而是那個時代女子的地位決定的。“問其故”之前，樂羊子妻一定有著復雜的心理活動，丈夫出遠門求學，突然回家，是不是聽到什么對自己不利的“流言“？比如侍奉婆婆不周、不守婦道之類啊，雖然自己這些方面都做得相當好，但還是有些忐忑。

直到樂羊子輕輕松松地吐出一句：“沒有什么事，就是心中思念。”心中思念，想家了，只差說“想你了”。妻子沒半點的柔情回應，卻拿出一把刀，走到織布機跟前說：“從蠶繭里抽出來的絲，在織布機上一寸一寸地積累起來，就成了一丈、一匹，如果現在我用刀割斷，會發生什么情況呢？像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會前功盡棄，與刀斷布匹有什么兩樣？”

樂羊子妻的一番話，讓樂羊子感動了，回去完成學業。七年都不回來。原來一年就耐不住想家的樂羊子，一直熬了七年還不回來，不知是發憤的動力在做支撐，還是對妻子有點怕了呢？七年時間，怕是對妻子的模樣也模糊了吧？這七年時間，樂羊子妻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知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然而，生活的沉重早就擠壓掉了樂羊子妻詩意的懊悔，她無暇去考慮個人的幸福，她的幸福在遠方，那就是樂羊子刻苦攻讀學有所成。所以，她靠著微薄的手工勞動，承擔著侍養婆婆的義務，負擔著樂羊子的學費和生活費。

可以想見，婆媳二人過得是什么苦日子。所以，樂媽媽就犯了錯誤。鄰居家一只雞，跳到她家菜園子里啄蟲子，被婆婆抓住了。婆婆將雞燒好叫兒媳一起分享。哪知兒媳看到雞，淚水止不住地嘩嘩往下流。婆婆忙問原因。樂羊子妻一抹眼淚，說：“只怪我沒本事，弄得家中這樣窮，讓別人家的雞跑到我們家餐桌上！”樂媽媽不是傻子，兒媳這話里頭含針帶刺，這雞，她也吃不下去了。

樂羊子妻這樣拐彎抹角，也不是為了諷刺婆婆。以前，樂羊子做得不對時，她是直接指責。現在婆婆犯了“偷盜罪”，她只能這樣隱晦地表達不滿。

西漢時兩個姓戴的禮學家編了部《禮記》，里面的《內則》，制定了一套詳細的婆媳守則，婆婆對媳婦享有絕對控制權。例如，媳婦回房休息，需要得到婆婆的批準；媳婦接受別人的禮物，都要上交婆婆。如果婆婆再將這些禮物，送還給媳婦，媳婦也不能要；家中的任何事情，媳婦都不能做主，必須請示婆婆……

在這種禮教制度之下的樂羊子妻，只好把婆婆偷雞的罪過攬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婆婆犯了錯誤，卻說自己能力不行，只好使婆婆吃別人家的雞。這是樂羊子妻的聰明處，婆婆再不明事理，也不能朝她發火，只有慚愧的份。

后來不幸的是，樂羊子妻年紀很輕，就自殺了。

樂羊子長年在外“進修”，樂羊子妻在家守活寡，引得一位盜賊動了心。那天晚上，盜賊竄進了樂羊子的家，本來是乘虛而入沖著樂羊子妻去的。先遇到了樂羊子的媽媽，干脆先將他媽媽劫持了。樂羊子妻聽到動靜，拿著刀出來，盜賊挾持了人質后，色膽包天，和她討價還價：“放下你的刀，順從我的話，我放了你婆婆，不從的話，我就殺了她！”

《后漢書》上說樂羊子妻用刀抹脖子之前“仰天而嘆”，嘆什么呢？

在那個時代，以《禮記》里的準則，婆婆的生命價值肯定高于兒媳的生命價值。樂羊子妻如果抵抗不從，婆婆為她而死，她的活就是茍且偷生；如果服從于盜賊的淫威，救下婆婆，她的貞潔又出了問題。想來想去，左右都是一個死，所以那一聲仰天長嘆，嘆得悲傷無奈又沉重。樂羊子妻鮮血四濺，倒在地上，盜賊一見出了人命，嚇得丟下老婆婆，跑了。

后來，太守將盜賊抓獲歸案，還為樂羊子妻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送了一個“貞義”的大牌匾，掛在樂羊子家里，并且號召全郡的婦女向樂羊子妻學習。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