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與民國奇人張靜江

潘榮琨

他是極富傳奇色彩的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曾任國民黨中常委主席、建設委員會主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等職；

他是20世紀初上海灘江浙財團的四大亨之一，其一生在商場創造了現代中國的許多“第一”：第一個創辦證券交易所，第一個創辦西湖博覽會……

這個名叫張靜江的浙江南潯富商，為支持孫中山革命，何以不惜毀家紓難，拖看病體奔走一生?

海上與孫中山不期而遇。一諾千金，暗號：ABCDE

張靜江出生浙江南潯富商之家，自幼尚豪俠，慕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生當作人杰”句，自名“人杰”，成為他日后的官名。11歲時因救火，摔壞了左腿，從此落下終身殘疾，也失去了科舉仕途求取功名的機會，后按清政府慣例，捐銀十萬兩，取得了江蘇候補道官銜。于1902年隨駐法公使孫寶琦，出任清政府駐法國巴黎使館的商務隨員。

1906年3月4日，張靜江從巴黎乘法國客輪回上海，辦理中國通運公司的有關商務，在甲板上，他驚奇的發現擦肩而過的是自己多年崇拜的孫中山。張靜江欣喜若狂地來到孫中山的客艙，自我介紹，并表示愿為革命提供支持與幫助，包括經費。

孫中山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張靜江，素不相識，他不能不對這位滿清的年輕外交官產生懷疑，便婉拒張靜江的一番好意。張靜江發現對方不信任自己，便直截了當地說：“孫先生是否還記得前年冬天在法國，您的一批文件失而復得之事?”孫中山一愣，旋即道：“你清楚這事?”

張靜江點頭道：“在下不僅清楚，而且參與了對此事的處理。”

那是1904年冬天，孫中山為宣傳革命來到了法國，住在巴黎利俟尼街的瓦克拉旅館。出人意料的是興中會法國分會中出了幾名叛盟者，他們乘孫中山外出之機，潛入孫的臥室，用利刃割開了孫中山擺放同盟會盟書等重要文件的皮箱。竊得這批文件之后，他們便趕到清政府駐法公使館，向孫寶琦公使告密。說來也巧，那時張靜江正好在孫寶琦身邊，他一聞此事，內心便緊張起來。公使若按大清律法追究，孫中山免不了再次蒙難。于是，待那幾人走后，張靜江便對孫寶琦勸道：“孫逸仙是國際公認的中國革命領袖，雖然這個革命是針對我們政府的，但法國乃至英美等國，除了大批民眾不說，尚有不少政府官員同情和傾向孫先生革命。按這批文件論，逮捕和引渡孫逸仙均不為過，但這一來，你就成了致死孫逸仙、扼殺中國革命的罪魁禍首，成了歷史罪人。”

孫寶琦是清末一位開明的官員，聽了張靜江一番話之后，決定將這批文件退還給孫中山，旋即差人將文件原封不動送回了瓦克拉旅館。

再說孫中山，當晚回到住所，見屋內一片狼籍，不由得大吃一驚，及至發現那批文件不翼而飛，著實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召集有關人員，急商對策，并派人四處尋找，整整折騰了一夜，毫無所獲。誰料次日竟由清政府使館差人將文件送回，這一直成為孫中山心中的未解之謎。

當孫中山聽罷張靜江繪聲繪色地說出了那段經歷后，頓時哈哈大笑道：“原來那批文件失而復得，是你在其中巧施援手呀!”

兩人由此相識，相談甚歡。臨別時，張靜江和孫中山約定：“以后革命事業如果需要款項，可隨時打電報給我，為了保密起見，電報上不用寫數目，只寫ABCDE，就可以代替一萬、二萬、三萬、四萬、五萬了。”

這以后，孫中山領導成立同盟會，明確提出了武裝反清的基本方針。意圖首先在華南沿海、沿邊地區發動武裝起義，奪取兩廣為根據地，進而揮師北上。

打仗就需要大筆資金購買槍支彈藥，可當時同盟會經費枯竭在華僑中籌款也非常困難。想來想去，孫中山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年前在輪船上邂逅的張靜江，想起了他們約定的暗號，于是，他干脆取中間字母C，試著讓胡漢民去給張靜江發電報。當時黃興也在，他們都不敢相信，在輪船上碰到一個還是清朝的官員，怎么可以給你錢呢?結果電報拍出去不到20天，錢就寄到了，是3萬法郎。

以后，孫中山又先后以A和E為暗號，致電張靜江，兩次都如約收到了1萬和5萬法郎。

有了這些資金做基礎，同盟會如虎添翼，在1907年一年中，一連發動了5次起義、潮州黃岡起義、惠州七女湖起義、防城起義、廉州起義、欽州起義。

事后，孫中山讓胡漢民代筆致函張靜江，表示了他及眾位革命同志對張靜江慷慨資助的謝意，同時如實將己方的軍事行動情況及受到捐款后用于革命所需的各項開支情況，作了詳盡的報告。張靜江收到長信后，當即復了一信給孫中山。信中寫道：

……余深信君必能實行革命，故愿盡力助君成此大業。君我既成同志，彼此默契，實無報告事實之必要。若因報告事實而為敵人所知，殊于事實進行有所不利。君能努力猛進，即勝于作長信多多。

孫中山讀罷張靜江的復信后，深為感慨。覺的此人胸懷坦蕩，如此慷慨大義，只盡疏財之義務，不問應享之權利，實為平生所少見。他欽佩地說：“人杰確為革命奇人，也可稱革命圣人矣!”

在“二次革命”失敗的危難時刻，毅然出任中華革命黨財政部長

“二次革命”失敗后，袁世凱大肆捕尋國民黨人，通緝孫中山等數十位國民黨領導人，下令解散國民黨。在張靜江的掩護下，孫中山、黃興、胡漢民等潛回日本，大批黨的骨干分子四處逃亡，或流亡國外，數十萬人的國民黨幾乎崩潰。

孫中山痛定思痛，認真總結反思了“二次革命”失敗的教訓：主要是沒有一個堅強有力的集中統一的政黨，沒有一個具有絕對權威的統帥者，沒有一套嚴格的組織紀律。孫中山決定改組國民黨。

而張靜江卻堅決擁護孫中山的主張，他與陳其美等人成了中華革命黨的首批黨員。張靜江在入黨的同時，還積極引導和說服隱蔽在上海的國民黨人，讓黨內同志都來擁戴孫中山，主動加入中華革命黨。由于張靜江的勸說和影響，維護了孫中山在革命最黑暗時期的領導地位，團結了大多數的國民黨人，重樹革命信心。

1914年3月，張靜江前往法國，去打通通運公司在歐美的業務，為中華革命黨的籌款做好準備。

不久，張靜江接到孫中山的電報，邀請他出任中華革命黨財政部長。張靜江心里明白，孫中山革命幾十年，眼下是最艱難的時期，也是最需要理解、支持、幫助，上下團結一致共渡難關的關鍵時刻。作為一個忠誠于孫先生的革命黨人，只有鼎力相助的責任，沒有任何推辭的理由。這一次，他違背自己“只出力，不為官”的一貫主張，毫不遲疑地復電東京，答應出任財政部長。

據不完全統計，張靜江在此期間僅以書信及電報形式向華僑借款集資一項，便達英洋111萬元，日金174萬元，為孫

中山第三次革命奠定了強大的物質基礎。

創辦證券交易所，為孫中山創建陸軍嘔心瀝血

1917年是多事之秋，變亂紛起。

7月4日，孫中山在上海商討討伐叛逆計劃，決定邀請黎元洪南下繼續行使總統職權，逼張勛認罪。9月1日，在廣州舉行的國會非常會議上，通過了《中華民國軍政府組織大綱》。選舉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軍政府大元帥，唐繼堯、陸榮廷為元帥。于是，中國形成了以段祺瑞為首的北京政府及以孫中山為首的廣東軍政府對峙的局面。

孫中山的軍政府正式成立后，準備建立自己的陸軍和海軍。張靜江受孫中山之托，一俟會議結束，便趕回上海，積極籌集。然而，當時情勢令他一籌莫展，據廖仲愷報告，已向海外籌借300萬之多，還有國內之籌借，尚未統計。這些巨額籌借款都是以張靜江的聲譽和家產擔保的，再向國內外友人籌資借款已十分艱難。如果沒有大量經費援資南方，孫中山建立自己的軍隊，也只能停留在夢想的階段。

張靜江心事重重地回到上海。籌資借款幾至山窮水盡，而自己在海外的經營，因歐戰的持續不斷，也生機渺然。無奈之中，張靜江想出了一個絕招：開辦證券交易所，利用證券市場的買空賣空，來斂集錢財。于是，他聯絡四明銀行的創辦者上海大亨虞洽卿，共同創辦了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于1919年底開張營業。這是中國第一家證券交易所，也是中國證券業的“開山鼻祖”。

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于1920年2月4日正式開業，一開業就頗為順利。因有大亨的參與，社會信任度甚高，門庭若市，股票行情不斷上漲。張靜江將股份收入的部分經費，約每月1－2萬元及時劃撥給廣州軍政府。

扶病北上，為孫中山遍尋良醫，奈回天乏力，痛別國父

1924年底，孫中山應馮玉祥會談南北統一的邀請，發表《北上宣言》，離穗北上。不期，孫中山病人北京協和醫院。張靜江得知后，不顧自己臥床的病體，抱病前往北京。1925年2月2日下午2時，在孫科陪同下到協和醫院探視孫中山。當張靜江拄著拐杖吃力地來到孫中山病榻前時，孫中山不禁潸然淚下：“你病成這個樣子，為何還專程來看我?”張靜江雙手握著孫中山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他面對病入膏肓的孫中山憂心如焚。于是他在京城里開始遍尋良醫。

自從2月2日張靜江探視孫中山的當日起，他一直守護在身邊，每日詳細地記錄病情的變化情況，天天企盼著病情出現奇跡，然而，張靜江的美好愿望還是被打破了。3月11日，孫中山預感到自己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便在事先準備好的兩份遺囑上簽字，并按孫中山的意愿，張靜江首先簽字，依次是吳稚暉、汪精衛、宋子文、孔祥熙、何香凝等12人簽名作證。

3月12日9時30分，孫中山與世長辭。張靜江悲慟欲裂。4月2日，孫中山靈柩由中央公園移至西山碧云寺安放。石龕內懸掛著至今鮮為人知的由張靜江書寫的上下款長聯一幅：

功高華盛頓，德蓋中華問，行易知難，并有名言傳海內；

骨痊紫金山，靈棲碧云寺，地維天柱，永留浩氣在人間。

文字編輯：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