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少佳,1987年生于河北臨城。喜愛并致力于散文創作,已在《散文世界》、《文學與人生》、《當代小說》、《散文詩》、《散文詩世界》、《燕趙晚報》等報刊發文若干。有作品入選《中國當代詩庫2007》、《中考作文專項訓練》等選本。
出生在那個年代,那個村莊的人,整個童年都是旋轉的。
我們的記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后的天空下重現:那個生銹的鐵環,在前面飛速地旋轉著,我們在后面推著跑,帶鉤的鐵絲和孤獨的鐵環摩擦出時光的聲音,回旋在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里。
那頭初生的小牛犢肯定是聽到了,它把頭歪過來,瞪眼看著我們,于是,撒開四蹄朝我們奔跑過來,步伐是那樣的歡快。而我們卻被它的狂奔行動嚇住了,紛紛丟下手里的鐵環四散開來……那個時候,我想小牛肯定會很失落,它可能奇怪自己為什么不能參與我們的游戲,而現在的我,奇怪童年怎么就和我們玩起了捉迷藏游戲,在飛速運行的時光里,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而當時的我們不會多想,只顧埋頭推著屬于我們的鐵環,從清晨到傍晚,從溫暖的陽光里到皎潔的月光下,快樂著……
一時間,那個曾是用來箍木桶的鐵環,成了我們心儀的玩具。在村莊的街巷里,或者是通往村外的大道上,每一個鐵環后面都有一張稚嫩的面孔。
那個年代,我們似乎熱衷于從旋轉中尋找或制造樂趣。
玩膩了推鐵環,我們就纏著爺爺或父親,等他們不耐煩的時候,就會到河邊的菜園里拔起一個長得最大的白菜,然后一刀將菜根砍下,去了多余的根須,削成一個精巧的陀螺。
于是,我們便又整日地沉浸在旋轉的陀螺里。
那時的村莊,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看到童年高舉著鞭子的身影和正在地上不停旋轉的陀螺。
我們又一伙一伙地聚在一起了,比誰甩的鞭哨響,比誰的陀螺旋轉得時間長。有一次,父親用一截舊椽木給我削制了一個陀螺,又在陀螺的尖上鑲進去一個鐵珠子,而且用鞭子甩起來那陀螺嗚嗚直響。拿著木制的陀螺,我高興壞了,來到街巷里,在童年的伙伴面前自豪地甩著懵懂的鞭子——現在,我仿佛仍能聽到陀螺那時高時低的孤獨的鳴叫聲。
因為我的木制陀螺,村子里所有的孩子們在回到家后,都冒著可能挨揍的危險,糾纏著父母給他們做木制的會嗚嗚叫的陀螺。
總會有人沒有福氣擁有木制的陀螺,盡管他們挨了揍,父母卻還是不肯從繁忙的農活中抽出身來為他們制作用來游戲的玩具。他們的表情就很失落,站在一旁看著我們甩木制的陀螺,心里只有羨慕。
然而童年的煩惱是短暫的,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更好的旋轉游戲。他們憑借童年出色的想象力,讓自己成為了心中的陀螺——下雪了,他們伸展雙臂,在漫天飛舞的雪花里隨意旋轉,直到把自己轉暈了,躺在雪地里——他們睜開眼,天在旋轉;閉上眼,地在旋轉。他們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歡笑,雪花飄落到童年紅撲撲的臉上,瞬間融化。在一陣陣的眩暈中,他們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圍繞著自己旋轉,只是他們還看不清楚身外的世界,就像他們稚嫩的生命,我們還看不出他們的未來。
那種感覺讓童年感到舒服。
雪花的瞬間融化像個預示,那種預示帶著涼絲絲的感覺,以致多年后我還能感到那股沁心的涼,并終于弄清楚了它的原因。
童年始終對這個世界保持著好奇心,在成長的道路上,他們的好奇心仿佛是一把利劍,有時可以幫助他們劈開道路,有時卻也會使自己受傷。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保存了一些受傷的記憶,淡忘了一些歡樂的時光。
都是實實在在的鄉村娃,沒有機器玩具,曾以為汽車是用氣充的,整個童年沒有出過村子,沒有開過眼界。但上蒼好像很眷顧這些土里土氣的孩子們,在村子的上空恰好有一條飛機的航線,讓他們在玩膩了捉來的蜻蜓時,可以仰起頭來看一看恰巧飛過的飛機,他們很興奮,感覺很新鮮。
忘記從哪里找來的舊輪胎,我們先是讓它在前面轉起來,而后我們就跟在后面用手趕。舊輪胎不比我們矮多少,還很寬,所以起步很沉,兩只小手打在上面,生疼。
那段日子我們趕著舊輪胎滿街飛跑,直追得鴨鵝張開翅膀嘎嘎叫著逃跑。遇到下坡,不用趕,輪胎自己滾下去,我們跟不上就在坡上喘氣,用欣賞的目光看著舊輪胎猛烈地滾下坡去。坡下乘涼的老婆婆嚇得直朝我們罵:小孫子,要命哩!我們笑得直不起腰。
我們仰頭追著飛機飛去的方向,把舊輪胎趕上坡去,眼看著飛機消失在天際,低下頭,有些沮喪。忽地,旁邊的一個玩伴有了主意:我們把身體蜷縮在舊輪胎里,做好準備,從坡頂滾下坡去,看誰滾得遠。
于是,我們嘴里喊著:坐飛機了,坐飛機了,身體隨著舊輪胎旋轉,歪歪斜斜地向坡下滾去,變調的嚎叫聲也在空氣中旋轉開去。舊輪胎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們都有些吃不消了,很難受,想停下卻發現自己已無法控制飛速旋轉的輪胎了……
輪胎在經過柔軟的路面時,總會留下很深的轍印。有時候我想,歲月就像一個大車輪,朝著每個人軋過來,非要在你身上某個柔軟的部分留下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就像那一次在輪胎里的“飛翔”,我的臉上多了一塊可以見證記憶的疤痕。
后來,我們開始把目光投向了靠著墻的自行車。
還是成群結伴地,在春天的打麥場或者通往村外的大道上,我們都在認真地試著學騎自行車,而我們中的大多數看上去還沒有自行車高。
“永久牌”,或者“飛鴿牌”,那個年代的自行車大都是帶大梁的“二八大鐵驢”,看上去很高大。
在一次次的摔倒中,我們獲得了經驗,從會“掏空兒”到能“上大梁”,我們終于征服了這個大型玩具,并騎著它到處炫耀自己的本領。由于個子還沒長夠,我們暫時還不能像大人一樣坐在三角形的車座上騎車,只好騎在大梁上左搖右擺地使其前行。
就是這樣,自行車使我們第一次對遠方產生了興趣,并在潛意識里擁有了遠行的夢想。
而自行車的兩個車輪在前行時放射出的旋轉光斑,和著珠子在軸承里的輕吟淺唱,共同成就了我們的經典記憶。
之后,我們終于在父母和自己的身上窺見了一些歲月的秘密。
我們都在父母的嘮叨中長大,當時卻不以為然,直到現在才深刻體味到那種來源于生命內部,并可以穿越時空的溫暖。
我們總是很容易就忽略他們的身影。
當歲月還在按部就班地更迭時,父母在對我們的嘮叨中逐漸彎下腰去,臉上爬滿了歲月的印痕;我們卻在父母精心地呵護下,從蹣跚學步到可以獨立生活,最后竟然有了和父母產生分歧的理由。
童年的時光難以想象的快,我們身上的一些地方開始毛發叢生,內心遠行的欲望蠢蠢欲動,到了離開家的年紀。
汽車飛速旋轉的輪胎讓我們看到了希望,身后,父母不斷揮手的身影已經遠遠淡出了我們模糊的視線。
——仿佛,有一個隱形的漩渦,在后面回旋,我們就是在那里丟失了童年。